周允礼看到那匹倒地的黑马,转身返回自己的院子,吩咐自己的小厮去找镇上的兽医来,看看这黑马是否有救。
做完这些,周允礼又温声道:“几位姑娘不如先去周宅呆一呆,喝口茶歇歇脚,等那醉汉醒来开门,几位再回去也不迟。”
眼看日头已经西斜,她们总不能站在巷子口干等,既然是陆家多年的邻居,去周家院子里歇一歇也没有大碍。
不过,陆良玉从没来过陆家这处老宅,对这位高邻周郎君并不相熟,只是偶尔听祖母提起过,周家曾显赫一时,也属高门大户,只是这些年来家族逐渐没落,成了平头百姓。
大雍朝的官职以世袭与举荐为主,周郎君没有官职可袭,若想出仕为官,便只能走举荐的这一条路。
他虽有才学,却未得到赏识,不过好在家底颇丰,平日里便以读书种竹作为消遣,再寻机找一找举荐的门路。
走进周家的宅院,果然窗前屋后种了许多青竹。
傍晚的微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别有一番意境。
几人初来这里,不好太叨扰高邻,况且她们进了周院,并没看到一个女眷,白婉柔便提出只在院中的竹亭里略坐一坐便好。
周允礼请她们随意坐下,不用客气,然后亲自去端了些茶水糕点出来,放到竹亭中的石桌上,供几位姑娘享用。
这高邻年纪轻轻,容貌周正,自己住着这么间大宅子,却又没有媳妇丫鬟,陆良玉四处打量了一番,心直口快地问:“周大哥,你娶亲了吗?”
几人闲谈间,周允礼已经知道她是陆家人,所以对她自然更亲近一些,陆良玉直言相问,也并不冒犯。
周允礼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没有,周宅只有我与小厮和厨娘几人。不过,几位初来乍到,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就好了。”
姜青若低头啜着茶水,听到这话,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周郎君。
周允礼侧身而立,身姿修长挺拔,眉目温润,是个读书的士子模样,粗略看去,竟与陆良埕有几分相似。
她微微勾起唇角,对对方颇有好感地笑了笑。
正打算拈起一块糕点送进口中时,那小厮快步走了进来,说是兽医已经请来了,正在巷子口看那匹黑马。
听到这话,白婉柔和姜璇都站了起来,想一起出去看看究竟。
不过姜青若摆了摆手,让她们继续坐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如果那黑马确实没救,她们少不得又要哭哭啼啼红了眼圈。
出去后,果然看到个穿短打的汉子在翻黑马的眼皮。
姜青若微微一怔,不由有些吃惊。
这汉子坦露着粗壮的胳膊,委实不像个兽医,倒像个杀猪的屠户。
兽医试探完黑马的气息,啧了一声,道:“没救了,大罗神仙来也没用。”
姜青若早已知道这样的结果。
她没阻止周允礼请兽医,也不过是抱了一丝侥幸的希望,但那兽医亲口宣布了没救,心情还是有些失落。
不过,兽医的下一句话,立刻将她的失落赶到了九霄云外。
“趁早卖,还能卖些银子,不然只能拉到外头埋了,”兽医在衣摆上蹭了蹭手,粗声道,“二两银子,我马上运走!”
姜青若惊讶地瞪大了杏眼,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兽医。
周允礼看她震惊的神情,低头轻咳了一声,在她旁边温声解释道:“郑兽医不仅会给牲畜看病,还......还做些宰屠的营生。”
他想着,这样纤弱的女子,看到自己的爱马丢了性命,恐怕难过还来不及,郑兽医此时提出这样的话,简直是在她的伤口再洒一把盐......
没想到,姜青若只难过了片刻。
下一刻,她伸出五个手指头,果断道:“五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周允礼目瞪口呆地看着姜青若与那兽医你来我往得讨价还价,最后以四两银子成交后,还有些回不过神。
等那兽医把黑马装车运走,周允礼不由深吸了口气。
而姜青若掂量着五两银子,心情却惆怅不已。
虽然她也爱惜那匹黑马,但活着的人更重要,她们现在身无分文,有换银子的机会,她才不会轻易放过,若是黑马活着,能换几十两银子呢,都怪那些杀千刀的流民劫匪,害得黑马奔袭不停,早早丢了命......
不过,毕竟有着主仆之之谊,姜青若在收了银子后,已经闭眸默默为它祈祷了一番,希望它早日轮回转世,投个好胎。
就在周允礼还在兀自感叹时,姜青若转头看向他,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周郎君,你们家有爬墙的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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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到爬墙的梯子,姜青若与陆良玉一前一后翻过院墙,稳稳落在了陆宅的地面上。
天色都快要黑了,她们再等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厚着脸皮吃完了周家的糕点,再住周家的宅子。
若不是陆宅院墙高大,姜青若早就想翻墙进来,找到那守宅子醉汉,让他赶紧清醒清醒。
所以,两人跳进院子后,先从里头拉开了门栓,让其余人进来,又逐间打开厢房的门,去寻那睡着的醉汉。
谁知,这不打开不知道,进了院子才发现,这宅院,只有外头的院墙和大门还是好的,正房厢房的屋顶檐下,不是露漏风透光,就是蛛网遍布,院内的荒草足有半尺多高。
要不是房契上写得明明白白这是陆宅,姜青若还以为自己进了鬼宅。
陆老夫人仙逝前,每年都会给守宅子的邓大拨银钱修缮房屋,邓大不识字,每次都是托周允礼读陆家的信,周允礼对此事一清二楚,所以他看到这破败荒凉的宅院,也颇有些意外。
看来这修缮的银钱都进了邓大的荷包。
这房舍脏乱,若不收拾一番,简直住不得人。
几个姑娘一路风尘仆仆从云州而来,天色已晚,先好生歇息才是正经。
想到这儿,周允礼开口道:“周宅后院尚有几间厢房,干净整洁,姜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暂住上几晚,待陆宅收拾完毕,再搬来不迟。”
镇上倒是有客栈,但她们只有几两银子,还是要省些花销。
既然周郎君诚意相邀,姜青若便顺水推舟,客气两句应了下来。
而另一边,陆良玉循着震天响的呼噜声,终于找到了在后院正房酣睡的邓大,屋里臭味熏天,她皱眉捏着鼻子,用剑柄敲了敲床头,唤邓大起来。
只是,这醉汉刚醒来,脾气实在不好,姜青若还在同周允礼说着话,便看到一个头发蓬乱瘦如竹竿的男人,提一把顶门用的粗木棍,大呼小叫追着陆良玉跑了出来。
若不是周允礼赶忙上前几步,制止了邓大这胡闹无礼的行为,只怕过不了片刻,院子内便会上演一场棍剑混打的戏码。
等周允礼介绍了几位姑娘的身份,说是这陆宅的真正主人来到时,那邓大瞪着一双绿豆大的三角眼,不相信地高声嚷着要她们掏出房契来看。
待看过房契上的白纸黑字后,邓大将棍棒抗在肩上,冷冷哼笑了几声。
而陆良玉看这人傲慢无礼的模样,气愤至极,立刻拔出了剑。
剑身雪亮晃眼,泛着冷意,邓大被吓得脸色一变。
他掂量几下手里的棍棒,觉得兴许打不过这黄毛丫头,冷笑一声,留下句“明日再找你们说道”。
说完,黑着一张脸飞快溜出了陆宅。
说起来,这邓大还是陆家的远亲,若是论起辈分来,邓大还得唤陆良玉一声表姑,不过看这便宜外甥的态度,不仅不认宅子的主人和表姑,连那房契也不大放在眼里。
姜青若也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邓大的背影道:“你不来,我们也会找上门去,问问这些年修缮宅子的银钱,都被你花到哪里去了!”
眼看邓大已经夺门而出,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姜青若与陆良玉还气愤至极,白婉柔忙劝道:“青若,良玉,先别同这种人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咱们待明日再计议。这院子暂不能住,我们不如锁了院门,先去周郎君家落脚。”
周允礼也温声说:“厨娘已经备好了晚食,先去吃饭歇息,如果明日邓大会生什么事端,我一定会帮几位姑娘,绝不会坐视不理。”
听完这些话,姜青若的气勉强消了下去。
几人关门落锁,重又返回了周家宅院。
周允礼客气周到,待人又细致体贴,在她们用晚饭时,已经吩咐厨娘将后院的厢房收拾妥当,铺上干净舒适的锦被床褥,浴房中也备上大桶的热水,连几位姑娘洗脸会用到的香胰子都要厨娘换上最新的。
等用完了晚饭,周允礼则表示自己住在前院,后院是待客用的,并没有旁人,几位姑娘不必拘束客气,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需知会厨娘一声,千万不要见外。
所以,在外奔波数日的几位姑娘,在用完一顿可口的晚饭后,又舒舒服服洗漱过,终于放松地躺在了床榻上。
香荷与姜青若挤在一张榻上,她看小姐睁大眼睛盯着帐子顶,似乎全无睡意,忍不住催促道:“小姐这几日累坏了,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好不容易到了庆州,却没了盘缠,姜青若满腹心事,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想该怎么弄银子,一会儿又咬牙估计着父亲继母他们的行船大约到了何处,就在这思绪纷乱的时候,救命稻草的影子时不时在她眼前晃动,他同以往一样,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青若索性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脑袋,先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香荷说得有道理,等明天就好了,先好好睡一觉。
翌日一早,周宅的大门便被邓大哐哐砸开。
来者明显不善,周允礼皱眉拦住他进门,直言道:“邓大,你要做什么?”
邓大刚在街头吃完煎包,厚嘴唇泛着油光,三角眼骨碌转动几下打量了一番周允礼,剔着牙说:“周老弟,咱们俩熟识,有些话我就不跟你见外了。陆家的这宅子,我帮他们看守了十几年,风里雨里,从未懈怠过,就连那朱漆大门,也是我给他们修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话说回来,昨晚那几个黄毛丫头跟瘟神似的,翻墙倒屋,唬我一跳,就凭一张不知真假的房契就想把宅子要回去,这事我肯定不能同意!”
这邓大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一旦荷包里有几两碎银,必定马不停蹄地去庆州的青楼酒肆享受一回,原是个泼皮无赖似的人物,所以年纪不小却未娶妻,青砂镇谁也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他说出这话,明显是看几位姑娘对此地人生地不熟,又知道陆老夫人已死,陆良埕被贬去做了穷县令,没人能辖制得了他,便想仗着自己无赖的本事,明目张胆地抢占陆家的老宅。
周允礼看出他的心思,眉头微微挑了起来,沉声道:“邓大,你说这话可是不对,那房契昨晚你已看过了,怎会有假?再说,就算你为陆家看守了宅院,又不是白白出力,陆老夫人可是给你发了工银的,就算到府衙讲理,那官府也会只认房契,不会听你这番言论的。”
他这话本是要劝邓大不要胡搅蛮缠,但邓大哼了一声,全然不领他的情。
他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对周允礼说:“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银子,别说工银,就连修缮这宅子的银钱,都是我掏的!这宅子我说了才算!”
姜青若醒来得早,她在后院听到前面传来隐约的嚷嚷声,猜到准是那邓大来了,便径直来了前院。
邓大看到她出来,嘴里叫得更厉害了,一个劲地说陆宅他才能做得了主,绝不会轻易让给她,要她拿出房契来,他要辨明真伪,不然她们从哪儿来的赶紧回到那里去!
就在他高声吵嚷间,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车轮声。
听到声音,邓大的三角眼滴溜溜转了几圈,道:“人来了,你就等着瞧吧!”
姜青若气得瞪大了双眼,正想返身去拿来房契让他闭嘴时,旁边的周允礼低声道:“姜姑娘,先不要拿房契,看看他搬来了什么救兵。”
不知邓大仗得是什么势,姜青若听到周允礼的温声安慰,也静下心来,想看看对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待到了巷子口,姜青若才发现,这会儿来到陆宅门口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一伙身穿皂衣的衙役。
为首的骑着大马,后头还有人拉着装货的板车,上头放着清理洒扫宅院用的铁锹扫帚之物。
那为首的下了马,看到陆宅前站了几个人,周郎君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青砂镇无人不识,倒是他身旁站了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邓大拨开前面的人,矮瘦的身子往前窜了一大步,点头哈腰对为首的衙役笑着道:“您来得可太是时候了,我这就给您打开宅门。”
就在邓大从腰间抽出钥匙,要去开宅门上的铜锁时,周允礼拱了拱手,道:“几位要进宅子做什么?陆宅的主人在此,要进百姓宅院,需得先征求宅主的同意。”
那衙役诧异地望了一眼姜青若,没想到这女子是陆宅的旧宅主。
不过,不管她是不是什么时候的旧宅主,这宅子的新主人可是府衙的王长史,他们这班当值的衙役也是临时收到上头的吩咐,一早要为长史管家的家眷清扫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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