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若闷闷不乐地回了客栈。
回到房中,烦闷地依靠在床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握拳锤了几下床沿。
甚至不无恶意地想,以后去寺庙上香的时候,要多为裴世子祈祷几句,祝他身体健朗,好能抵挡得住狂蜂浪蝶的采撷!
香荷没发现小姐方才出去了一趟。
她借用客栈的厨房熬了些汤,又端了一碟子芙蓉酥回来给小姐当宵夜。
当她进房的时候,看到姜青若拥被直直坐在榻上,神情落寞沮丧,眼眶似乎还有些发红。
香荷把芙蓉酥放在桌子上,问:“小姐可是忧心官司的事?”
姜青若的心情百转千回,此时回过神来,抽了抽鼻子,闷声道:“......不是,只是心情不大好,早些睡吧。”
说完,一言不发地侧身躺下,拉过锦被盖住了脑袋。
小姐连日来劳累,现在又因为宅子的事烦扰,自然没什么胃口。
香荷移步窗前,将尚未关紧的窗户阖上。
只是,透过缝隙处,似乎看到不远处的青楼上有个高大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挥动几下长臂,不耐烦地驱走身旁的几个妓子后,转身便下了楼。
那人是谁?
香荷觉得熟悉。
但她蹙着眉头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没想出来那人到底是谁。
第45章
夜色渐深, 庆州街道。
朝远牢牢抱着宝贝刀,亦步亦趋跟在世子身后。
每走至一间首饰铺子前,世子就会莫名其妙地停下,往铺子里扫过几眼后, 再面无表情得大步走出。
起先, 朝远还以为世子要给王妃和谢姑娘买首饰, 后来却觉得不对劲起来——世子一连看了好几家铺子, 都是匆匆扫过里面的顾客几眼便离开, 分明没有买首饰的打算。
朝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天后, 故意落后几步, 压低声音向明全请教, “全哥, 世子到底要做什么?”
明全不是很确定道:“找人?”
朝远一愣,“找谁?”
明全摸了摸下巴, 猜测道:“莫非是, 慕公子?”
前两日,世子收到一封来自侑州的信,写信的人正是世子的亲表弟慕公子——对方在信中哭诉了一番自己的遭遇, 声称近日要到庆州来避避风头。
朝远会意地点点头, “全哥说得对。”
两人正说着话时,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与裴晋安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摇着手里的折扇,东张西望一番后, 快步从寻芳院走了出来。
刚走几步,迎面与一主两仆三个男子遇见。
几人同时停下脚步, 视线对望的瞬间,慕绍啪地一声阖上折扇,拔腿便跑,却不料裴晋安剑眉一抬,先一步迈出。
转眼间,伸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慕子谦,到这里来做什么?”
问话的同时,铁拳突地挥出。
拳风堪堪扫过慕绍耳旁的瞬间,霸道的余势将折扇直劈成数段。
慕绍低头瞧着手中光秃秃的扇柄,悲愤地踉跄后退几步,无奈高声道:“哥,刚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这是做什么?”
“替玥灵出气啊,”裴晋安握了握五指,慢条斯理地收拳在侧,睨着他,“不在侑州好好呆着,竟然到这里来逛青楼?”
慕绍叹了口气,表情复杂地上前几步,一脸痛心道:“哥,我这不正是为了逃婚的事么?贺家的人都追我到庆州来了,我为了自毁名声,不惜到这里逛上一圈!”
“自毁名声?”裴晋安不怎么相信地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满脸审视的意味,“就你打扮的这副样子,到这种地方逛一圈,你能全身而退?”
“我自有妙计,寻芳院的姑娘不会缠着我。”慕绍一脸神秘兮兮地挥了挥扇柄,压低声音道。
裴晋安斜眼睨他:“什么妙计?”
“自然是声称自己有隐疾啊,”慕绍咧嘴一笑,满脸自得,“又爱流连花丛,又有隐疾,你说说,就我这种人,怎么能配得上贺玥灵?她家要招赘婿,我这条件完全不合格嘛!”
裴晋安:“......”
慕子谦凭着那张与裴晋安有几分相似的脸,常在外虚报他的名号,把花销记在他账上。
在大兴时,他也会顶着这张脸,替裴晋安赶赴那些推拒不掉的作乐酒局。
承他这份情,两人又是亲表兄弟,只要不是太过分,裴晋安对他的行为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问。
默了片刻后,他一言难尽道:“接下来什么打算?”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啊,”慕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最近我在寻找一种能解剧毒的药虫,等我制成解药,绝对可以大赚一笔。”
“什么解药这么神奇?”
慕绍的爹,也就是裴晋安的姑父,是位神医妙手,他前些年过世,把一身医术传给了唯一的儿子。
慕子谦此前住在侑州的药谷,自称已经习得真传,但裴晋安对他的医术水平极为怀疑。
从头到脚打量几遍,他也不像个稳重的大夫,而像个混迹江湖的花心纨绔。
“等我养好了再告诉你,到时绝对让你刮目相看,”看到他狐疑的表情,慕绍不服气地啧了一声,“行了,我得赶紧走,万一让贺家的人看到,我又得演戏。”
“好久不见,连碗酒都没时间喝了?”裴晋安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
“哥,我在逃婚,逃婚!哪有时间喝酒叙旧!万一贺家的人不在乎我那些荒唐举止,非得把我押回侑州呢?”慕绍拿扇柄敲开他的大手,鬼鬼祟祟地打量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过来,“哥,有急事往这个地方传信,我收到后就会来找你。”
说完,没等裴晋安再说话,慕绍提起袍摆,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不消片刻,慕绍灵活地左躲右闪,很快消失在不远处。
裴晋安表情复杂地收回视线,朝远与明全也放松了抽搐的嘴角。
“到别处看一看。”
裴晋安言简意赅吩咐完,大步向街道另一侧走去。
朝远与明全面面相觑——不是刚才要找慕公子吗?已经见到人了,怎么还要找?
不知世子到底要找谁,只得低头快步追上去。
在接连又查过周边几个饭舍铺子,确定没有那抹纤细的倩影后,裴晋安压着眉头,终于踌躇着开了口。
“你们俩......有没有看到云州的姜姑娘?”
话音刚落,朝远扭着脖子瞪大虎眼四处张望搜寻一番,笃定道:“没有啊,世子眼花了吧?姜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去昱州了吗?”
说到这儿,朝远转首看明全,“全哥,你看到了吗?”
姜家行船已经去往昱州,是他们亲自问过渡口的。
于情于理,姜姑娘都不会出现在这里,长街上行人熙攘,年轻女子又多,兴许有身姿与那姜姑娘相似的。
明全斟酌着道:“虽然我没亲眼看到,但世子若觉得奇怪,可以差人查一查。不过,也许是天色太晚,世子看到了相似的身影......”
两个属下都说没有看到姜青若,莫非是自己一时恍神出现的错觉?
裴晋安伸出长指按揉着眉心,却又不自觉想到了方才的画面。
他在酒楼前下马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马车绕过街口的拐角,车上的窗牖帘子半开,他似乎看到了她的侧影......
等他反应过来,起身去追的时候,那辆马车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不见踪影。
姜青若怎么会出现这这儿?
裴晋安首先想到的是,她兴许没有随姜家的船只离开云州,而是滞留在某个地方,她一个孤身女子,大胆无知,容貌又出众,别让人给骗卖了......
他甚至还差人问过各家青楼妓坊,待打听清楚并没有什么新来的女子后,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放松下来。
不过食肆茶舍,金楼衣铺,也统统不见她的身影,裴晋安不禁怀疑,自己是胡思乱想有些恍惚了......
朝远摸着饿得咕噜乱叫的肚子,提醒道:“世子,饭时已过了许久了!”
昨日,他们从大兴返回庆州。
世子如今兼任庆州府兵总督一职,到了此地,自然要先拜访庆州太守鲁仲。
鲁仲乃是镇北王的莫逆之交,他的妻子张夫人乃是镇北王妃的远房表妹,按照亲戚辈分,裴晋安当唤鲁太守一声姨夫。
裴晋安到达此地,鲁太守亲自为子侄准备了接风宴,早已在酒楼等候多时。
不好耽误时辰,裴晋安只得暂且按下心头的疑虑,带两人重返酒楼。
第46章
接风宴设在宽敞雅致的雅间里, 除了鲁太守,作陪的还有几位长史。
席间觥筹交错间,鲁太守忧心忡忡表示:“云州被窦重山的叛军攻陷之时,督战指挥坚守城门的唐太守与节度使吴恽不幸先后中了流矢, 吴恽身亡, 唐太守受了重伤, 吴二公子则在城破之后不知所踪。近日朝廷派天雄军至云州征讨贼逆, 但结果如何尚难预料, 窦重山显然不容小觑, 又因为这叛贼声势浩大, 大雍朝西南、东南等地接连有流民贼寇打着义军的旗号起反, 而努满与大雍所开的边关互市又时有摩擦, 未必不是因为大雍内乱频起, 努满有趁机作乱的打算......”
自镇北王一举将努满人赶至纵白山以北后,努满俯首称臣, 十多年来向大雍按时纳贡进献, 从未有不恭之处。
不过,大雍节度使叛乱的消息传出后,两国互通的集市便出现了数次摩擦, 从侑州送来的信笺中, 已经提及过此事。
裴晋安想到他爹在信中写的原话, “速返侑州,有要事商议。”
这也是他为何护送永昌帝返回大兴后, 便马不停蹄地赶赴庆州,打算与鲁仲会面后, 再尽快去一趟侑州。
内有贼寇战乱频发,外有虎狼虎视眈眈, 这还算不得什么,最可怕得是大雍朝连年来大兴土木,国库已经十分虚空,但凡行兵打仗,一举一动,无不在耗费兵资粮草。
就拿雍北铁骑来说,本来每月领取的军饷,因为户部不能及时拨出银钱,已经拖到了三月一发。
窦重山举兵反叛,首先要取的是云州,就是因为云州粮食丰饶,又有家资丰厚的富商待宰,有了云州,他便有了最牢固的钱袋子,即便不能将永昌帝取而代之,也可以坐拥一方,形成据守之势,当甘、安、寻、泗、云五州的土皇帝。
而据裴晋安以往所查西突贩马的事情来看,西突不可能不知道真正购马的是窦节度使,换而言之,对方很可能是在暗中支持窦重山。
外有西突,内据云州,窦重山羽翼已丰,永昌帝派傅千洛的副将率五万天雄军到云州平叛,战况恐怕不会尽如人意......
鲁太守表达完自己的忧虑后,又心有戚戚地说:“庆州虽不如云州富庶,但盐、矿却是别州望尘莫及的,但庆州没有府兵,又距云州不足三百里,老夫实在是忧心,幸亏世子进言筹建府兵......”
雍北共有六州,裴家铁骑镇守大雍北境,兵力驻于侑州兵营,为减少粮饷支出,朝廷并没有在其他五州招募府兵,而是提高此地的商税以充盈国库,同时征集赋闲的农人作为劳工修河建殿,因此鲁太守才忧心,万一天雄军不敌窦重山,那等他腾出手来,下一个目标想必就会是庆州了。
裴世子提前进言,反倒解了鲁太守的忧心,待亲耳听到世子说起筹建府兵的章程,近来横亘在鲁太守心头的一块巨石总算被卸下。
于是,席间,鲁太守拈着胡须微笑不已,几个作陪的长史更是频频举杯,夸赞裴世子年少英姿,气宇轩昂,行事果敢,但就惜霞寺解围来说,足见世子英勇善谋,颇有裴王爷的风范......
而其中一位王长史,更是极力称赞,说:“据我所知,三年前,努满曾杀了大雍的一路商队且拒不赔付,双方在纵白山外排兵列阵,就在战争一触即发之时,雍北铁骑竟绕过敌后,将对方的粮草烧了个精光,而这亲自带兵赴努满兵营的人,正是裴世子!”
此言一出,宴席上的赞扬声更是不绝于耳。
王长史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双手举杯,要为裴晋安敬酒。
不过,裴晋安听完这话,意味深长地睨了他几眼,淡淡地说:“震慑努满非我一人之功,此事实在不足一提......至于庆州督建卫兵一事,为得是庆州百姓,鲁伯父大力支持没有半分藏私,已让我敬佩不已。”
王长史着力拍这位世子的马屁,想把道听途说来的壮举按在对方头上,没想到拍到了马蹄子上,而且对方似乎话里有话,竟然拿什么“藏私”敲打他。
王长史突地想起自家管事今日提起过青砂镇宅子的事。
有人递了状子到府衙,说那买宅子的房契不做数,那宅子是买来赏给管事家眷的,银钱花费是小,被一个混子骗了,他一个堂堂长史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所以,他让人把此事按下,将原告打发回去,案子则推迟几个月后再审理,这其中的时间充足,他有的是法子处置这件事......
难道,裴世子话里话外的暗示莫非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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