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客气地跟周允礼道明原委,说完,挥了挥手,一伙人卸下板车上的工具,便进到院子里打扫起来。
王长史怎么成了这宅子的主人?房契明明在自己手里啊!这些人当真是不讲道理!姜青若着恼地咬紧了唇,打算进去让这些人停下时,周允礼却悄悄制止了她。
与此同时,邓大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说:“这宅子如今是王长史的,劝你们识相点,赶紧让开!”
没等姜青若出口,周允礼淡淡笑了笑,示意邓大到院外来。
等姜青若提起裙摆跟上,疑惑他要做什么时,却看到那温雅清隽的周郎君,竟一把揪起邓大的衣领,将他直提进周宅的门房里,骨节分明的大手钳住他的喉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邓大嚣张惯了,根本没想到周允礼会动手,他的脸憋得通红,险些快要断气,只得小鸡啄米似地求饶:“你放开,我说!我说!”
那陆宅里就是府衙的衙役,若是现在放了他,他兴许会跑出去叫嚷起来,对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不能手软,讲道理更是没用,周允礼只微微松开手,让他能喘上几口气,命他快一五一十道来。
邓大苦着脸,只得断断续续说清了经过。
原来,邓大先前听说长史打算在青砂镇为府里管事的家眷买一处宅子,便造了一张假房契,早已把陆宅卖给了王家。
昨日姜青若一行到了陆宅后,邓大生怕事情败露,已经想好了对策,他故意在周家叫骂,等姜青若拿出房契来验证时,他便会趁机夺了撕碎,只要没了房契,任凭她怎么说,这宅子也再不会是她的。
只是没想到,这王家竟今日派了皂吏来清扫宅院,生怕事情败露,邓大便虚张声势,妄图借着王长史的名头,吓退这个看上去涉世未深的陆宅主子。
姜青若听后,不由抿紧了唇,愤恨邓大无耻的同时,也感激地看了周允礼一眼——若是他当时没有阻止自己去拿房契,想必已经中了邓大的奸计。
等邓大说完后,周允礼吩咐小厮进来,将他先捆了关在庄子里,等去府衙递过状子,需要提被告之人的时候,再把他扭送到府衙。
他则去了书房,提笔占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在状子上。
姜青若虽抵得了流民,斗得过匪寇,于这写状子打官司的事却一窍不通。
待看周允礼龙飞凤舞地写完,吹干纸上的墨迹后,她茫然地眨了眨眸子,开口道:“周郎君,我要去庆州府衙门前击鼓鸣冤吗?”
周允礼微微一笑。
未婚女子大多是呆在深闺之中,极少抛头露面的,这去府衙告官的事,对她来说,应当是件极为难的事。
“姜姑娘若有不便,不必亲自前往,我可以为你代劳。”周允礼垂眸看着她道。
方才的事已经多亏了周允礼,这种事怎么还能平白劳烦周郎君,再说,自己又没什么银子付给他。
姜青若忙道:“哪有什么不便?我方便得很,你告诉我应当怎么打官司吧。”
于是,待几个后院的姑娘起知道了这一幕后,白婉柔蹙着眉头担心不已,陆良玉则恨不得提剑砍了邓大的狗头。
在她们的担心叮嘱下,姜青若带着香荷登上了周家的马车,与周郎君一道去往庆州府衙。
第44章
青砂镇在庆州城郊, 归属庆州府管辖。
姜青若与周允礼驱车前往,不过赶至城门处时,马车被拦了下来。
这些时日,窦重山率兵叛乱, 云州已被他收入囊中, 庆州距离云州几百里, 为防叛军觊觎, 城门防守比以往严格了许多。
进城的百姓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 需出示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才能进城, 若无文书者, 一律被驱赶离开。
姜青若坐在车内, 紧张得与香荷对视一眼。
她们仓皇离开云州, 根本没有什么文书路引之类的东西, 若是被巡守查出该怎么办?
就在担心能否顺利进城时,马车已驶到城门处。
马车停下, 巡守公事公办道:“几位, 出示进城文书。”
姜青若的心咯噔一下。
刚要掀开车帘,突地听到周允礼温声同巡守说:“车内是家中女眷,胆小害羞, 若无必要, 还是不必她们下车了。”
那巡守似乎与他相熟, 笑着说了句,“原来是周公子, 你周家有什么女眷,我怎么不知道?”
打趣说完, 便挥手道:“周公子,快些进城去吧。”
姜青若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马车驶过城门, 还未等她开口感谢,周允礼在外面温声道:“姜姑娘,方才为了进城,才说你们是家中女眷,请恕在下冒昧......”
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只要能进城就行。
姜青若道:“麻烦周郎君了......不过,进出庆州需要文书,我们出城时,遇到你不相识的人盘查怎么办?”
“姜姑娘不必担心,只要有人担保,便可以在府衙办一份临时用的文书。待会儿去了府衙,我先去为你们办理。”
周郎君想得如此体贴周到,香荷忍不住小声道:“小姐,咱们可多亏了周公子,否则,恐怕连庆州的城门都进不了呢!”
进不了庆州城门,更遑论与邓大打官司。
别说那宅子要不回来,要不是周允礼请她们在府内暂住,不知她们现在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姜青若点头道:“等事情办妥了,一定要好好谢谢周郎君。”
文书很快便办了下来。
不过,诉讼的状子递上去之后,却不能马上升堂问案。
衙门的人说府衙事务繁忙,所有田产民事案子都得等今年中秋之后再审。
听到这个消息,姜青若不由瞪大了杏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事对她们来说已经火烧眉毛了,简直一刻都等不得,这些官府的大人们怎么这样推诿,天底下竟有如此不通人情的规定?
不过,周允礼却劝她稍安勿躁,“姜姑娘不必着急,我认得太守大人手底下的主事,有几分薄面。只是那主事朋友暂时不得空闲,待过七日后,我会亲去拜访他,疏通疏通关系,看能否将这案子提前审理。”
暂时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耐心等待。
姜青若道:“这么说,又要麻烦周郎君了。”
周允礼温声笑道:“姑娘见外,举手之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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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的御书房中,气氛一片肃然沉闷。
永昌帝乘船回到大兴后,便心悸难忍,病倒在寝宫中。
御医们轮番看诊施药,天子的龙体才逐渐恢复过来。
大病初愈的永昌帝,容貌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灰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一双炯炯龙目因死生刺激之后变得狐疑不定。
虽然尚在病中,但夏忠向反贼窦重山私传要信的事他并没忘记,傅千洛加任尚书令,日前被委以重任,奉命彻查此事。
夏忠已经畏罪自尽,与此事有关联的朝臣与内侍足有数十人,傅千洛使用了雷霆手段,不过区区几日,已经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
递到龙案上的折子,记录着应当问罪的朝臣内侍名字。
永昌帝掀起眼皮翻阅完毕,猛地将折子重摔到地上。
“都给朕杀了,”因为气恼,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嗓音也变得干哑变调,“一个都不许留!谁敢来求情,朕一样治他的罪!”
傅千洛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拱手道:“皇上圣明,臣定会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如今他成了永昌帝最信赖依仗的人,职权在握,可以随意调兵遣将,只是这皇宫之中,还没有顺手的心腹。
夏忠死了。
他收受窦重山的贿赂,私下与窦氏有往来是真,但那封密信,却是天雄军的部将得到授意,污蔑伪造而已。
密信被拦截,一石击二鸟。
夏忠的干爹李德顺因为对他疏于管教,一样遭到了永昌帝的迁怒。
如今皇帝身边秉笔太监的职位空缺,内侍又被多番清查,自然是安插人手的好时机。
傅千洛的视线悄然落在龙案上的册子上。
那位列名册首位的秉笔太监,赫然正是他要举荐的人,不过,他还没有开口,谁会抢在前头暗中向他示好?
长指若有所思地轻叩几下,傅千洛冷冷瞥过虞美人亲自为永昌帝送来的参汤,突然心领神会地眯了眯狭长的眸子。
不过,还未等傅千洛领命而去,殿外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传事的太监低眉顺眼进来回话:“皇上,是太子殿下与裴世子来求见。”
永昌帝呷了半口参汤,脸色晦暗地靠在龙椅上,有气无力道:“让他们进来。”
太子萧钰年方十三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他站姿挺拔地立在御书房外,悄悄跟裴晋安咬耳朵。
镇北王妃是郡主,与永昌帝是堂兄妹的关系,论起亲戚辈分来,太子殿下与裴晋安是表兄弟。
所以,私下里,萧钰总是亲昵地唤他表兄。
“表兄,我去求父皇饶恕李公公,”萧钰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悄声道,“李公公虽然圆滑,但他人不坏,他忠心服侍了父皇几十年,对我也一直恭敬照拂。夏忠的事,他并不知情,父皇迁怒于他,将他贬去皇陵洒扫......”
裴晋安抱起双臂,低声道:“殿下打算怎么做?”
“让李公公归家颐养天年吧,”萧钰想了片刻,认真道,“他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多苦头。”
裴晋安勾唇笑了一声。
他弯腰与对方平视,突地勾起长指意欲去刮对方的鼻子。
不过萧钰早熟知了他这一招,捂着鼻子便急忙往后退,惹得裴晋安低低笑起来。
“殿下性情良善,”他停止了嬉闹,轻轻拎起萧钰的领子,将他提到身前来,“不过这事你不必求情,皇上此时震怒,一定听不进去你的话。”
“那我该怎么办?”萧钰苦恼地挠了挠头。
萧钰虽贵为太子,但却从未见过其母妃,宫里的人也都从未见过这位她,皆因为,她既无位份,也从未进过宫。
据说永昌帝与萧钰的生母相识于民间,诞下萧钰后便死了。
永昌帝认为萧钰克母,虽然把他接入宫中,却对其尤为不喜。
之后,永昌帝要么常深居后宫,要么去外巡幸,更是没有闲暇关注过他。
若不是皇兄们接连早夭,这太子之位也落不到萧钰头上。
虽为父子,太子与永昌帝的感情却十分生疏。
反倒是此前裴晋安在大兴,时常出入东宫,范太傅教他读书习字,裴晋安便教他提刀挥剑,闲暇时三人还会打打马球。
于萧钰来说,范太傅与裴世子,才是他最信赖的人。
不过太傅临走前,给他讲明了原委,他虽失落难过,还是尊重太傅的意愿,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范太傅再相见。
皇宫之中,好不容易再见到表兄,萧钰别提有多高兴,恨不得一天到晚跟在裴晋安身旁。
得知李公公被斥责后,他便随表兄一道来面见父皇。
“待会儿这事我来说,”裴晋安道,“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殿下同不同意?”
萧钰垫起脚来,听他说话。
“你尽管向皇上诉苦,说东宫的太监不够称职,”裴晋安压低声音道,“我替李公公求情,让他到东宫伺候你......”
萧钰不明其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但依然用力点了点头。
“殿下,世子,皇上召见!”太监恭敬地过来传话。
“走吧,殿下记住我的话。”裴晋安松开太子,勾起唇角,神色又恢复了轻松自若的模样。
待看到太子怯生生地问安以后,永昌帝面无表情地颔首,随即将视线移向裴晋安,眉眼才稍稍舒展开来。
“晋安,你救朕于危难之中,立下大功,朕还没有封赏你,”永昌帝捻须笑起来,“说吧,你想要什么?加官进爵怎么样?”
父亲镇守雍北,本就被忌惮,裴晋安深知帝心,对这种试探驾轻就熟。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朗声道:“臣只对金银财宝感兴趣,皇上何不赐臣黄金万两?”
听到这话,永昌帝抚掌大笑起来,“黄金万两?你把朕的国库掏空算了......”
立在旁边的傅千洛,闻言突地轻笑一声,道:“皇上,世子一向风趣,此言当不得真。”
裴晋安冷冷瞥了他一眼,“傅大人的事务汇报完了吧?为何还不离开?”
傅千洛负起双手,狭长的眸子审视地落在他脸上,似笑非笑道:“不急,世子到底会得到什么赏赐,我也很感兴趣。”
裴晋安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片刻后,突然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皇上,叛乱未平,臣无心想要什么赏赐。臣愿率天雄军前去平定窦氏叛乱,三日之后,便可点兵出发,三月之后,臣一定能平定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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