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更痛些,她这样猜想着……毕竟当年那一剑,是她亲手设计的。
颜渺揉一揉他的头发,道:“沈妄,我会陪着你。”
符印冲破周望舒布下的印阵,带来一道声音。
颜渺抬手接下。
是周礼的传音符。
声音传至她耳畔,他说:“颜渺,多谢你……动手吧。”
颜渺瞬间抬眼,将收在袖中许久的那张血符召出。
她打散那道传音符,毫不犹豫的出手。
传音符四散,化作流散的光,血符带着颜渺附在其上的一丝灵力,脱手循着光影而去,悄无声息埋入地下。
朱崖城地动山摇。
裂隙攀爬在地上,满腹霜雪的城墙砖瓦一寸寸迸裂。
颜渺下意识环抱住沈妄,以灵力筑起屏障,护在二人周身。
血阵掀起滔天的杀意,周礼拉过仍未肯收手的凌雨时,以印阵勉强作挡。
飞沙走石间,周望舒同御起印阵。
两道印阵相撞,周望舒的脸更苍白了几分,她抬手拭去唇畔的血,目光终于有所波动。
她像是在惋惜,轻声道:“既明,想不到你我最终,还是走到了这种地步。”
周礼结印的指尖微微颤抖。
血阵被周礼的情绪所累,杀意弱下一瞬,眼见周望舒将要破开印阵,颜渺加诸其上的那道灵力自血阵中冲出。
灵力四散在血阵中,从镇魇狱中逃窜而出的魂识发出嘶鸣,若烟尘般碎在阵中。
本覆落在地面的白雪四散,露出黑漆的地表。
杀意凛然,颜渺捏诀将沈妄护住,而后站直身体,手中虚刃陡然化作长剑。
剑光落拓,她眼中是肆意的戾气,灵力在掌心层层凝结,尽数融入长剑中。
颜渺身上的灵力早已被融灵引拔高至几人都难匹敌的境界,灵压之下,周礼与凌雨时同被她身上的灵力所镇,咳出一口血来。
风烟散尽,剑刃划破血肉的声音终于响起,颜渺轻轻合上眼睛。
寒冬雪融,雨落惊声。
可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耳畔依稀,似乎有人在轻声唤她。
颜渺抬起手,接住一滴雨珠。
有些凉。
可她将那滴雨珠捏碎在掌心,轻声道:“师尊,师姐。”
“雨停了。”
朱崖城的雨雪簌簌落着,舟山的雨却终于停下了。
凝结在掌心的灵力久久不散,颜渺的手腕剧烈的颤抖着。
融灵引的反噬加剧,她看向身后的沈妄,再望向眼前被虚刃穿透的人影,抬手,又召出一道虚刃。
虚刃未落,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师姐……”
耳畔传来一声清晰的唤,颜渺下意识回头,未来得及收回虚刃的手被握紧了。
清冽若霜雪的怀抱将她裹在其中,冰凉的手压下她掌心的灵力,压制住她周身的戾气。
沈妄嗓音清淡,面上神志哪里有一丝混沌,他扶稳她的手,轻声道:“师姐,反噬很痛的。”
“沈……”
颜渺讶然,却未等将他的名字唤出口,沈妄的灵力自她的脉息灵巧窜入,封住了她对他毫不设防的心脉。
“师姐,你已应了我,要陪着我的。”
最后一句话落在耳畔,颜渺的意识陡然昏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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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渺似乎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交织错杂,有舟山的一花一木,有她的一整个少年时光。
在梦中,她的五感似乎被抽去,又随着春日的到来一寸寸回到身体。
直到又是一年五月,山石路上尽是鹅黄粉黛的颜色,雨过天晴,鸟雀群飞,千瑜与千长宁立在一片春光里等她回家。
颜渺却像是预感到什么,立在原地,目光不敢移开分毫。
直到属于她的那道虚影奔向她们,牵住她们的手。
眼前的春光尽数消散,颜渺终于蹲身在地,失声痛哭。
已经离去的人不会再相遇了,也不会再一次重来了,她的少年时。
雪过天晴,白雪折出明目刺眼的光,穿入帘帐,柔和的照落在颜渺的眼睫上。
她的眼皮却发沉,动了动,一时没能睁开眼来。
四肢百骸还附着酸楚的痛意,体内的脉息仍有些躁动,心脉却充盈异常,颜渺试图动一动手腕,发现腕上不知何时被加诸了一道禁制。
不等她挣脱开来,落在眼睫上的光一瞬间变得明亮。
帘帐被拨开了,她的腰身被人揽过,直起,苦涩的药汤缓缓流入口中。
瓷碗离开唇畔,温热的药汤自唇角落下几滴,流过下颌,又被覆在她颈上的那只手拭去了。
药汤抚平她本躁乱的脉息,颜渺的神志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睁开眼,望向沈妄微微泛凉的双眼。
指腹摩挲过颊侧,颜渺的身上不由得激起一阵战栗。
见她终于醒来,沈妄轻柔柔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眼中染上些眷恋,道:“师姐,你终于愿意醒过来了。”
颜渺看向四下。
纱帐,锦被,眼前似曾相识的摆设提醒她,如今她所处之地,大概是沈妄带她来过的,念安山中的那一处居所。
她复又抬眼,安静的看向眼前人。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师姐。”
见她不语,沈妄唤她一声,又道,“你已昏迷有半月了。”
颜渺的神色还有些怔然,
直到沈妄的指腹再触了触她的脸颊,她抬起手腕,。
腕上缠着一圈有些陌生的红线,与红线同缚在腕上的,是以灵力筑造的禁制。
还不等她开口,沈妄按住了她的手。
他的嗓音中尽是执拗,竭力掩盖住目光中的欲念,轻声道:“师姐,是你说过,要陪着我的。”
“你已应了我,要陪着我的。”
在朱崖城时响在耳畔的话语忽而变得清晰,颜渺的眼尾微微挑起,终于将明白过来。
她张张口,却因躺了半月,连言语也有些生疏。
她道:“当日在朱崖城,你是故意的。”
她早该察觉到的,他将一缕灵识注入了骨剑中,用那柄骨剑强行破了阵,代替她做了阵眼。
沈妄自知理亏,没有应声。
颜渺的嗓音发哑,再唤了他一声:“沈妄。”
“师姐,我不是,那时候,我只是想,想办法让你停下来。”
沈妄扣着她的手,道,“师姐,你再唤一唤我的名字吧,你睡去的这半月,我日日都盼着你醒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颜渺动了动手腕。
她挣了一下,却发现禁制不难挣脱,反而是她的体内凭空充盈了一股脉息。
本悬在胸腔中的灵脉也得以栖息,不再如过去一般飘忽乱窜。
而她睡去这样多的时日,并未吃过刺激五感的糖丸,感知也没有消散一丝一毫。
颜渺陡然抬眼。
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探究,沈妄顿住动作,指节越发紧了两分,将她的手牢牢扣住。
颜渺未肯罢休,手腕虽被他攥在手中,她的腰身却朝他靠近两分。
她开口,像是在满足他的愿望,轻柔的唤他的名字:“沈妄啊。”
沈妄的肩膀一抖。
就在他僵住动作的一瞬间,颜渺的双手猛然挣开禁制,她擒过沈妄的脖颈,扼住他的咽喉,狠狠咬上他的唇。
沈妄的呼吸陡然间沉重下来。
“师姐……”
颜渺没有理会他一句讨饶般的唤,反用灵力在他的身上加诸禁制,将他的双臂束缚在侧。
落在唇畔的已不能称之为一个吻,有血自唇角落下,流淌至颈侧,染在颜渺收拢的指节上。
她攥着他的颈,另一只手抚过他的心口,灵力轻而易举自心脉钻入,将他周身的经脉都探过一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处处寻过,沈妄的灵脉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仅如此,她寻不到他体内的髓珠,只能寻到心脉周侧的,来自黎荒的护心之蛊。
颜渺心尖一颤。
所以她体内充盈的脉息,她未用药便可维持不散的五感……
心脏急剧跃动起来,颜渺的唇齿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唇齿纠缠出一片鲜血淋漓,发泄在吻中的怒意全然盖过了温存的情意。
直到口中尽是腥咸的锈气,颜渺松动指节。
沈妄终于得以喘气。
他的眼眶在几乎窒息的吻中变得通红,伎俩被颜渺看穿,他没有辩解,只是委屈着目光看向她。
“师姐,我……”
“你?你什么?”
颜渺冷哼一声,将唇角的血拭去,“沈妄,真有长进啊。”
第83章
颜渺故作冷淡, 话音落下的时候,心脏却瑟缩着,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房内寂静了一会儿, 一时无人说话, 只余风拂帘帐的声音飘乎乎响动。
沈妄主动退后些,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日光顺着窗棂投在他的指节上, 颜渺抬眼,好好的看着他。
他似乎变得苍白了许多, 除却唇瓣新染上的血是鲜亮的。
颜渺不由得想起她也曾拖着一副单薄的身骨游荡在外, 为了面色看起来好些, 欲盖拟彰的朝自己唇上涂胭脂的模样。
沈妄看着她, 在她的目光中垂下眼睫。
“师姐怪我吧。”
他的眉眼低顺着,说出的话语却笃定非常, 破罐子破摔一般,一件一件同她交代着,“师姐的身体所能承受的灵力已到达了极限, 如果那时候不制止师姐, 即使是我的血也无法阻止融灵引的反噬,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姐死?”
“至于师姐的感知, 我从知道的那一刻起就已决定了,我会让师姐好起来,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带师姐回到念安山, 在师姐的手脚上束缚禁制, 在这处居所周侧布下结界……这些都是我做的,即使师姐觉得我如今疯了, 觉得害怕,恢复了灵力想要离开, 一时半刻也解不开我布下的结界。”
“师姐,你只能留在这里。”
他将一切坦然告知,毫不隐藏自己的心迹,语罢,他再抬眼时,连带着那些呼之欲出的欲念也不再掩藏,明明白白的,尽数袒露在颜渺面前。
于是就那样一瞬,颜渺再也没办法佯装冷淡,终于低叹一声,指尖垂落,卸下了所有的力道。
她的面上浮现出些许无可奈何的苦笑,眼眶微微发酸。
沈妄骨子里的偏执她是有所知晓的,在舟山时,她曾再次留他一人,他如今会这般无所顾忌的将一切都袒露给她,她反倒觉得释然许多。
已经结束了,她想做的已经做到了……是她没有信守承诺,她大概不该这样待他的。
流离在外养成的习惯已在这些年间融进了她的身体中,撑着她寻到当年众人,一直走到如今的计划远谈不上天衣无缝,却也勉强算得周全,那个计划中除却她自己再没有旁人……她几乎已预知了一切将要发生的危险,也做好了承担后果,以身死作终结的准备。
所以她下意识的想要离开人群,想要只身一人面对生死,面对一切的抉择。
五年前青琅宗的教训太过惨痛,那六百一十九个生魂远非她这条命能偿还得起,所以颜渺一直觉得,她纵然是去死,也是死有余辜。
可她不能,也不应该再牵连更多的人了。
见她的睫羽打湿了,沈妄下意识为她拭去泪水,却又碍于方才说出的那番话,动作不大自然。
他似乎生怕她气恼,指尖才沾湿了,又收回来。
不管在舟山,感知到颜渺拔除双生蛊时他心中如何急切,无论他有多在乎她又一次的不守承诺,甚至在前往朱崖城寻她时生出了将她绑回念安山,永生永世都囚在此地的疯狂念头……
但在朱崖城重新见到颜渺,见她以身作阵眼,陷在印阵中的那一刻,他本故作的冷然便顷刻间全数卸下了。
只要她一眼,他满心只剩下想带她走出那方印阵,想她万不能承受反噬的痛苦,想她能好好的活着。
活着,哪怕不是和他一起活着。
日光落在他苍白的指尖上,那滴眼泪几乎灼伤他,一寸寸穿透他指尖的皮肉,渗入他的骨血。
同过去一样,颜渺看着他,口中呼之欲出的,是想要问他一句值得吗。
可她曾问过他许多遍,问题的答案她早已再清楚不过,于是她想了想,没有多费唇舌。
颜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确是想怪你的。”
见沈妄的睫羽颤抖了一瞬,压上一层帘帐投下的暗影,她又道:“但说这些之前,我想先知道,我昏睡了这样久……周礼和凌寒呢?宗门的情况又如何了?”
一句话出口,颜渺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竟丝毫没想起关于宗门的事。
眼下她问出这个问题,也不过是想同他说些什么,随意挑一件事借以转移眼下的局面而已。
见颜渺没有多说什么,反倒突然开始关切宗门之事,沈妄愣了一下。
他其实是有些后悔说出那些话语的。
于是他立刻开口,一五一十道:“那天周既明和凌雨时赶去朱崖城,却不止南岭墟与凌泉宗人见到了当时的情状,周望舒身无灵力,全然是靠早先布在朱崖城的结界应对,她被师姐你打伤伏诛后,行径已有半数都为宗门所知。据说宗门人前些时日曾拦在南岭墟的山门要一个交待,要周既明交出周望舒,但周既明始终未肯,只是将周望舒关入圄犴司中,至今也没什么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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