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嘟嘟囔囔地,坐回到江岚影身边。
不知缘由的江岚影还在那笑:“我有什么不情愿?”
她看着小道士。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对,日后在人前,还要委屈帝君,扮一扮我的药引。”
她鲜少唤他“帝君”,还唤得那么好听,小道士单是听着就神思一振:“乐意效劳。”
多好骗的人。
江岚影在心里想。
她平日里可要把他看紧了,不能让他到街上去,不然保不齐哪一天就叫人套在麻袋里扛走了。
“你这副壳子究竟是肉.体凡胎么?方才吃食都叫老熊打了,你不吃东西,能不能挨得住?”
“不打紧,我们先聊正事。”
小道士说着,腹中就传来抗议般的“咕噜”一声。
他:……
江岚影捏着眉心,强忍着没笑出来。
“人之常情。”
她拍拍小道士的肩膀,生怕他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她这魔尊殿。
“我去去就回。”
她说着,步下石阶,出了殿门。
半刻钟后,惊魂未定的众修正抬着毒牙走出酒楼,就在招摇的幡旗下,迎面撞见了大步折返的江岚影。
众修默契地丢了毒牙,整齐跪倒,噤若寒蝉。
毒牙半死不活、骂骂咧咧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他妈的,你终于还是来杀我了。”
江岚影瞧都不瞧他一眼,抬靴就往楼内走。
路过毒牙的手下时,那些手下全吓疯了:“尊主饶命,属下只是被迫同毒牙做事,对尊主别无二心啊――”
江岚影烦都烦死:“滚。”
她当真没杀门口这些人,一路行到了酒楼内。
这下店小二坐不住了。
他跪在瘸腿板凳旁,哆哆嗦嗦地想:
尊主没杀那些人,难不成是来杀他的?
果然,江岚影走到他面前停下。
店小二跪都跪不稳:“小的自打进了金犀城就金盆洗手,只是打打散工挣点活命钱,偶尔……偶尔打酒短斤少两,除此之外,再也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还望尊主明鉴!”
江岚影:……
“点菜。”
店小二仰起脸:?
门口众修:??
毒牙:???
第41章 重生第四十一天
将餐食装好, 店小二眉开眼笑地送江岚影出门,只是没敢说“欢迎下次光临”。
江岚影一来一去没费多少功夫,再回到魔尊殿时, 小道士正俯身趴在矮榻上,用手指点着锦被, 似乎在数被面上的小鸡。
“三十四、三十五……”
他数得投入,愣是没发现江岚影回来了。
“敢问帝君。”
江岚影将手搭在他的后腰上, 稍稍弯腰,“数鸡是什么新型修炼法?”
小道士后腰上的皮肉明显一跳, 脊柱瞬间拉紧,人一拧就翻身过来,柔软的腹部因呼吸急促而隐隐抽动。
“这不是凤凰吗?”
“哦不好意思。”
江岚影摸了摸鼻尖, 用手掌遮住扬起的唇角,“数……凤凰,是个什么修炼法?”
彼时小道士已慢慢缓过了神, 可还是被江岚影逗弄得面红耳赤。
“解闷而已。”
江岚影眼瞧着他越说声量越小, 再逗就该不肯说话了, 连忙将食盒塞到他眼下:“久等。”
她揭开盖子,氤氲着香气的暖雾扑上小道士的面颊。
“这……”
小道士微微张大双眼, “金犀城的菜肴与天界是互通的吗?”
“不。”
江岚影盯着那些清雅精致的小菜,“不过我前世在天界住过一阵,还记得当时的几种菜样,就叫金犀城的厨子照样做了。”
小道士感动极了:“多谢。”
这话大魔头最不会接,于是她没说什么, 只是坐到小道士身边, 看着小道士吃。
小道士捏着筷子,在食盒里夹了几回, 都没送到自己嘴里去;最终他舀了一勺酒酿圆子,攒起勇气递向江岚影:
“你吃吗?”
“吃不来。”
江岚影抬手挡下。
小道士悻悻将勺子收了回去。
江岚影隐约意识到,她这样盯着,小道士恐怕不太好意思吃,所以她转开眼,看向矮榻下的黑曜石砖面:
“裴临的阴谋我会尽快查清,金犀城虎龙盘踞,若要彻底清扫,还要借你的手。”
小道士咽尽口中食物,才说:“当然,前期我们也可共同调查,一切听你指挥。”
“你计划在金犀城停留多久?”
“等你解毒完毕。”
小道士放下筷子,端起酒酿圆子汤,“天界形势并不做好,你应该知道,月老他们查出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
“景曜?”
“是。”
小道士用瓷勺搅着汤水,“父君……秘密很多。”
他不愿多说,江岚影也保持沉默。
偌大的殿中,一时只剩下瓷勺碰碗壁的“叮当”碎响。
“景曜德不配位。”
思忖过后,江岚影说,“如果是你掌握权柄,你会成为很好的天帝。”
“如果我是天帝,你的一切想法,我都会倾天界之力实现。”
小道士似乎因为嘴里的圆子,而有些口齿不清。
江岚影失笑:“怎么说?不当天帝你就不尽力了?”
“也尽依j力。”
小道士闷声应。
江岚影不依不饶:“如何保证?”
这次,小道士没有回话。
江岚影奇怪转眼,却见那位抱着食盒,红着脸颊,合了眼,垂着的头不时一点一点。
江岚影:……
怎么会有人吃个酒酿圆子也会醉。
她将吃干净的食盒从小道士怀里拿出来,站起身,将人放倒在矮榻上躺好。
也罢。
江岚影心想。
她先回府邸好了。
正当她转身欲下石阶时,衣摆忽然被人轻轻扯住。
她回眸,看到小道士满脸酒气地躺在那里,手中抓着一片绛衣。
小道士不想让江岚影走,却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执拗地抓着她。
最终是江岚影败下阵来。
她背靠矮榻坐在砖面上。
所幸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满殿长明灯应召而熄,小道士难得好梦。
.
临近清晨,江岚影听到殿外OO@@的声响,知道是老熊来了。
她侧身打起一朵小火苗,看了看小道士甜睡的脸,而后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尊主。”
老熊向她见礼。
“他还睡着,你稍晚些时候再进殿。”
江岚影平望黑水河面,“本座去毒牙那走一趟。”
“尊主?”
江岚影业已抬靴了,却又被老熊喊住。
老熊生怕她发作似地急急说道:“毒牙已经死了。”
江岚影回眸:“什么时候的事?”
“属下不知。”
老熊按着头,“属下只是在来的路上,看到毒牙的走狗披麻戴孝,在给他的私宅挂白幡。”
江岚影听着,眸色渐沉。
裴临好快的动作。
他人尚在废墟里,就能杀城内的人。
看来城内已遍布了他的眼线和爪牙。
怪不得上一世摇光明知道会惹她疯魔,还硬是要赶尽杀绝,硬是不肯走露出一丝风声。
“本座知道了。”
江岚影将两指放在唇边,打了声呼哨,乌黑的鬼骥便踏空而来。
老熊退让到一边,并不敢直视那不祥的畜牲。
江岚影翻身上马:“本座要出城一趟。这期间,那药引便交由你照顾。”
“是。”
“此事不得外传,若有另外的人知晓,你自己掂量。”
“属下明白。”
老熊前额紧贴着地面。
陡然罡风起,乌黑的影子消失于天际。
.
江岚影离开金犀城,径直上了天界。
她想起这期间,摇光的原身即将落罪受刑,而天雷重罚的苦楚也将投映到分神小道士身上。
无论是为了哪一个“摇光”,她都想拦下这雷刑。
天界的牢狱设置在至北极寒之地,江岚影身携业火,一路炽烈地烧去,生生在漫天飞雪之中,烧出一条滚烫的通路。
鬼骥掠下时,典狱正站在天牢门前,手中拿着令牌传讯――
“天帝陛下您请放心,下官已经拟好了罪状,这便去施行。不就是刑雷嘛,管够。”
凛风呼啸声中,鬼骥的行迹被隐藏得很好。
直到近在咫尺,典狱才觉背脊一凉,猛然回头去看,大惊:“魔――”
那双瞪裂的眸中染上了一瞬绛色,继而就空洞如正在降雪的青天。
血迹喷出三丈远,很快又被飞雪掩埋。
江岚影踏上雪地,俯身捞起典狱的手。
她操纵着这只染血的手,借其中死死抓着的令牌,打开了天牢的大门。
.
进到天牢内,江岚影掸了掸肩头的薄雪。
她熟稔地穿行在千百牢房之中,很快便找到了关押摇光的那一间。
狱中人倚墙独坐,散发如瀑,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中衣下露出一节手腕,手腕上套着沉重的石锁――
所幸如今的石锁下,还没有什么淤紫的伤痕。
江岚影两手穿进铁栅间,稍稍垂头望着摇光,捏起嗓子,细细地唤他:“帝君。”
“帝君帝君。”
听着这蚊子哼哼似地唤声,摇光眉心微皱,掀起眼睑:“春夏你怎――”
待看清来人面容,那矜贵的帝君肩线一跳。
“岚影?!”
他身负枷锁行动不便,但还是踉踉跄跄地站起。
江岚影趴在牢门上,冲着他笑:“别激动,等我进去说话。”
摇光人还懵着:“这牢门是特制的,任何法术都不能突――”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江岚影指尖一捻,食指赫然挂上一串金色的钥匙。
江岚影拎起钥匙,侧头去看,眼尾格外明媚:“谁说我要用法术了。”
她将钥匙串在手中一抛,回看摇光:“我杀了你家典狱,你没意见吧?”
摇光:……
他自是一个“不”字都吐不出来。
江岚影“哗啦啦”地开了牢门,走入狱中,与摇光对面而立。
面对小道士时,她还没有这么多的感触。非要真的对上这个人,她才觉得心肝如催。
她见过这个人的很多样子:
他青稚时,落难时,入魔时,垂死时,意气风发时,面目可憎时……
他是她累世的宿敌,也是她经久难平的牵挂。
“你还好吗?”
江岚影细细扫过摇光全身,复又抬眼对上那双颜色清浅的眸。
“怎么又叫人关到牢里来了?”
摇光看到她微蹙的眉,手指稍稍抬起,又放下,于袖中攥紧成拳。
他垂了眼睑:“未能阻止魔修进入废墟大阵,父君责我办事不力。”
江岚影眉心锁得更紧:
可他把守的地方分明没有失守,不过是被裴临钻了空子。
“借题发挥罢了。”
她对摇光说,“如果正面对上,你一定不会输给裴临。”
摇光沉沉应了一声,心思显然不在“自己是否受了委屈”上。
他按捺不住地抬眼,急急说:“你别皱眉。”
他这次手上的动作大,腕间镣铐“哗啷”一响。
江岚影听见了。
她伸出两指抚平眉头,笑着转开脸:“前世我见过你那虚影,你那虚影似乎也认出了我――”
说到这里,她放下手。
“――你知道我是重生的吧?”
摇光点头:“知道,分神经历的一切,与我的识海同步。”
他看上去很乖,很好逗弄的样子。
“当初是我赢了。”
江岚影存心逗他,“你不是号称天界不败的战将吗,怎么会输给我?”
摇光显然不敢对上江岚影明艳的眼。
是,他从不做败将。但在认出江岚影的那一刻,他忽然不舍得让她输。
摇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成文的:“输了……就是输了。”
江岚影觉得这个人很好玩。
她还没玩够,就听上方三十三重虚幻塔影中,传来轰隆的雷声。
与此同时,摇光腕间的镣铐猛地收紧,将他的人固定在背后的石墙上。
那墙面充满了纵横飞溅的、发黑的旧血,素衣的摇光紧贴其上,就像一张亟待染色的、干净的画纸。
摇光合上眼。
“岚影,别看。”
刑雷转瞬便至,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句祈求。
轰――
撼天催地的威压之中,扑上摇光胸口的唯有一阵微烫的暖风。
他睁开眼。
看到第二道刑雷当空劈下,而江岚影反手推出一道业火抵上。
轰。
雷与火在半空相撞爆裂,雪光一瞬将整座天牢照得通明。
碎火落在血墙上,一落一个焦黑的点。
摇光几百年未有与刑雷相抗之心,如今也有了。
他掌中蕴出光华,岂料这时,腕间镣铐忽地生出铆钉,铆钉径直刺穿他的血肉,死死地锁住了他的经脉。
血于墙面滑下笔直的一道。
摇光痛嘶一声,抬眼。
刑雷越落越快,渐渐由最开始的一道一落变为两道齐落,接下来是三道、四道……
江岚影的业火涨作滚滚火海,撑起一道奔涌着的丈高屏障。
“岚影,不必如此。”
摇光尝试挣脱镣铐,却被锁得更紧。
“我可以承受,我习惯了。”
“我不习惯。”
江岚影从齿缝间挤出这句,再次改换指决,催火浪高高扬起,几乎要钻进那三十三重塔影里。
炽烈的火光映上江岚影的眼眸。
“见你枉受重刑,而我却只能袖手旁观的感觉,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她在水月洞天中无能为力了四百日。
她受够了。
最后一击的伟力险些掀翻天牢的顶,三十三重塔影上万年都没见过这种角色,不由得瑟缩又愤懑地发出些丧钟般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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