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璋向江政禹拜别,不顾他的挽留,独身回了他赠的宅院。
宅里的下人他一一盘问过了,说的都差不多,也差不多没用。
有下人呈上来一叠信件,是他从京城给她送来的,原来她一封也没看到过……
而且看数目,比他寄来的少几封,他隐约有了猜测。
所有被刻意抹去痕迹的事情都在显现着,江春月是刻意远之。
他的皎皎失踪了。
抑或着说,不要他了。
比起沉浸在伤心难过的情绪里,他最大的念头仍然是找到她。
他开始对江府来人不予理会,也拒绝了随州官员的拜访,闭门谢客,整日坐在庭院里闭目养神,有时候一整天不说话、不吃饭,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程府里的下人以为程玉璋疯了,私底下议论纷纷。
“我听说很多新科会太过兴奋变得不正常,咱们爷是不是也这样了。”
“肯定不是,你看他那是兴奋吗?”
那人遥遥的望了葡萄藤底下的程玉璋一眼,摇了摇头,确实不像。
“哎,爷真是深情啊,也不知道咱小姐到底去哪了?”
“谁知道,最近姑娘失踪的很多,对面宅子不是住着一位小姐吗,好像也失踪了。”
“嗯?你怎么知道的。”
“听琪清姑娘说的,她说对面住着一位小姐,后来李氏兄妹入住后,也没见那位小姐出来过,但是偶尔又会有人进去,像是家丁之类的。”
“我天,不会是里面住的根本不是小姐,是鬼吧?”
“害,别瞎说,干活吧。”
两个人沿着廊道走远,葡萄藤底下坐了半晌的人也睁开了眼睛,那以往黯淡的目光,今日格外明亮,浮现出的星点情绪,又让人捉摸不透,很快隐入眼底,消失不见。
不到晌午,程府的下人们就发现程玉璋终于不坐着了,他开始新的一□□问,还清晰的记得每个下人的名字,安排了一些事给他们做。
最莫名奇妙的就是有两个人被安排去门口,盯着对门,一旦有人来,就去报告他。
程玉璋也偶尔去门口看一眼,他看着对面紧闭的大门,心中感到一丝异常,这种异常来源于之前的经历,那次他从书院回来,恰逢见到皎皎在拜访对门一位小姐。
皎皎说是一位小姐,可下人怎么又说住进来了李氏兄妹?
正思索着,江府又派人来了。
程玉璋每次遇到江府的人,总是会盘问许多事,可对于江府的邀请,他又都拒绝。
这导致请姑爷成了一件苦差事。
这次,被派来的人是李值。
果不其然,又是一顿问话。
程玉璋几个简单的提问,就掌握了江府最近的动态。
而今天,又一个新的变动,令他生出兴趣。
李值提道:“今日少爷回来了,他刚考过了秀才,老爷说想请你过去,鞭策鞭策少爷,让他继续努力。”
江听淙,皎皎的同母弟弟。
这位小舅子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他能感受到他的敌意。
就在李值以为今天又会被姑爷拒绝,正想着如何回去复老爷命时,没想到程玉璋突然开口答应了。
“请先回去告诉岳父大人,稍后我会去拜访。”
李值愣了片刻,大喜,笑的一脸褶子,回去复命了。
李值一走,程玉璋站在门口,负手而立,盯了一会对面的漆门,忽的走了过去。
在程府下人奇怪的目光里,程玉璋像是在欣赏风景一般欣赏对面的大门。
这门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看了一会,程玉璋心里有了点数,让人牵马来,去往江府。
——
随州的产业不少,不可能离开人,一般由江硕、江延二人在随州、竹溪两地跑。
餐馆与肉铺都是照常经营,只有江政禹送的店被转卖了,也断了江政禹找到她的线索。
这日江硕如往常一般忙完之后想回小宅子里休息,没想到刚进胡同,就见一男子站在他们小姐宅子门口打探,他先是以为是哪个胆大的贼,正要冲过去,忽的意识到不对,“嗖”一下就收回了跨出去的腿。
这不是贼,这是小姐的冤家!
江硕双手和背脊都贴着墙,紧张的不行,程姑爷竟然回来了!
小姐不是说他不会回来吗?
不管如何,小姐吩咐了,绝不能被他发现。
别说小姐,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怕,为什么平日里小姐与姑爷那么好,却在姑爷出人头地时跑了。
就刚才那一眼,姑爷那眼神、气场,都与之前完全不同,只觉得好像此刻若是让他找到了小姐,怕是要吃了她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这月铺子的事已经打理完了,等想办法给小姐的弟弟送了信,他就立马回竹溪去,快点告知小姐,姑爷回来了。
这几日他隐约听说随州来了个榜眼,不会就是姑爷吧!
来到江府,程玉璋对岳父江政禹恭敬行礼、问候,这让江政禹心里的担忧松快了不少,没有江春月,他们这岳父女婿的关系算不得牢靠,最近他还总推辞自己的邀请,今日来了,态度也仍如以往,打消了江政禹的疑虑。
他也识趣,没再提大女儿的事,只是跟他聊起江听淙。
“自从她长姐走了,淙哥儿长大了不少,学习更勤奋用功,还非要学武艺、骑射,倒也有点天赋,我不求我儿达到你这种地步,只要能入仕,我就满足了。”
程玉璋心底微讶,从江听淙对自己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他姐姐江春月是相当依赖的,他姐姐失踪了,他倒越发勤奋起来。
“小婿许久未见小舅,离宴席还有一会,我先去看看他。”
“也好,你若有空,就指点他一二。”
“定然。”
程玉璋只让一个人跟着,给他带路,寻到了江听淙的院里。
下人要通报,被程玉璋拦住。
他在院外站了一会儿。
院子里有动静。
细听,正是江听淙。
“墨文,我让父亲帮我做的弓箭好了?还不快快拿出来给我看。”
“好了好了,小的这就去拿。”
“快去,这些日子可憋坏小爷我了。”
没多久,院子就传来箭矢“嗖嗖”之声,程玉璋走了进去。
他一进来,江听淙就发现了他,拿着手中那把弓,对准了程玉璋的方向,随着他移动,还将手中的弦逐渐拉满。
墨文看的胆战心惊,双手招呼着围着江听淙低呼:“使不得啊少爷,这是姑爷,自己人!”
时隔半年之久,江听淙又长高了不少,原来还有点婴儿肥,如今是全没有了,下颌线也更加突出,少年散发微光,意气飞扬,风流如画,如今挽着一把大弓,颇有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气魄。
江听淙微眯眼眸,抿着薄唇,盯着程玉璋,在他看来,自己好不容易被长姐接纳,却又不得不与长姐分开,全在这个男人。
他有什么好,一看就是小白脸。
“他才不是自己人,我长姐失踪,等他娶了哪家小姐,谁知道是哪家的。”
程玉璋毫不畏惧,直面他的弓箭,一步步向前走去,“我不会娶别人,我的娘子是江春月,即便是她永远不回来,我也不会再娶。”
江听淙冷哼一声,他刚回来,就听到不少下人闲言碎语,说程玉璋要纳妾。
“对,你可以不娶,你还可以纳妾。”
程玉璋走到他身边,与他的箭只隔两个拳头的距离,声音却很坚定,丝毫不受影响:“也不会纳妾,我曾向你姐姐宣誓过,绝不会纳妾。”
江听淙看了他一会,没见他露出半点怯意,觉得没意思,收了弓,交由墨文。
“你来干什么?”
江听淙转身,衣袍带出风声。
“看望你,顺便问问你,关于你长姐的情况。”
“失踪了,下落不明,我以为是你把她拐走了,看来不是,你真没用。”
程玉璋沉默,垂下眼眸,睫毛微颤,眼底有不明的情绪在流动,“确实是我没用,没有能力护住她,不知道她在这个家里过的艰难。”
江听淙在门廊下站住,也不请他进去,抱胸靠在柱子上,望着他。
他以前就不喜他,总觉得他没什么情绪,看着就心机叵测,但现在他看着他,竟觉得他单薄落魄,浑身透着浓重的落寞。
他好像,是真的想念长姐了。
他扭头,冷淡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次长姐去德阳,我以为她去看你,谁知道就一去不复返,带他们去的管事说她随你进京了,结果后来你来信,才知道我姐她根本没去。”
程玉璋:“那名管事现在在哪?”
江听淙不想再多说,他怕多说一句,会被套出话来。
“不知道。”
程玉璋沉默一会,低声道:“怎样才能告诉我,我想找到她。”
“你烦不烦,我要是知道不早就找到她了,我比你更想知道她在哪里,都怪你,若非她嫁给你,也不会跑了。”
江听淙今年也不过十三,做不到毫无破绽。
程玉璋仔细咀嚼了他说的“跑了”二字,江听淙还是如从前一般对他十分抵触,但这反应不对,如果他真的找不到江春月了,不会拦他去找人。
除非,他是知道江春月的下落。
江听淙,果然是个突破口。
被江听淙驱赶,程玉璋也不走,甚至低三下气的说:“求你告诉我。”
江听淙也是没办法了,他看着远处的靶子,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样,你与我比箭,若是你中的比我多,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程玉璋看了一眼,沉思一会,“没问题。”
江听淙很喜欢射箭,教他功夫的师父说他很有天赋,他甚至可以连中十环。
“就那个靶子,你我一人一个,每个人十支箭,谁中的多谁胜。”
“好。”
江听淙让墨文拿来两把一模一样的弓箭,颇为鄙视的看了程玉璋一眼:“怎么样,会射箭吗?”
“一般。”
江听淙轻蔑笑了,反正他答应了,自己比不过他,他不再缠着自己就是了。
墨文在一旁喊了程玉璋那个小厮,带他往柱子后躲了躲,小声道:“姑爷不会射箭,可别射到我们身上。”
江听淙先射了两箭,一箭中靶心,一箭稍微偏离,很不错的成绩。
程玉璋只在一旁提着弓看着。
江听淙自信心更加膨胀起来,程玉璋是榜眼又怎样,还不是射箭比不过他。
他再次提弓,射出第三支,仍然微微偏离靶心,但还是很不错的。
他好整以暇的看向程玉璋,“怎么,连射都不敢射了吗?”
程玉璋听言,也不说话,似乎在学他的样子,慢慢提弓,拉弦,模样有些滑稽。
江听淙哈哈大笑:“你说谎了吧,你根本就不会射箭。”
一箭射出,程玉璋的那支箭果然没射中。
江听淙更是大笑不止,程玉璋再次停下来看他射箭,似乎想偷学。
江听淙也不小气,给他示范,只不过心境已浮躁,连续几箭都没有再中靶心,甚至有的都飘到环外。
江听淙不觉得有什么。
程玉璋毫无威胁。
江听淙百无聊赖的随便将剩下的箭放完,一支中,两支二环,五支三环,两支靶外。
他将弓箭丢给墨文,眼皮都不抬,转身就走:“你输了,你回去吧,别来烦我。”
程玉璋没喊他,他只抽出一支箭来,再次挽弓,箭矢飞出,破风发出声响,直到射中,发出暗沉的声音。
正中靶心。
【📢作者有话说】
程玉璋:叮~已开启千里追踪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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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貌美小郎君◎
江听淙闻声回头, 见他刚射完一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靶,不敢相信的看着插在靶心上的那一箭。
他皱了眉头, 就站在原地,继续看他射箭。
程玉璋不动声色, 一支续一支, 看着文文弱弱的,挽起弓来却轻轻松松,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每箭都中。
江听淙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等程玉璋射完所有的箭, 他上前,满脸怒气:“你玩我?”
程玉璋脸色仍然如常:“小舅子, 我赢了。”
江听淙气的胸膛剧烈起伏, 喘着粗气, 气得握紧拳头, 他就知道, 程玉璋这种总是闷声的人心机的很, 只是比个赛,还用上了战术, 真不知道长姐这么久是怎么跟他一起生活的, 早该分!
程玉璋等了一会, 再次询问:“那名管事现在在哪?”
管事他早就问过了,他只是想借此在江听淙身上获得更多的信息。
江听淙一定知道他姐姐在哪。
江听淙恼怒, 咆哮:“我不告诉你, 我就不告诉你, 我终于知道长姐为什么不喜欢你了, 你实在是满肚子坏水!”
程玉璋再次听到了有用的信息,皎皎不喜欢他。
呵……他也不是不知道。
伪装的皮终于撕掉。
皎皎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他也顺从她的伪装,装出她想看到的样子。
所以,江春月是跑了。
不是失踪,不是躲避家宅,而是为了躲他。
临别前她一字一句的怕他不回来,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令人发指。
江听淙仍在气头上,他感受不到程玉璋气场的变化,终究是个小孩子,开始耍赖皮,不再告诉他任何信息。
程玉璋离开江听淙的院子。
他将心头上那份苦楚暂且吞了回去,仔细的分析所有的信息,可以得知,江听淙是知道江春月在哪的,甚至他们之间是通讯息的。
这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
当晚,程玉璋也没有留宿在江府,回到程宅,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信息,对面的宅子今日开了,进去一个个高的青年,但他没留太久,就走了。
程玉璋皱眉:“没跟着吗?”
那管事哂笑,“跟了,但跟了两条街就跟丢了。”
程玉璋没再说什么。
这些人只是普通的下人,他现在需要一些不普通的人。
“继续盯着,再有情况,立马向我报告。”
“是。”
夜晚,江硕趁夜来到江府,在后院一个小门处,吹了几声夜猫似的口哨,没多久,就探出一个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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