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坐到古琴边,默不作声把《晋原春》弹奏了一遍。声脆如鸣,余音绕梁,曲毕良久,雪棠尚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中。
“妹妹,为兄弹得可还能入耳?”沈离把雪棠的思绪从琴音中拉出来。
雪棠忙不迭点头,眼中流光溢彩,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没有什么比得到心上人的崇拜更让人愉悦,沈离冁然而笑,复又拿起乐谱瞧了瞧,指着一首悠扬的曲子对雪棠道:“这首曲子甚欢快,朕欲弹奏,妹妹可愿舞一曲?”
傅修安和雪棠琴瑟相和算什么,他们一人奏曲,一人跳舞方才算得上亲昵。
雪棠本就喜欢跳舞,沈离既相邀,她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就应允下来。
原以为沈离会以琴相奏,没成想他转坐到一旁拿起了雪棠的琵琶,修长的手指徐徐拨弄琴弦,流动出天籁般的声音。
雪棠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舞姿优美,犹如跃动在林间的黄莺,轻盈又俏皮,勾的人无法移开眼睛。
周含蕴原要给雪棠送请帖,远远的便看到凉亭中的二人。沈离俊美如谪仙,雪棠更是倾国倾城,二人一人弹琵琶,一人跳舞,不时对视一眼,眸中俱是脉脉情意。
周含蕴酸涩难当,恨不得当即就将雪棠除掉,换做她去与沈离亲昵。一个血脉不正的冒牌公主凭什么霸着沈离,只有她才配做沈离的身边人。
周含蕴唯恐旁人看出她眼中的嫉恨,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安慰自己:快了、快了,雪棠再嚣张不了几日,待霍青将雪棠掳走,一切便可朝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
心里有了希望,周含蕴便不似之前那样沉郁,她勾起一抹虚假的笑,提脚朝着凉亭走去。
一曲终了,雪棠喘着气向凉亭折返,因着天气炎热,身上香汗淋漓,温热将鹅梨的香味烘散开来,她一旋到厅内,沈离便闻到了微甜的气息。
鹅梨的味道很清淡,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沈离牢牢缚住。哪怕他可百步穿杨,也挣不脱这张柔软的网。当然,他也舍不得挣脱这生命唯一的甜。
理智淡薄,满身盔甲的人,一旦有了弱点,定会拼命将这弱点守护。
沈离接过侍女手中的团扇,轻轻给雪棠摇着:“可是热着了?”
热归热,却也极开心。想到沈离信手弹琵琶的样子,雪棠满是钦佩。她端起石桌上的凉茶润了润喉咙,抬头看向沈离:“皇兄好厉害,难不成什么乐器都会弹奏?”
她无意识的夸赞简直让他心花怒放,沈离嘴角勾了勾,话音出口却又是一番谦逊之词:“略通一二而已。”
又是略通一二,雪棠嘴角颤了颤,男子的话还能信吗?
微风从天青湖上吹过,倒是带来了丝丝凉爽,但这凉爽和夏日的热相比却相形见绌,沈离凝着雪棠,眼见着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滴落到脖颈上,又顺着脖颈隐没到洁白的丰腴处。
喉结极快的滚动一下,沈离一手摇扇,一手扯出帕子,轻轻帮雪棠揩掉脸上的汗水,又滑到她的脖颈处。
他顿了顿,终究止住了动作。
雪棠无知无觉的享受着沈离的照顾,缓步而来的周含蕴却险些红了眼。
她竭力将自己的嫉恨压将下去,躬身向亭内的二人行礼:“臣女拜见圣上、拜见公主。”
柔情蜜意被没眼色的人冒然打断,心里升起极大的不悦。沈离斜了周含蕴一眼,连一句“起身”都懒得给予她。
周含蕴知书达理、做事周全,叫人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按说这样的人是极讨人喜欢的,偏偏雪棠就是莫名的不想与她多打交道。
可不打交道又不行,婚姻大事,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便是九五之尊成亲,也得听从父母的安排。德太妃钟意周含蕴,周含蕴将来十有八九要为后。
夫妇一体,便是为了皇兄的体面,雪棠也不好冷落周含蕴。
她转身把周含蕴扶起来,关切道:“天气这样热,你怎么来宫里了?”
周含蕴双手捧着请帖递到雪棠跟前:“府内有一处荷塘,现下正是荷花飘香的时节,我欲在家中办一场赏荷宴,不知九公主可愿意赏光?”
宫里不知有多少处荷塘,雪棠若想赏荷,坐着软轿便能看到,又何需大费周章跑到周府去?
她本意是不想去的,可又不好拂了未来嫂嫂的面子,于是接过请帖,向周含蕴道了一声谢。
第27章
流金似火, 便是早晨也不复以往清爽,动辄便是一身热汗。
雪棠本就畏热,现下穿得愈发轻薄, 内着秋香色里衣,外罩海棠红坦领衫,手臂上挽着一条绣着夏荷的披帛, 整个人犹如一朵亭亭的夏花,端的是明丽娇妍。
她乘着软轿行至宫门口,把沈离给她的手谕让侍卫瞧了,这才换乘上马车出了宫。
雪棠起得晚,到达周府的时候厅内已聚集了好些贵女。这些贵女们原本在行飞花令,却在看到雪棠进屋的时候,不由自主把目光都凝在她身上。
她生得实在鲜艳, 犹如一道灼目的霞光照到屋内,令人无法忽视。
众人虽不耻雪棠的身份,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于她,纷纷起身行礼。
雪棠客气的叫起, 继而被周含蕴引着向坐北朝南的主位走去。雪棠是先帝亲封的固伦长公主,身份摆在那儿, 也不多做客套,施施然坐到了主位。
这时只见一群宫人众星捧月般拥着一华衣女子缓步而来,那人头戴赤金八宝头面,腕子上套了五六只玉镯,仿若一个移动的珠宝架子, 不是安乐又是谁?
周含蕴已然把雪棠安置到了最尊贵的主位, 于是只得把安乐安排到雪棠下首。
安乐凡事都喜欢和雪棠比高低,又岂会甘心屈于雪棠之下, 当即便冷嘲热讽起来:“你的脸皮莫不是城墙做的,一个血脉不纯的假公主也敢屈于我上首,还不赶紧和我置换位置?”
雪棠和安乐几乎见一次吵一次,吵的多了便习以为常,雪棠越发八风不动,似是要粘在贵妃椅上一般。
“你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安乐生出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她愈发气恼,鼓着腮帮子瞪向雪棠。
雪棠轻嗤一声,乜着眼睛回视安乐:“我是父皇亲封的固伦公主,品阶比你要高一等,自然要坐在你上首,你急赤白咧叫嚷个什么,没得被人瞧了笑话去。”
雪棠说话时慢悠悠的,语调也四平八稳,安乐只觉得她的神情像极了沈离。
怪道,真是怪道,她一个和皇室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跟皇兄相像?
上首二位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周含蕴唯恐她们闹将起来下不了台。忙上前打圆场,她处事圆滑,很有几分手段,三两句就把安乐哄得眉开眼笑,把注意力挪到了京都新时兴的小食上面。
那些小食样子精巧,味道别致,很受贵女们青睐。
雪棠最喜欢一道名曰桃花面的点心,那桃花面状如桃花,味道清甜。勾的雪棠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好几块儿。
待食完小食,周含蕴便引着众贵女到荷塘边赏荷,周府是门阀大族,底蕴深厚,那荷塘便是和皇宫的相比也不落下乘。
众人乘着小船泛舟湖上,热热闹闹玩儿了一场,有雅兴的贵女还摘了几框莲蓬,说是要剥出莲子做小食。
左右已给足了周含蕴面子,雪棠又不耐烦庖厨之事,便向周含蕴告辞。
周含蕴心里有鬼,待雪棠便愈发热络,亲自把雪棠送到大门口。
雪棠登上马车,只见周含蕴的女史拎着一个食盒交给了她的随从,周含蕴笑着解释:“食盒内装的是几只桃花面,上不了台面的吃食,不值得什么,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周到细致,眼观六路,这才是世家贵女该有的素养,适才在席上雪棠不过多吃了两块儿桃花面,没成想这样微不足道的细节也被周含蕴注意到了。
诚然雪棠不太钟意周含蕴,却也不得不承认周含蕴的性子极适合处理中馈,她若执掌凤印,定能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雪棠含笑向周含蕴道过谢,这才命车夫打马离去。
时值正午,骄阳似火,将大地炙烤的滚烫,似是要燃烧起来。不仅老百姓便连当值的巡卫营也寻了凉快处避暑去了,往日喧闹的街道空落落一片。
马蹄哒哒,不急不缓在朱雀街驶过,行到转弯处忽被人截住。
马车乍然停下,惊了雪棠一大跳,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三五十个身穿黑衣的刺客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那些刺客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单看气势,不似鼠辈,反倒跟守城的士兵有几分相似。
雪棠是带了护卫的,奈何只有十余人,哪怕拼尽全力恐怕也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雪棠已然被吓的两股战战,额角甚至都渗出了冷汗,却还是强自镇定地掀开车帘,颤声对刺客道:“本宫不知道你们意欲何为,不过左右你们的目标也跟本宫脱不掉干系,本宫愿意跟你们走,你们也无需大动干戈。”
“九公主高义!”带头的刺客向雪棠拱了拱手,“公主既一心想要保全侍卫的性命,某也不愿做那刽子手。”
话毕向雪棠指了指一旁的青帷马车,扬声道:“公主请吧!”
雪棠刚要下马车,猛然被车夫推入车内,侍卫们拔刀而起,竭力和刺客厮杀起来。
雪棠的侍卫俱是沈离亲选,武功高强可以一敌十,那些刺客也都是顶尖高手,双手拼尽全力厮杀,杀得如火如荼。
车门已被车夫从外面锁住,雪棠焦急地趴在车窗上观看外面的境况,皇兄给她的侍卫个个骁勇善战,拼了命的杀敌。
一时之间血肉横飞,兵器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到底敌方人多势众,杀到最后,还余下三名刺客,雪棠这边却只剩下了车夫。
车夫自知不敌,猛然将马车车门上的钥匙吞吃入腹。
“他娘的杀才!”刺客大喝一声,欲要剖开车夫的腹部取钥匙,这时忽听见阵阵车马声,当是巡卫营听到动静巡来了。
雪棠乘坐的马车是宫廷御造,车轮也与普通的不同,十分便于追踪。
刺客腾不出时间打开车门上的钥匙,只得赶着雪棠的马车向远处奔去。
马车驶出皇城,左拐右拐终将后面的追兵甩了开来,驾车的刺客甩了一鞭又一鞭,骏马飞奔如闪电。
趁着行驶的间隙,邢副将也将车门上的钥匙搖了开来,打开车门,邢副将将雪棠慌乱却又强作镇定的神态收入眼中。
雪棠的容貌就本出色,因着参加宴会特地打扮过,愈加娇媚,玉软花娇的容颜加上小鹿一般惶惶不安的眼神,当即就引得邢副将心猿意马。
邢副将乜了一眼驾车的郑校尉,勾着唇角道:“劳烦郑兄弟守着门,哥哥到车内歇一歇。”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郑校尉又岂会不知道邢副将心中所想,他们出自赫赫有名的辽东军,若不是忠于霍青,也不会成为朝廷缉拿的逃犯。
郑校尉心中还存着军人的正义感,不屑做那蝇营狗苟之辈所做的龌龊事情,握紧缰绳低声劝诫邢副将:“安宁公主身份特殊,将军令我们将她带回来定有大用处。邢副将莫要因着一时冲动坏了将军的大事。若闹出岔子,免不得要吃板子。
再者林湖边上勾栏林立,邢副将若实在忍不得,到勾栏纾解一番也顶顶简单。”
“你懂什么?”邢副将提高声音,“那勾栏里的行首都是下贱货,又如何能比得上安宁公主娇嫩,能尝一尝安宁公主,我便是立刻死了都值得。”
邢副将态度坚决,郑校尉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只得眼睁睁看着邢副将钻进车厢。接着便听到一声尖叫。
雪棠攥紧手中的金簪颤颤巍巍贴到自己的脖颈上,哑声道:“你们将我抓走,无非是为了要挟皇兄,皇兄最是疼爱我,无论你们想要什么,他都会同意。”
“但倘若我死了,你们便什么都得不到,你若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当即便用这金簪刺死自己。”
虽身处险境,雪棠却十分清醒,在旁人眼中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除却沈离疼爱她这一点,她再无利用的价值。
雪棠自以为做出了慷慨赴死的架势,岂料这一幕在邢副将看来如同小童的虚张声势,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轻嗤一声,低声道:“九公主恐怕打错算盘了,黄金性软,能刺破肌肤已是不易,又如何能要得了人的性命。”
雪棠只当邢副将在危言耸听,手指不由在金簪的顶端捏了一下,想要试一试金簪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言。
还未探出究竟,忽觉一股大力袭来,待雪棠反应过来的时候,邢副将已捏住了她的手腕,邢副将手劲儿奇大,雪棠吃痛,不由松开了手,金簪应声而落。
邢副将唯恐雪棠再寻死觅活,一手攥着她的腕子,腾出另一只手把她头上的钗环卸了个干干净净。
金银朱玉掉落到地,雪棠的头发也纷纷扬扬散落开来,她生的绝色,失去首饰的装点,不仅没有变得寡然,反而显现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娇憨。
这才是真正的美人,邢副将直勾勾凝着雪棠,目光粘稠的简直要滴出水来。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将雪棠搂到怀中。力道之大,简直要把雪棠裹碎。
雪棠尖叫一声,死命往外挣扎,奈何力气太小,犹如蚍蜉撼大树,根本撼不动邢副将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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