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双眼气得发红,在镇书记身边看死人一样看着杨瑞月:“你是城市里的大小姐,你聪明,知道要照片,可我们镇上穷得很,哪里来的照片给你认?”
现在的档案都是钢笔手写,还得识字的人会镇上的方言,一点点跟人交流填写的档案,又不是什么大的地方,政府里都做不到所有人安排上照片,更别说给每一个人的档案都附上留档的照片。
杨瑞月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她出走跟回来都有路过不少大的城市,见过有钱人会去拍照片做纪念,还以为在老家也能做到。
既然没有照片,就只能认人了,大晚上找来整个镇子人给杨瑞月一个个辨认也不太现实,镇长已经想好了,要是杨瑞月没办法把另外一个人找出来,他迟早整死她!
顶着镇长杀人的眼神,杨瑞月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反正不在这里,他肚子比较圆,这里的人好像没有圆肚子的。”
能在这个时间过来看热闹的,除了年纪特别大跟年纪小的,就是镇长找来一块审判马全宝的政府人员,要说肚子大,除了孕妇就是胖子,早几年还可能吃得不好发水肿或者吃了泥土消化不了,现在大家的粮食都是生产队里按照工分发放的,除非不努力,不然食物差距不会太大。
水肿的情况不太可能,那就只能是胖子了,镇长听了这话,灵光一闪,抬手在自己耳边比划了一下:“你看到那人是不是大概这么高?比副镇长的儿子矮半个头,肚子大概这么大?”
杨瑞月点点头:“对呀对呀,你说得好准啊,你认识?”
不止镇长认识,特征这么明显,大家基本都认识。
镇书记扫了镇长一眼,又看看目瞪口呆的群众,轻咳一声:“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今晚的审判会到此结束,马主任辛苦了,这也是镇长担心儿子,不要怪他,还有乡亲们,在我们做进一步调查和通知之前,不要做过多的猜测,还有副镇长一家遇害的事情,政府会查出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就这样,散会!”
后面的话,乡亲们也不敢再听,生怕听到不该听的,跟马全宝一样倒霉被镇长盯上整,不过,关于马全宝倒霉的事情还是可以聊一晚上的。
杨瑞月见事情差不多了,就跑去给马全宝他们解绑,完全不管还没有反应的镇长。
马全宝看了眼镇长,把妻儿交给杨瑞月,自己过去跟镇长和镇书记说话:“哎哟,书记啊,你可想办法还我个清白了,不过……副镇长他怎么就……唉……”
经过这次的事,马全宝算是完全从镇长那边的阵营出来,靠到书记这边来了,日后就算书记离开,他也不会再回到镇长那边去。
镇书记笑笑,反手去拿自己的搪瓷缸,说:“小马你人好,还照顾老叔叔的侄女,你得感谢她看到了凶手,具体如何呢,你们得自己查,因为啊,我调令下来了,三天后就得走,这事我肯定是管不了的,但是副镇长死亡的事,要上报,后面或许会派别的调查组下来。”
“啊?您要走了?”马全宝愣住,他没想到这才刚得了人家的恩惠,对方就要走了,且不说日后他一个人在政府里是否会被镇长针对,他可完全没了报答的机会啊。
今天这事确实得亏了书记在镇长那抗一抗,不然杨瑞月就算知道真相,也没有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镇长听到马全宝惊诧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他皱起眉头:“书记你要走?镇子里还一堆事呢,怎么忽然就要走了?而且我也没收到通知啊。”
闻言,镇书记大笑一声:“今天刚下的通知,书面文件大约后天到,大后天我就会直接离开,事情发生突然,镇长你也忙,本来想,今晚把事解决了刚好跟你们说呢,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啊,只能上报,毕竟是公职人员一家遇害,影响太恶劣了。”
马全宝立马把查案的事应下来:“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还有,真的很感谢您帮忙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镇长脸色更难看了,他怀疑了这么久的马全宝,没想到会是另外的人把他儿子给杀了,还把时间都浪费在了马全宝身上,现在想想,他真后悔跟马全宝这在扯皮,还不如早点相信他的话然后去找杨瑞月。
镇长特别后悔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让镇书记出了一波风头,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加上柳招娣说的疯话,足够让他在乡亲们的心中地位大跌,下一次竞争镇长,指不定是谁来顶他的位置呢。
事到如今,镇长只能尽量找补,他僵硬地对镇书记露出惋惜的笑容:“书记,你走了我们可就少了位清明机敏的书记了,今天是我犯浑了,还麻烦你帮忙断案,祝书记步步高升。”
“哈哈哈哈,祝福我收下了,还有件事,新书记也会在近日到达,听说是带着自己的妻子跟儿女一块过来的,好好招待人家,不过,人家可不是我这种等着养老的老家伙,年轻人火气旺,小心被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着。”镇书记笑眯眯地拍拍镇长的肩膀,转身溜溜达达地走了。
等书记走远,马全宝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他看了眼镇长:“镇长,我好像该提醒你一件事。”
镇长从不把一个小小的主任放在眼里,那个看起来老狐狸一样的书记都被他挤兑走了,还怕马全宝这个泥腿子?
“什么事?”镇长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马全宝扯了扯嘴角:“月儿姐描述的胖子,是副镇长,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昨晚他们真的失手不小心把令郎给杀了,那今天,又是谁杀了他们一家呢?”
镇长皱起眉头,脸上的沟壑仿佛都挤得更深:“你别想吓我,他们不过是害怕被我发现,所以提前自杀,免得受折磨,那牛栏,可没人想去过夜。”
听完,马全宝轻笑出声:“他要是真的担心被发现,怎么还毫无破绽地跟在你身边大半天?直到来田场的路上才被儿子叫走的吧?你不想想,他儿子为什么要在即将洗脱嫌疑的时候把他叫走?
“就算今晚要抓到他们了,只要没人见到他们真的杀人,谁又敢说你儿子就一定是他们杀的?而且,你到现在都没能去他家里看看,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们跑出镇子,可以跑,为什么不跑?反而直接死了呢?”
一连串的疑问下来,问得镇长哑口无言,确实很奇怪,副镇长明明一天都如常地跟在他身边,怎么晚上就不见了?不见了也正常,觉得自己要被发现了逃跑才更有可能,怎么会害怕到自杀呢?
副镇长可不是这种胆小的人,他能跟镇长混到一起,足以证明他的贪婪跟胆大,他跟镇长是一种人,就算杀了人,依旧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活下去,谁自杀他都不会自杀。
所以他现在死亡,只能是别人动的手,而且一次杀了他们一家。
镇长咬牙,不敢露出怯意,斜睨马全宝,语气森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马全宝咧开嘴露出牙:“你不觉得,做过某些事的你们,好像就你还活着了吗?”
说完,马全宝转身走向等在原地的妻儿,一旁的杨瑞月抬头看着月亮,手里拿着一把看起来十分锋利的剪刀,等马全宝走来,杨瑞月问他:“我能带阳阳去捉萤火虫吗?”
第18章
附近还有人, 马全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杨瑞月不是要带马福阳去找萤火虫,而是想带他去找那对姐弟了。
马全宝叹了口气, 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了 , 匆忙带着他们三人往家里走, 等避开人群后他才紧张地问:“月儿姐, 怎么忽然要带阳阳走?不是说今天他不能出门吗?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唔……因为他在副镇长他们死后就被带走了呀, 你们没发现, 他比之前更愣一点儿吗?”杨瑞月停下脚步, 拉过马福阳给马全宝跟柳招娣看。
马福阳双眼无神,模样十分呆滞, 明显不是装就能装出来的, 况且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没有必要还继续装, 回答一声是应该的。
“什么?”柳招娣顿时慌了,她赶忙伸手拍拍马福阳的脸, 发现确实没反应, “怎么会这样……就不该让他出来的!我怎么就没赶走那群人呢!这可怎么办啊……”
杨瑞月拉拉柳招娣的袖子,跟她说:“招娣, 别着急, 他写过欠条了,那对姐弟也同意他用别的东西偿还自己做过的错事,没疯掉的鬼有时候反而比人更讲究因果得失是否平衡,一直善良的人,成了鬼, 也会比某些恶人更善良。”
听了杨瑞月的话,柳招娣稍稍冷静下来,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脑子都混沌着,刚才算是死里逃生,一猛子放松下来,反应慢了许多。
随后杨瑞月就要带马福阳走,却听柳招娣匆忙叫住他们:“对了对了,月儿姐等一下!我说我忘记什么了,被调查员他们带走之前,我怕他们搜身,把阳阳那份带指印的欠条留在家里藏起来了,不在阳阳身上,要先回去拿吗?”
那个东西上面有些金灿灿又混着红的花纹,还有马福阳的红指印,但凡被发现,他们一家肯定要被抓去定个“封建迷信”的罪名,小孩子就算玩这种东西都要被打一顿游街的,柳招娣不敢冒这个险,就把欠条先藏起来了。
杨瑞月带着马福阳的身体站在街口思索了一下,回头对马全宝跟柳招娣说:“那现在我们分开走,我先带阳阳去瀑布下面找那对姐弟,你们回去拿了欠条就赶紧过来,记住,得在子时之前赶到瀑布,你们到时候会路过那座木桥,如果有人问你们去哪里、要做什么,一定要回答‘去山下找没有头的女儿’,千万不要记错了。”
“去山下找没有头的女儿……”马全宝念叨了好几遍,确定自己一个字没漏下都记住了,“好,我记住了,现在看着像九点的样子,我们一定能赶上,月儿姐你路上也小心。”
“放心吧。”杨瑞月拉着马福阳的胳膊,像纸人引小鬼去渡忘川河一样,飘啊飘的,两人的背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里。
这边的马全宝跟柳招娣完全不敢耽误时间,立马跑起来,拿出逃命的速度冲到家里,坏掉的门也顾不上了,柳招娣气都没敢喘匀就冲到墙角处挖开一块砖,里面有个铁饭盒,家里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最上面的一张纸就是白天马福阳写下的欠条。
白日里看着就是带点花纹的白纸,好看之余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像普通的契约合同,现在打开盒子,却能看到上头的花纹像在呼吸一样闪烁着红光,红色在花纹上如同血管下的血液一样流动。
整张纸好似忽然活了过来,给人感觉就是一颗刚从身体里挖出来还会跳动的心脏。
柳招娣吓得差点把铁饭盒扔出去,奈何人吓僵了,手不敢动,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马全宝守在门口,怕别人这时候忽然过来看到他们家搞封建迷信,听见柳招娣突然变大的呼吸声,马全宝回头一看,就见柳招娣高高捧着个发红光的饭盒。
马全宝顾不得守门了,急忙跑到柳招娣身边问:“怎么回事?这什么东西?”
“就、就白天我放进去的欠条啊……我一打开饭盒就看到它变成这样了……”柳招娣话都磕巴了,她一个普通妇女,小时候不是没被人吓过,可听故事跟直接看见这玩意儿,感觉完全不一样,若不是还记挂马福阳,她高低得尖叫着把饭盒都扔出去。
听罢,马全宝一把从地上抄起盖子盖住饭盒,又扣上之后扶着柳招娣起来:“东西应该没错,快,我们赶紧给月儿姐送过去,我小时候听杨叔叔说过,跟鬼做交易的话,契约也是活的,要是不按照时间完成交易,鬼就会通过契约来把人吃掉,时间快到了,我们一定得送过去!”
柳招娣死死抱着饭盒点头:“对对对,这可是阳阳的命,咱们得按时间送到!”
夫妻俩匆匆忙忙就走了,路上遇见从田场回来的人打招呼都没应,数着时间跑,生怕没在子时之前把东西送到。
另一头,杨瑞月带着马福阳一路快走,马福阳跟行尸走肉一样完全没有反应,还能走就是人没死,如果魂完全跟身体没了联系,他就走不动了,得用赶尸的办法才能让他走动。
杨瑞月哼着歌带马福阳穿过树林,路过木桥,在萤火虫的围绕下来到瀑布上头,接着杨瑞月把马福阳的身体横过来躺在地上,用手一推,尸体就自动滚到了瀑布下的小河边。
等马福阳到底了,杨瑞月按住自己的裙子,直接往下跳,还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像跳远选手一样双手平行举起,直立落在地上,前头就是马福阳的身体。
作为一个不会动的人,马福阳被人放倒后无法自己站起来,杨瑞月过去比划了一下身高,发现自己还矮点,拉马福阳起来有点为难自己,干脆就不拉他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张黄符,啪唧贴在他头上。
接着杨瑞月捏诀让马福阳自己站起来,再带他顺着河流继续往前走,瀑布挺高的,不知道等会儿马全宝跟柳招娣能不能找过来。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杨瑞月看见前方三个在水里跑动的白影,加快步伐走过去。
镇子上的这条小河还是蛮深的,现在天气刚热,水下去一点,等到六月中,就会下大雨,小河中央至少能淹没一个成年男人。
马福阳个子不算矮了,能站在河中央,不过他害怕得在河里跑来跑去,怎么跑都跑不出河流的范围,后面还有嘻嘻哈哈追着他赶的一对姐弟。
“别过来别过来……”马福阳拼命念叨,好似看不见已经在河边的杨瑞月,疯狂逃命。
杨瑞月将身体放在河边的树下,踏水走过去拦住马福阳:“阳阳,你在跑什么?”
忽然出现的杨瑞月吓了马福阳一跳,他顾不得杨瑞月,回头看去,想看看那对姐弟追上来没,发现他们也停住脚步后急忙跟杨瑞月说:“月儿姐,他们说,只要我能逃出去,就放过我了!”
“逃出去?”杨瑞月偏头看向那对沉了一半身体在水里的姐弟,“这就是你们希望向他讨要的补偿吗?只有一次机会,我觉得还是要慎重一点。”
姐姐带着自己的弟弟飘到杨瑞月前面,仔细打量一下她,说:“你就是那个教他写欠条的吧?当时他不敢反抗那些人,哭得跟傻子一样,看他也可怜,才决定放过他一命,不然今天他该跟着那些人一起死的。”
杨瑞月点点头:“是我,不过我的想法是,既然这样了,你们不如要得多一点,人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承担责任,今天你们或许觉得他不重要所以放过也可以,明天他就会因为别的事情叠加偿还这份代价,总之,就当是为了自己,要一点别的,他也没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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