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呈在越南有合作律所,本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事情委托过去,得到的回复却是办不下来。当地政府表示,必须征得企业同意,他们才能出这个证明。
“啊?”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庄明亮愣了半晌,而后笑出来,说,“这是要我们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报意思,我想在中国起诉您呢,现在需要办理一个主体资格认证,您配合下给出个同意书呗?人家是傻还是怎么的,会同意这个?那只要他不同意,我就不能告他,这不第 22 条军规吗?”
越南那边的经办律师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姓当地大姓,阮。
阮律师留过学,英文流利,履历漂亮,但主要业务是跨境投资和进出口贸易项目,整整 FDI、ODI、37 号文什么的。
再加上涉案公司在南部的胡志明市,而阮律师的律所在北部的河内,两地监管政策和实际操作都有不同。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几次给出的法律意见就跟外行在网上搜了现学现卖的差不多。
当时也还没有中国律所过去设分所,只有广西、云南一带有些律师会在那里做边境贸易纠纷,基本也都是调解结案,不会走到诉讼这一步。一时间想要另外再找,只有谷歌上再搜一个,更加不知根底。
“还是得过去个人,”庄明亮想了半天,然后指着蔡天寻,“我有案子开庭,英语口语也不大行,到那里全靠翻译了,小蔡你去。”
蔡天寻为难,说:“我也有案子啊……”
于是还是言谨自觉举手,说:“我去吧。”
庄明亮转头过来看她,一句“你一个女的”,或者“拿实习证的人不要乱讲话”,仿佛已在嘴边。
言谨也看着他,笑说:“河内,胡志明市,一个是首都,一个是第一大城市。我过去直接联系的也是律所,里面都是律师,男的女的都有,没必要搞那么恐怖吧?”
如果要派个人过去,她确实最合适。
案子是她协办,前期也都是她直接跟阮律师联系,她最清楚情况。
庄明亮当时没再说什么,应该已经跟周其野汇报,只等老板的决定。
有些话在办公室里不太好说,这时候在酒店房间里,又喝到微醺,言谨才敞开了吐槽:“早就框定的报价和工作范围,动不动就说加钱,进度又一点看不见,响应速度完全达不到中国这边的要求。总是客户来问,我再去催他们。
“还说当地也有美国白鞋所的分所,关键是客户出多少钱。又在鄙视我们没钱!而且这种事,白鞋所就能管用吗?
“本来觉得当地律师至少可以起个沟通的作用,结果哈哈,你知道吗?胡志明市和河内一南一北,政策不一样,方言也不一样。那个律师跟那边的政府机关沟通,自己还得另外再找个南方人翻译……”
吴晓菁啜饮啤酒,看着她揶揄:“虽然不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呢。”
言谨却不介意,说:“你不也一样吗?一点、三点、五点方向转身,然后横叉,竖叉,卷腰,下腰,都是个啥?一点不应该是这样的吗?三点是这样……”一边说,一边努力歪着身子,用两条手臂比出时针分针的样子。
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吴晓菁看着她,笑到流泪,从沙发里爬出来,光脚站在地毯上,给她展示:“一点就是正前方,二点右斜前方 45 度,三点是右正旁方向,四点右斜后方 45 度,五点是正后方……”
言谨说:“啊晕了晕了。”
吴晓菁直接拉她起来亲身体验,说:“很好记的呀,就是一个房间的四个墙面和四个墙角。”
言谨求饶,说:“你别转我了,我真晕了。”
忽然间,一切好像又都好起来,不会浑身发冷,也不会在停止不动的时候颤抖。
忽然间,吴晓菁想起自己唱得最开心的歌,是那首跑调的《海阔天空》,跳得最开心的舞,是那支东昌路小房子里的扭扭舞。
她本不想说唯一,但回忆很久,竟记不起还有其他。
第二天,言谨去至呈所北京办公室,在那里见到周其野。
上午定了要去朝阳分局,谈添视案的进展。出发之前,他叫她进房间聊了聊。
庄明亮显然已经跟他谈了派人去越南的事,他的决定跟言谨判断的一样,组里拢共就这几个人,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言谨知道,他不会像庄律师那样说什么“你一个女的”怎样怎样。这也许是他本来的修养,又或者因为在美国律所工作多年,已经养成一种习惯,下意识地注意此类细节,就连女同事的穿着也从来不会评论一句。
他只是看着她说:“一个人出差,注意安全。在那里要是遇到任何困难,马上打电话回来。我有 APEC 商务签,不用等批文,可以立刻过去的。”
言谨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她感觉到信任和被尊重,却也有一瞬的心虚。自己真的可以吗?一个人去完全陌生的地方,绕开第二十二条军规?
周其野看着她,只是笑了,好像也能猜到她的念头。
当时房间里只他们两个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临时借的热点办公室,和上海那间几乎一模一样,最基本的配置,连关公都不在。
第27章 【27】
2011 年 3 月,言谨出发去河内。
身上带着刚换的外汇,人民币对越南盾汇率一比三千,有种瞬间变成百万富翁的感觉。
以及庄明亮的一大堆嘱托:
“到机场就联系阮律师,除了酒店、律所、商务部、领事馆,其他地方不该去的别去。”
“别太轴,身上多准备点零钱,该给小费的时候给小费,过关口什么的护照里夹着。也不用太多,中国人约定俗成的就是三万。”
“人机灵点,走路不要走马路边上,那边飞车党多,陌生人送你吃的千万不要接,多半是骗子。还有说话注意着点,别提南海,别提法国殖民地……”
言谨听着,又觉得庄律师好懂啊,问:“您去过越南?”
庄明亮却干脆地回答:“没有,都网上查的,你也记着点,听人劝吃饱饭。”
三个多小时的飞行之后,航班降落,言谨走出那座只有一个航站楼的小机场,仿佛忽然从初春穿越到了盛夏。当时的河内,凉季已经结束,热季刚刚开始,遍地铺洒的阳光格外耀目,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暖色。
阮律师派了车来机场接她,一辆银灰色雅绅特,带她进城。
机场附近空旷,到处看得见工地。直到接近市区,街道变得越来越狭窄,几乎都是两车道,两边既有东南亚风格的民居,也有欧洲样子的小楼。路上跑着她小时候才见过的那种公共汽车,还有穿军绿色制服的警察。小朋友一样系红领巾,看着倒也亲切。除此之外,所有空隙全被摩托车占领,耳边永远响着一阵又一阵呼啸而过的声音。
司机说出两个英文单词,让她选是去酒店还是律所。言谨回答,律所。
车于是艰难地开到一座办公楼下,倒是新建筑,十层楼高,玻璃幕墙。但内里的装修又好像国内十几年前的样子,她在父母九十年代拍的照片上看见过。
上楼进了律所,见到阮律师。之前只在视频会议上见过,此刻见到真人,只觉娇小了许多,再加上说英语时特有的口音,以及不慌不忙的态度,显得挺温柔。
阮律师见到她有些意外,寒暄着问:“怎么不去酒店先安顿下来?明天再开始工作也不迟。”
言谨只是笑,知道他们这里的效率,不紧追着不行,直接坐下跟他谈案子的情况。
这次准备起诉的是个名叫东来的传媒公司,阮律师按照惯常的操作在商务部提交了查询工商登记信息的申请,一周之后收到结果,只有个公司名字。他又请人在胡志明市同样做了查询,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打电话去问工作人员,回复是其他信息企业选择不公开。
言谨说:“这种情况在中国可以举报,是要受处罚的。”
阮律师温温柔柔地回答:“越南其实也要求公开,企业的基本信息、地址、法人、税务、商标,以及重大变更事项,都可以申请查询。但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一个地方一个做法,总归存在一些不完整的情况。”
言谨听着,想起上来的时候看见底楼一个门面,橱窗里打着代理注册越南公司的中文广告,明明白白写着,成本低,灵活度高,保密性强。这个保密性,显然指的就是这种可以选择信息不公开的操作吧。
阮律师还是温温柔柔,说他对此已经提了申诉,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言谨问:“那其他途径呢?比如合同,上面会有双方的详细信息,也会附上注册证书。还有银行单据,开户要提交良好存续证明。”
阮律师笑,说:“但是银行和生意伙伴也不可能理会我们这种要求啊,而且那些都是扫描件和副本,也没法办理公证认证。”
言谨说:“那就只有等?”
阮律师点头:“是啊,只有等。”
那意思就是她这趟来得有点多余了。
但礼数还是周到的,阮律师给她安排了一间小会议室办公,又请她吃了顿饭。
席面上都是河内当地的食物,口味酸辣,颜色鲜亮。
席间聊起来,阮律师又说,越南其实有不少华语电视频道,原本只面向大约 100 万的华人华侨,但这些年越来越多越南人看,中资背景的传媒公司也越来越多,而且都在抢占市场,竞争也挺激烈的。东来传媒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有别的公司买了电视剧的海外版权,他家没版权,买套 DVD 一样播出,甚至找专业演员配音,效果还比正版的好。别家公司因为这事起诉到当地法院,结果还是东来赢。
言谨听得出这言下之意,在此地开公司做生意的都拿东来没办法,你们根本不是这里的人,还能怎么搞?还是快走吧,老呆着我还得一直请你吃饭。
千里迢迢飞到这里,言谨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她当时没说什么,晚些时候入住酒店,放下行李便连上网络,把阮律师说的那几个华语电视台都搜了一遍,以及几次因为竞争而起的诉讼。
有些网页只有越南语,她用在线翻译勉强读了个大概,感觉有用的一一保存。第二天一早又去律所,找了阮律师的助理帮忙,搞清楚那些尚有疑问的细节。
中午自己出去吃了碗蘸粉,买了杯冰咖啡,下午跟庄明亮视频会议,把初步的想法说了。
言谨先跟庄律师确认:“我的理解是这样,民事诉讼法里对境外原告和境外被告的要求其实是不同的。如果原告是境外公司,必须提供主体资格认证。但如果被告是境外公司,我们作为原告,其实很难做到这一点。法条里要求只是证明被告存在,并且有明确的送达地址。主体资格认证也可以是在立案之后,由法院要求他们提供。”
庄明亮说:“你抠字眼确实是这样,但实操是法院要先看到认证。而且如果没有认证,你怎么证明他的存在?”
言谨说:“银行单据,合同,那上面都会有双方名称和所在地信息,也是可以证明主体身份的。”
庄明亮说:“有业务关系的双方确实可以,但我们这个案子是单方面侵权,银行单据,合同,这些东西你去哪里找呢?”
言谨回答:“东来的对家那里。”
然后发给他东来的几个竞争对手的名单,以及互相之间发生过的诉讼。
庄律师看过,在视频那边思索,余下时间尽是自问自答与自我攻略,先琢磨是否会是非法证据,又琢磨一份证据是否可以出现在两个案子上,还有有效期的问题,但都得确实拿到材料之后才能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言谨打断他说:“先试试吧,让我试试看。”
庄明亮吐出一口气,点头,说:“行,你找找看,我去跟法院沟通。”
言谨应了声就要下线,庄律师又叫住她,说:“你叫阮律师出面去谈,自己别瞎走啊。”
言谨说:“好。”
心里却在想,这个阮律师有点软,还有点黑,估计一提这事,他又得出一版额外费用让她找老板确认。
随后的几天,言谨在河内市里走了许多地方。
有越南商务部,也有中国领事馆,沟通东来不公开企业信息的问题。
还有北部的几个华语电视台,跟负责人或者法务谈,希望他们为在国内进行诉讼提供证据,甚至加入这一次的维权行动。
起初还有阮律师跟着,后来走得熟了,河内跑完,要去胡志明市,她决定自己前往。
其实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飞机,从北到南,胡志明市比河内开阔一些,法国殖民地时期的建筑也更多。
虽不是雨季,有时兜头便是一场雨。
她坐人力三轮,被浇得透湿,在路边小店买身衣服,还有那种小时候穿过的透明塑料凉鞋,换上,继续跑公司拿证据。
要去的几家华语电视台,已经初步电话沟通过,联系的也都是中国人。合同,企业注册证、银行汇款单、公司存续证明、资信证明,基本都是诉讼或者企业往来中提供的扫描件,零零碎碎拿到手,统统传回去,让庄明亮过目,整理,试着再去法院立案。
得到好消息已经是一周后了,也只是庄律师发过来的两个字:成了。
言谨看着这条短信笑起来,那天早早回到酒店,好好洗了个澡,然后趴在床上定了返程的机票。
恰逢周末,机票买的是周日晚上的,她在律所系统里填了报销,多出一天酒店费用自理,想借这个机会在胡志明市里转转。前几天虽然去了很多地方,但都跟旅游毫无关系。
周六,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是给手机震醒的。
接起来,朦胧的一声:“喂?”
对面说:“言谨。”
是周其野。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打起精神说:“老板你找我?”
周其野却说:“我在新山一机场,刚到。”
言谨怔了怔,才说:“事情已经办完了,还挺顺利的。”
像是对之前在他办公室里的那句话的回应,要是遇到任何困难,他可以立刻过来,但她把事情做完了。
“庄律师看见你填的报销了,你一个人来的,”周其野好像也猜到她的疑惑,解释,“他有点担心,说了好多自己去地方上做案子遇到的事情……”
言谨笑起来,这些故事她也听过,对家扎他车轮胎,守在法庭外面抢证据什么的。
周其野接着说:“我刚好有时间,就过来了。你不用算案子费用的问题,我好久没休假了,自己也想出来走走。”
言谨尴尬,她觉得组里没钱这件事,原来他也知道。
第28章 【28】
这一天,两人的目标都是做游客。
三月还是此地的旅游季,言谨住的酒店客房满员,只能去附近另一家替周其野定了房间。等他从机场打车到市区,上楼放下行李,换了衣服,两人一起去景点最集中的一郡。
路上走着的游客挺多,各种肤色语言的都有。他们汇入其中,真就是休假的样子,都是 T 恤短裤,背个双肩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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