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怜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撑腰了一般,心里方才一直压抑的委屈忽然涌了上来,她急忙转过身面对裴词安,转身的一瞬间眼圈就绷不住红了。
裴词安见到她的模样,不由微怔,神色随即严肃起来,快步走到沈若怜跟前,“公——”
沈若怜打断他,猛地拽住他的手臂靠了过来,摇了摇头,低低道:
“我们走吧。”
裴词安感觉到她在轻轻颤抖,越发心疼,再顾不得规矩,把手覆在了她拽住自己胳膊的小手上,将温热的体温渡给她,“好,我们走。”
言罢,他朝太子颔首,“殿下,臣先带公主走了。”
晏温定定看着裴词安,从他的眼里察觉出一抹警惕。
他捻了捻手指,视线从他腰间的白色荷包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嘉宁就有劳裴卿照顾了。”
裴词安回了句“臣自当尽心”,便被沈若怜拉着离开。
然而刚走出几步,沈若怜看看手里的荷包,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见裴词安疑惑又担忧地看过来,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你在这等我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要同皇兄说。”
裴词安仔细看了下她的神色,见她眼圈已经不太红了,面上委屈之色也已经褪去,这才放开她,“好,我就在这等着你。”
沈若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到晏温身边。
晏温早在她刚转身的时候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面容平静地等着她,沈若怜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愈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沉稳而强大的气场。
她强压下心底的情绪,走到他身前两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视线同他在空中相遇,她看见他琥珀色瞳仁里倒映出自己小小的身影。
“不是同他走了么?”
晏温抹下佛珠手串,随意地捏在指尖揉搓,漫不经心问道。
沈若怜将两个荷包伸到他面前,声音带着鼻音,语气却坦然,“皇兄还是将这证物拿走吧,留在我这也没什么用。”
晏温笑了,“就是为了说这个?”
沈若怜觉得他的笑有些刺眼,别开脸去不看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片海棠花瓣上,低声喃喃,“倒也不是,还想说——”
一阵风吹来,花瓣打着旋儿从树上被吹落。
沈若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面上有几分倔强,“还想说殿下日后没什么事就别来了,赵大儒的真迹我会让词安整理好送进宫里,我……我最近不想同殿下有任何瓜葛,只想平平静静地度过纳彩那日。”
晏温声线骤然收紧,“连从前的兄妹都不做了?”
沈若怜垂眸不语。
小姑娘是真的伤心了,嘴角紧紧绷着,眼尾和鼻尖红彤彤一片,纤密羽睫沾着亮晶晶的小泪珠,轻而快地颤动,似在极力压抑着难过。
晏温揉捏佛珠的动作蓦地顿住,眸光闪烁,心里飞快划过一抹异样的怜惜。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将小姑娘搂进怀中,摸摸她的头,同从前一样柔声安抚她,他想同她说,方才是太子哥哥口不择言,惹了她难过,是他不好。
“嘉宁,孤方才那些话——”
晏温刚打算开口,余光忽然间瞥见了立在街角处的裴词安。
……
沈若怜沉默地低头,看着她同晏温面前的空地,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感觉到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许久。
良久,男人颀长高大的身形动了动,沈若怜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自鼻腔间溢出的笑,接着,晏温隐忍克制的声音落进耳畔。
“好,孤会如你所愿。”
说罢,他毫不犹豫自她身旁绕过,衣衫刮过她的手背,朝孙家兄妹那边走了过去。
沈若怜鼻尖倏然漫过一阵清凉冷冽的气息。
等到晏温离开好久后,沈若怜才吸了吸鼻子,转身去到裴词安身边,听他担忧地问自己,“怎么回事?可是太子殿下又训斥你了?”
裴词安回想了一下,方才他们同太子在前厅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就公主单独同太子在门前这一小段时间里,就发生了龃龉?
裴词安忍不住侧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若怜。
视线落在她微红的眼尾,联想起之前她昏迷时太子的举动,裴词安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异样。
“公主同太子——”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试探道,“公主同太子,到底缘何而闹矛盾?”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我不喜欢蓝色这件事,不会也是太子同公主说的吧?”
沈若怜猛地看向他,脸色倏然一白,脚底下一个踉跄。
第27章
“小心!”
裴词安一把揽住沈若怜的腰,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忽然痛苦地捂着肚子,唇色惨白, 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口中嗫嚅着“疼”。
裴词安的心猛地揪在一起,方才所有的疑惑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匆忙将沈若怜抱进府中, 招呼管家去请大夫。
秋容正在屋中收拾着东西,听见屋外一阵嘈杂的动静,便迎了出去,就见裴词安抱着公主脚步匆匆朝这边跑来。
她急忙将门打开, 先一步去床上把床褥收拾好。
“怎的方才出去时还好好的, 这才没多久就成这样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
沈若怜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 手按在胃部,嘴唇发白, 小脸因为疼痛而皱成了一团, 发梢被冷汗打湿粘在她的额头上。
裴词安沉着脸没说话,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顾不得规矩礼仪, 紧紧攥住沈若怜的手,恨不能替她难受。
府里的女医很快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替沈若怜号过脉后只说是公主原本就肠胃娇弱, 近来喝了太多药伤了胃,加之今日许是又过度食用了寒凉之物, 这才导致了肠胃痉挛。
裴词安经她这么一提醒, 猛然想起自己今日来时给她带了盒绿豆糕,她一时贪嘴多吃了两块儿, 他瞧她吃得高兴,也没多加劝阻。
他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愧疚。
“不过也不是很严重,无需施针,我先去开服方子,完了劳烦姑娘替公主煮一碗红糖红枣姜茶来。”
秋容忙应下,“您这边请。”
裴词安陪着沈若怜,秋容领了女医下去开方子煎药。
沈若怜喝下药又喝了姜茶后,症状逐渐好转,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她和裴词安原本刚才是打算去白府找白玥薇的,经过这么一遭,今日便哪儿也没去,裴词安在府中陪了她一下午,到了晚间又匆匆赶回了京畿大营。
沈若怜躺在床上,盯着帐顶毫无睡意。
她脑中不断回想起今日的一切,她想不明白,裴词安明明最喜欢蓝色,为何那日太子哥哥要故意对她说谎。
而且若非自己突发胃疾,裴词安那般问自己,她又该如何同他说。
沈若怜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她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而造成的,不过好在现下她搬出来了,看不到他,自己以后应当就不会再困扰了吧。
-
李福安跟着太子一直忙到亥时三刻才回了东宫。
今日嘉宁公主搬出宫后,太子便又将办公地点从东宫挪回了乾坤殿,加之今日一上午都在忙公主府的事,堆下的折子太多,回来便晚了些。
李福安伺候着太子洗漱过,看了看他似乎还未有就寝的意思,试探着问,“殿下可是还要看折子?若是要看折子,奴才再将屋中的灯点亮几盏。”
晏温虽然忙了一整天,可瞧起来精神尚且不错,尤其是换上柔软宽松的寝衣后,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持重威严,平添了几分柔和。
他走到桌旁坐下,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字帖,温和道:
“不用点灯了,孤随意坐会儿。”
李福安抬眸看了一眼,橘黄色的灯下,太子的面容清隽儒雅,眉眼间情绪松弛,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翻弄着字帖,看着更像是哪家高门大户里充满书卷气的温润公子。
他不由放下心来,觉着早上公主府门前的事当是没有影响到太子心情的。
“那老奴先去门外候着了,殿下若是有事,随时唤奴才。”
晏温随意“嗯”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手中的字帖。
李福安又过去拨了拨灯芯,放好灯签朝门边走去,然而一只脚才刚踏过门槛,忽又听得身后太子唤住了他。
“司衣署……”
太子的话顿了一下,“司衣署送来的那几只荷包在哪?”
李福安想了一下,前几日司衣署确实送过来几只荷包,但当时太子瞧都未正眼瞧一下,便让人收了起来。
他道:“都在库房收着呢,殿下是要用这些荷包赏赐下人么?奴才去准备。”
太子每年用的都是嘉宁公主亲手做的荷包,司衣署送来的那些,往年太子都让他赏给了宫里的下人,李福安以为这次还是如此。
岂料他话音刚落,晏温“啪”的一声将字帖扔回书案上,捏了捏眉心,语气里到底又攀上了一丝烦躁,“赶明儿给孤挑个能用的拿来。”
李福安:“……奴才瞧着孙小姐今儿个送给殿下那只倒是十分精致,司衣署送来的荷包料子又硬,款式又……”
李福安话未说完,便被晏温两道锋利的视线看得改了口,“奴才明日一早便去准备。”
“孙婧初那只荷包,”晏温手指点了点桌面,“登记入库吧。”
“……是。”
“孤记得,丝织节是在每三年的秋季举行?”
李福安不知他怎会突然问起这事,想了一下回答,“是,每三年秋季下旬,差不多在重阳节前后,算下来,今年倒是该举办了。”
晏温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朝李福安挥了下手,“孤知道了,下去吧。”
……
昨夜后半夜下了场雨,翌日一早雨倒是停了,空气却依旧有些寒意。
院子里玉兰花瓣落了一地,檐下滴滴答答的不时落下水珠,聚集在地下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李福安匆匆上了回廊,拍了拍衣摆上的潮气,这才推开门进去。
晏温已经醒了,正自己换好了里衣,李福安一惊,忙上前来接下他手里的衣裳,“殿下怎起的这么早?”
晏温不答反问,“昨夜怎么了?”
李福安替他穿好外裳,站在他面前系革带,闻言头都不敢抬,低声道:
“昨夜薛大人过来,说下午的时候嘉宁公主突发胃疾,被裴大人抱回了公主府,奴才瞧着殿下屋中的灯熄了,且听薛大人说公主已经恢复过来了,昨夜便没敢打扰殿下。”
他替晏温整理好衣裳,明黄色的四爪蟒纹锦袍衬得他气度不凡,周身散发着矜贵而又凌厉的气息,仿若天生就该是睥睨众生的上位者。
晏温走到架子旁,撩了水洗手,水声“哗哗”作响。
“可知是为何?”
李福安走过去替晏温理好袖摆,又拧了湿帕子给他擦脸,“听说是公主贪嘴,吃多了裴大人送的绿豆糕。”
“知道了。”
晏温听他说完,神色如常地洗漱完,之后坐下任李福安给自己穿好筒靴,站起身理了理衣摆,不紧不慢地出了门去上早朝去了。
再没多问一句。
李福安总以为殿下是赶着上朝,下朝后至少也会着人送些药或者派御医去再给公主看一次诊。
可直到一连过了三日,太子就跟忘了有这回事一般,照常忙他自己的,每日里不是上朝就是批折子,要不就是找大臣商议政事,倒是真的忙得不行。
一句都没再提公主生病的事。
这日晏温下了朝被皇后派人叫去,他听了宫女通传,忍不住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到了凤栖宫,皇后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他,“你同嘉宁闹矛盾了?”
“没有。”
晏温神色如常,接过宫女手中的白玉美人拳,“孤来吧。”
皇后睨他一眼,唇角带了笑意,嗔他,“太子日理万机,难得还记得孝顺你这个母亲。”
晏温唇角也带着笑,嗓音温润,语速不紧不慢道,“母后说笑了,儿臣平日里是忙了些,难得有了闲暇,自然是要在母亲跟前尽孝的。”
宫女替晏温搬来杌凳,晏温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用手中的美人拳轻轻在皇后腿上敲打。
“太子是一国储君,你父皇如今又不理事,这大燕的未来都在你手里,母后不过是开个玩笑,若你当真有心——”
她认真看了自家儿子俊朗的面容一眼,感叹,“你若是当真有心,就给母后尽快找个儿媳回来侍候左右,也省的你堂堂一国太子,在我这里干这些捶腿捏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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