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替自己敲腿,她自然高兴,可他身为一国储君,这些孝敬长辈之事本该有内宫妇人打理。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宫里没人。对了,那日婧初来给我请安,母后瞧着她几日不见出落得越发落落大方,举止也端庄得体,说到底是豪门世家里的嫡女,将来她若为太子妃,定能将你那东宫的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皇后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你即位了,一国之母自当像她那样的人才当得起。”
晏温垂眸没说话,皇后无奈,他这儿子每次说到这种话题都是这个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如今他已二十有四,老四是个生性风流惯了的,但其余两个比太子小的皇子都已有了孩子,为着皇家血脉一事,皇后又不得不一遍遍提醒他。
“我上次给你的那本册子,你可看了?母后想着先定下两三个人选,待册封太子妃时,一并给册封了。”
“民间有句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也不必担心,就算成了亲,日后若是你还看上哪家女子,只要不是门第过低的,母后都能允许你纳进来。”
皇后知道自己说这些大概率也是白说,他这个儿子自来对于女色无甚兴趣,按照以往来看他定是又要将话题岔开了去。
然而这次太子沉默了小片刻后,居然破天荒地回了她的话,“儿子心里已有两三个人选,待儿子再斟酌几日就跟母亲说,可好?”
皇后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欣慰不已,“好好好,太子如今是懂事了,开窍了,母亲深感欣慰,如今我瞧着嘉宁和裴家老二感情是越来越好了,近日春意正浓,你没事也常约着婧初,叫上嘉宁他们,出去走动走动。”
晏温顿了一下,回道:“是。”
“对了,那日嘉宁突发胃疾,连我都听说了,晏泠还送去了药,怎的平日里你这个最疼妹妹的人这次却不闻不问了?你们当真没闹矛盾?”
晏温沉默,眉眼间的温和之意淡了不少。
皇后看他这样子,眉头皱了一下,随即转了话题,“听说陈家姑娘,就是你从前那个伴读陈崔的妹妹,下半年会来京城投亲。”
晏温猛地抬眼,“母后从哪儿听说的?”
皇后见一贯处变不惊的太子听见陈家反应这么大,心里不由感慨。
回道:“哪里需要刻意打听,随便听嫔妃们说几嘴就知道了,不过是你因着从前之事一直心有芥蒂,不肯去关注这些罢了。”
晏温面色有些难看,眼神里难得透出恍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待他再要开口时,忽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李福安快速走到两人面前行了礼。
“何事?”
晏温淡淡开口,神色已然恢复如常,仍是平日里那副澹然温雅的样子。
李福安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方才薛大人来报,说是……嘉宁公主今日早晨同裴大人在京郊马场学习骑马时,不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晏温握着美人拳的手一紧,手背立时浮现出几条青筋。
皇后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伤的严重吗?叫御医了么?”
李福安回道:
“伤势尚不明朗,听说公主从马上摔下来后便站不起来了,似乎是伤了脚,如今人还在马场那边没回来。”
晏温面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甚至能想到以她那娇气的模样,定是又哭得止不住。
从小便是受不得一点儿疼的人,小时候手蹭破了皮都要腻在他身上哼哼半天,非得他抱着揉揉呼呼才行,如今从马上摔下来,她怎能受得住那般疼痛。
“不过貌似公主摔下来时,是裴大人先落了地,在下面垫了她一下,想来应当不是太严重的。”
晏温的思绪被李福安后面的话打断,他扫了李福安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沉默了下来,握着美人拳的手也缓缓放松。
正在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晏泠关切的声音,“李公公,你说什么裴大人先落了地?嘉宁又是从哪儿摔了下来?”
殿中几人闻声全都回头看向他,李福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晏泠听完,先是看了晏温一眼,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不由冷哼一声,嘲讽道:
“才不到十日,嘉宁先是胃疾,现下又摔了,这便是太子说的给嘉宁找的好驸马?”
“老四!怎么跟你皇兄说话呢!”
皇后出声制止,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兴许是嘉宁自己调皮,摔了下来,嘉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晏泠撇了撇嘴,“母后就偏袒皇兄!”
说完又看向晏温,“太子打算何时去看嘉宁?我跟你一起去。”
“孤——”
晏温停了一下,嗓音沉沉,“孤近日政务繁忙,就不去了。”
晏泠闻言,眉头忍不住拧在一起,视线在晏温脸上仔仔细细来回扫视了几圈,确定他并不是开玩笑后,冷笑一声,“行,你不去,我自己——”
“你也不许去!”晏泠话未说完,被皇后出声打断。
她看了晏温一眼,又对晏泠语重心长说,“如今嘉宁已经要同裴词安定亲了,上次她胃疾,你亲自去了公主府送药,如今还不到几日,再去怕是不好。”
毕竟是即将定亲的姑娘,即便晏泠是她兄长,隔三差五去公主府也于礼不合。
皇后想了一下,“这样吧,这次你们都别去了,本宫先派个女医过去看看,若是不严重,就让女医替她医治,再说就算是严重,你们去了也无济于事。”
皇后都这样说了,晏泠看晏温也是一副默认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声,也依言应了下来。
两人又陪着皇后聊了会儿,用过午膳便一道从皇后的凤栖宫离开。
回去路上,晏泠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对晏温不忿道:
“亏嘉宁小时候最喜欢你信任你,我们这么多人,她就只愿意黏着你一个,如今她两次受伤,都没见你去瞧过她,当真是要迎娶太子妃了,连自己妹妹都不管了。”
晏温手里攥着扳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扳指上的蓝宝石,乜了他一眼。
“嘉宁胃疾,你去公主府看她了?”
晏泠语气不善,“对啊,当天晚上就去了,你以为我是你,把自己妹妹往宫外一扔就不管了!我发现你最近这段时间真的对嘉宁态度很差啊,她到底怎么你了?”
晏温手中转着扳指没出声,脑中忽然浮现那日沈若怜站在他面前,满眼通红,含着哭腔对他说,让他以后没事别来了,她不想同他再有任何瓜葛的画面。
初春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甬道上,两旁的宫墙红得有些刺眼,晏泠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晏温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面容依旧沉稳,金丝云纹皂靴低锵从容地踩在每一块儿青石板上,一阵无法宣之于口的烦躁而又失控的情绪,却遽然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起来。
回到东宫门口,晏温忽然停下了脚步,望了眼馨和苑的方向,问李福安,
“孤记得,上次那家慈幼院,孤还没来得及去?”
李福安一惊,慈幼院和公主府同在城西方向,殿下莫不是还是想去公主府?可皇后娘娘都说了不让他们去了……
他犹犹豫豫地回答:“是、是没去,可——”
“今日下午刚好得空,让人备马车,孤去一趟。”
晏温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径直转了方向朝外走去。
李福安:“……是。”
第28章
沈若怜其实没觉得自己今日摔得有多严重, 她从小是娇气,可从前的那些娇气全都是为了能黏在太子哥哥身边,让他心疼自己的。
其实她在没被父母抛弃前, 也曾用小小的身体拖着大背篓帮父母去山上割猪草, 大磕小碰的都是家常便饭。
可如今她是公主身份,即便是受到了惊扰都是天大的事, 更遑论还是从马上摔下来。
沈若怜四周围满了人,裴词安站在最前面,后面站着秋容和裴词安的几个朋友。
他们今日原本是叫裴词安来京郊赛马的,是裴词安想着她念叨了好多次想要骑马, 才特意拐到了公主府去将她接了出来。
沈若怜抬眼看了看裴词安身后一脸惶恐的几人, 心里有些自责, 说起来都怪她非要来, 害得他们没有玩尽兴就算了,还要为自己担惊受怕。
她坐在椅子上, 虽然被大夫捏脚踝的时候疼得厉害, 却还是尽力让自己面上保持着轻松的神情。
裴词安同她相处这么久,哪能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见她额上细汗都渗出来了, 却仍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心里不由愈发心疼和自责。
他回头看了那几个朋友一眼, 低声道:
“你们先去外面候着吧, 别担心,公主不会责怪你们的。”
沈若怜在一旁飞快点头, “嗯嗯, 你们听词安的先去休息吧,我真的没事。”
小姑娘眼底都疼出了泪花, 一双清澈的眼睛看起来越发潋滟柔弱,那几人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那我等就在外面候着,公主若是有需要,随时唤我们。”
沈若怜对他们甜甜一笑,安抚道,“好,放心吧,我没事的。”
待到那些人都出去,裴词安才看向沈若怜,上前略一犹豫扶住了她的手臂,“公主别忍着了,疼了就哭出来。”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疼得粉白小脸都皱在了一起,然而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从前在太子哥哥面前没事都要挤出两滴泪要抱抱的人,现下却能强忍着剧痛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沈若怜想着那日在府门口同晏温说的话,心里忽然怅然若失,以后自己恐怕都不会再同谁那样撒娇了吧。
她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地抠起了手指头。
待到上好了药,她又在裴词安的陪同下歇了小半天,才动身准备回公主府。
虽说马场的人早已准备好了软轿,可她两只脚踝都有伤,从床上到软轿上那一段路又成了问题。
她鼓了鼓小脸,犹豫了一下将视线落在裴词安身上,伸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要不、要不你抱我一下吧。”
裴词安盯着她清澈到没有半分遐思的眼睛,喉结滚了一下,眼神里划过一丝黯然,“好。”
回到公主府,裴词安待了一会儿,盯着她把药喝了,沈若怜不放心,怕今日同他一起的朋友们会受到责罚,便又写了封信交给裴词安。
“你明日将这封信交给太……交给四皇子吧,让他转交给母后,这里面我说明了今日的原因,母后看了就不会怪罪马场的人和你朋友了。”
裴词安盯了她一瞬,很想问她,如今太子当政,她又同太子一贯亲厚,为何不直接交给太子殿下。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出口,陪她待到天黑便离开了。
在他走后没多久,秋容拿着一个药瓶左右翻看着,有些疑惑地走了进来。
“公主,这药门房说是四皇子派人送来的,可那人只将药送到门口便走了,好奇怪啊。”
若是按照四皇子的性子,即便自己没有亲自来,送了药也会留封信或者再不济也会留个口信关心关心公主,顺道夸夸自己不仅长得俊朗还知冷知热之类的,断没有留下东西什么也不说就走的道理。
莫非四皇子换风格了?
秋容一边疑惑一边将药瓶递到沈若怜手里,“奴婢找女医看过了,这药是顶好的治跌打损伤的药,确实是宫里出来的东西,然而听说就算是在宫里,这药也十分金贵。”
沈若怜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没由来地一悸,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日她去御花园找晏温,被灌木刺破了手时收到的那个匣子。
这个药瓶的样子同当初那个匣子里的药瓶一模一样,只除了没有晏温手写着药名的封条。
她小小地哼了一声,把药瓶递回去,没好气道:
“收起来吧,我才不用这个,就用女医开的药就好了。”
秋容不知道主子为何忽然生起气来,心里还觉得这么好的药不用实在可惜,可一看公主说完话后,便将身子扭到一旁,抓了枕侧的话本子来看,她想说的话终是没说出来,道了声“是”,将药瓶收了起来。
第二日宫里奉皇后之命来了两个女医,替沈若怜看了看伤,见她不是很严重,便同昨日给她开药的女医一道又将药方改了改后,回去复命了。
这期间白玥薇托人给她带信,关心了她的伤情,还让她好了以后赶快去白府解救她。
——打从那次她怂恿沈若怜去青楼被她大哥发现后,她便被关了禁闭,直到现在也没被放出来。
所幸沈若怜年纪小,筋骨也软和,后来在床上又养了三四日后,便能下地了。
刚能下地沈若怜就有些待不住了。
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住在宫外,且外面春光盎然,温度宜人,再加之最近跟着裴词安学了许多好玩的新奇东西,她见天的就想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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