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音擦干了眼泪,回眸朝凌星河看去一眼,她紧抿着唇,终于冷静了下来:“现下不是争吵这些的时候,我们回不去岛了。”
凌星河亦通阵界,他当然知道他们回不去岛了,所以他才会带着洛音来找洛樽,想要问个究竟!
他想知道凌镜轩到底打算做什么,他到底发什么疯!
今夜海龙王冲破兰屿大阵绝对不是偶然,肯定是凌镜轩一手策划的。
安王府的人虽表面恭敬凌镜轩,实际背地里也都看轻他,觉得他如今一介残废,成事不足。可凌星河知道兰屿之外抵抗海龙王的阵若不是有凌镜轩再设加固,早就被海龙王发狂时冲破了。
凌星河入夜上海巡逻无数次,他知道凌镜轩并非旁人口中的废人,可他看不懂凌镜轩为何要封岛。
不过几息间,水中便往上蔓延了细碎的蓝色符文,像是游走在水中的鱼儿,在平静的水面下聚集成细密的网。符文冲出水面的那一刹,围在海面上的人都震惊了,因为靠海这处最浅,而兰屿之背极深,若这阵从海底而起,可见操阵之人有多可怕的驭妖之力。
血月随夜而降,可阵符却立涨了起来,阵符之外,他们即便登上了船只也再上不了兰屿,哪怕是周边的小岛也被架在了其中,似有一堵无形的墙,不论他们如何绕也绕不过去。
符文从浅蓝,变成了暗蓝。兰屿上执火把者这才看清了局势不对,突然海底传来一道震颤,巨浪在被符文框住的大阵中翻滚,周围几座无人的小岛霎时碎裂,被海浪卷起,不过几个眨眼便消失在海面上。
兰屿中传来了惊人的尖叫声。
那里的人太多了,无数举着火把的官兵见状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临近海岸的更是有人坐上了小船往岸边而来。可涛涛海水极其无情,上船的人便如飓风里的一滴雨,霎时没了踪影。
直到看见水中船只不论大小一个个被海水吞灭,周围的小岛也应声而亡,才有人惊觉事态严重,那几乎越过兰屿主岛高度的蓝色阵符往中心而聚,一旦它从上空封锁,那将再无一人能够逃脱。
霍引站得很高,他也看得很清,此阵并非封岛之阵,而是封海之阵。一旦阵成,兰屿被毁,这片海也将因阵化墙,再无人能入靠近兰屿的这片海域。
霍引垂眸看向沈鹮,道:“夫人,该走了。”
霍引虽妖力强大,却也非阵界高手,他与沈鹮一样,若要破阵或破界,只能靠蛮力,可操纵此阵界之人显然有非一般的心境。霍引方以自身抵抗海龙王身上取下龙主之物的冲击,断枝求生,再来一次,他没有十成的把握。
兰屿中空洞穴中的沈鹮听见霍引的声音,心里越来越慌,就连霍引都开始催她了,可见这座岛外发生了不小的事。
她抚摸狮虎鹰的脑袋,望向满池的鲛人道:“小花,将他们带走!”
眼下周围的官兵根本顾不上他们,兰屿一直在颤动着,就像海龙王重生朝主岛撞来一样,站在中空岛屿台阶上的官兵有的因为太过慌乱,直接从台阶掉入了水中。
火把灭去了不少,刘大人心底生了慌张,却还舍不得满池的鲛人,扬声吩咐道:“不论死活,将他们带走,而后撤离!”
除却离他近的人,没人再听他的话了。
因为他们发现兰屿中心连海的水不知为何上涨,已经越过了原先的石岸,打湿他们的鞋底。
狮虎鹰趁着他们自乱阵脚的时候发出一声咆哮,而后张开巨口朝水池中的鲛人而去,它嘴里叼着几个鲛人往背上一丢,再由沈鹮拉住,最后含了一嘴十几个鲛人便开始往上空飞去。
岛屿晃动得厉害,便是隔着厚厚的一层山,也有尖叫声从洞穴上空传入。
小花飞过了石台,沈鹮扑在它的翅膀上看向安王妃,她朝安王妃伸出了手,可安王妃不知为何神智再度陷入了混沌,浑浑噩噩地摇头不肯离去。
山体又一阵剧颤,这回沈鹮明显感觉到这座岛屿在下沉,深海中的阵法即将落成,紧密的束缚感从四周袭来,她汗毛乍起,努力伸长了自己的手。
“快上来啊,王妃!”沈鹮焦急道。
那一道震颤让站在石阶上的官兵几乎有一半落了水,而坐在冰雕太师椅上的凌天栩也身子一歪,从石台上掉落下去。
安王妃见状,痛苦尖叫:“天栩!”
她尚有片刻清明,这一瞬才了解沈鹮所说的,死去的人该放手,可活着的人却不能再度失去。
安王妃趴在石台上昂着头看向伏于巨大狮虎鹰翅膀上的女子,那只狮虎鹰的背几乎被鲛人爬满,她是诚心来救人的。
安王妃也知道,这几乎是狮虎鹰的极限,再多一人,怕它就飞不出这座山了。
“沈姑娘,我命不久矣了。”安王妃抹着泪道:“我活了太久太久,寿命将至时身体自有感应,天栩离我而去,其实我也无意求生,即便眼下离开了兰屿我也时日无多。但……岛上还有一个人,请沈姑娘不论如何救他出去,他不该、不该被困在这道阵法中。”
沈鹮突然想起她乘小花越过安王府时,与坐在轮椅上的凌镜轩对视的那一眼,也立刻明白安王妃所说的人是谁。
“夫人。”霍引再一次催促。
山体上的石块落得越来越多,水位已经蔓延到了刘大人的腰迹,刘大人这才惜命,带着手下赶紧逃离。
沈鹮收回手的那一瞬,小花便朝空中飞去,霍引削平了山头,让小花得以展翅飞出。
越过山巅,此处便是朝下看也再看不清安王妃的身影。
沈鹮似乎听见了她轻轻唤了一声:“恳求我主……”
她来不及想,涛涛海水淹没了数十座小岛,五座岛与主岛之间相连的悬桥也已经断裂了三座,站在悬桥之上的人发出一声声惊叫,而后落水。
火把湮灭,人影消失。
沈鹮心口砰砰乱跳,她瞪大双眼望向几乎看不到边缘的一堵阵墙,深蓝的符文还在灵动,沈鹮跟着上面的字符念了两句便开始头疼了。
她看不懂如此繁复的阵,侧眸望一眼站在小花翅膀另一边的霍引,霍引朝她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能破阵。
凌镜轩……
沈鹮看向头顶上尚未完全聚拢的阵,估算着时间还来得及,她既然答应了安王妃尽力去救她的孩子,便会尽自己所能地找到凌镜轩,带走他。
而且,她心中还有疑惑。
设阵之人必在阵中,如今整个兰屿上,能设如此阵法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个刘大人口中,曾经被誉为天才的安王世子了。
要找到凌镜轩并不难,阵界未成,设阵者处阵界中心最为有利,凌镜轩就一定还在兰屿主岛上。加上他双腿不利于行,沈鹮想他应当还没离开安王府那座与她对视的院落。
果然,小花在飞回安王府时,沈鹮便看见了凌镜轩。
他依旧端坐在轮椅上,轮椅之下四散的符文隐入泥土,而他脸色苍白到皮肤之下的青筋在黑夜中都能看见。
凌镜轩见到沈鹮显然很惊讶,他怔怔地望向悬飞于半空的狮虎鹰,再看向从狮虎鹰翅膀上跳下来的沈鹮,紧抿着嘴,唇中染出一条猩红,像是呕了一口血却没吐出来。
沈鹮见到此阵果真是凌镜轩所设,恼怒之余又生出了些惊艳的佩服,一个人的阵能封城,能封山,可他却能封海。
怕是白容在此,也未必能达到凌镜轩这般能耐。
相比沈鹮,凌镜轩显然更慌张了些,他没了镇定自若,眼神不住朝狮虎鹰背上与口中瑟瑟发抖的鲛人族看去。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在他的计划里,此刻沈鹮应当已经带着鲛人族离开兰屿,在他封海之阵再没有回旋余地之前,便逃离这里。
那么他的死,才算有价值。
所有的岛都在下沉,阵中的海越来越翻腾,狂起的风吹乱了沈鹮的发丝,她抓住了凌镜轩的胳膊想要带他走,可他却牢牢地抓住了轮椅的扶手,甚至抵抗到连带着轮椅一并摔倒在地上。
凌镜轩有些狼狈,阵却未停。
“许多人都死了,整个兰屿群岛上的人都逃不出去,眼下能活一个是一个,你又在倔强什么?”沈鹮怒声道:“若非王妃临终前交代,你当我愿意回头来找你呢?!”
听到王妃已死,凌镜轩才抬头朝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喉间滚动,一丝血线还是顺着唇角滑落。
他没落泪,说不清如今心里是何感受,只无奈自己果真迟钝了许多,算来算去,算不尽人之天命,也算不出来沈鹮真这般倔,还会回来找他。
“我本就是要他们死的。”凌镜轩双手支着身躯,没有知觉的双腿扭在衣裳里不自然地弯曲着。
他尊严扫地,血色褪尽,却依旧不肯停下阵法:“我本就是要他们死,这一切,都该在今夜结束!”
第139章 落海
“你走吧。”
凌镜轩朝沈鹮道:“再不走就真的出不去了。”
他缓慢地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紫色珠串, 神色冷淡,眼眸却在夜里反了些许水光,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珠子,最后将珠串丢入沈鹮的怀中。
凌镜轩道:“把这个还给洛音, 告诉她, 我自始至终都是骗她的。”
沈鹮心中有气,接过那串紫珠, 她想不通凌镜轩为何要说谎, 又为何要设阵封海, 彻底毁了兰屿, 她有许多想不通的, 可情形不允许她在此刻思考。
头顶的大阵将要封了, 越紧密,凌镜轩的身体状况便越差,他与此阵相连, 阵能成全靠他铆足了这一口气, 无法断, 也无可解。
沈鹮知道自己不能久留,这些本就身中瘴毒的鲛人们也该送回海中。
她握紧手中的紫珠,也知道自己便是强迫凌镜轩他也未必真的愿意跟她离开, 若纠缠过多,反而害得他们都被困在阵中, 那谁都别想出去了。
沈鹮转身重新翻上了狮虎鹰的翅膀, 小花飞离时,凌镜轩终于缓缓抬头。
沈鹮在高空看见他费力地扶起自己的轮椅, 又狼狈地爬了回去,终于座定。
总有疑云在她心头缠绕。
小花飞出了蓝色符文编制的大阵, 越高,这阵法之阔越让沈鹮心惊,阵用设阵者的心血而成,大约是与凌镜轩的命绑在一起的。
沈鹮没能将凌镜轩带出来,她有负安王妃所托,可她也尽力了。
几乎望不到边际的阵墙框住了这片海域,巍峨的兰屿不过是其中渺小之一。
大海浪涛,两座巨型的山同时下坠。
一座是死去的海龙王浮在海面上逐渐腐化的尸体,一座是被火把点燃的兰屿主岛。不知是谁弄丢了火把,夜里的兰屿尤为亮眼,像是一座正在燃烧的火山,而安王府早在火光中看不出轮廓。
阵界未成,凌镜轩还未死,沈鹮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垂眸看向手中的紫色珠串。
“凌镜轩!!!”
好不容易从后山逃出来的刘大人身边带着两个武功高强的亲信,狼狈地出现在凌镜轩所在的院外。他拔出腰间的剑,愤恨地直指向轮椅上的男人:“是你,都是你!!!”
即将面临死亡,凌镜轩反而不太畏惧了,只是习惯性地去摸挂在胸前的珠子。指尖一空,他这才想起来不久前他已将那样东西让沈鹮带走,送回洛音手中。
“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疯了不成?!”
刘大人看见了,主岛之外,五大岛已经没了四个,剩下的那只小岛上也没了人声,只有未完全烧干的火把,星星点点的火被大阵中的蓝光笼罩,将血月与生机一并隔绝在外。
凌镜轩维持着一贯的淡然,甚至露出一抹堪称温和的笑,他对刘大人道:“那么现在刘大人再来猜一猜,本世子的弱点,是什么?”
刘大人哪还有心思猜他的弱点?他如今只想让凌镜轩死,可他又不敢真杀了对方,只怕凌镜轩一死,他便再也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世子、世子殿下……有话好说,只要你将此阵停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刘大人开口:“你想要什么?你说,只要你愿说,只要我能给,我都愿意给你!”
“权势?地位?还是金钱?”刘大人慌乱道:“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为主人做事,在主人面前还有几分话语权。只要我向主人提起你,将你东孚彻底划分出天穹国外,你坐拥兰屿、东孚,自称为王也是可以的啊!”
凌镜轩听他临死前的讨好,终于笑出了声。
男人因设阵耗费精血而苍白,显出了几分颓弱与枯槁,可他的眼睛却很亮,他笑起来的声音很有力,一声声地嘲笑他这卧薪尝胆,自我厌弃的十几年。
凌镜轩道:“我的弱点,从来都摆在了你们的面前。”
他所求、所为,都是自己所珍视的。
亲人、爱人、友人、家族、师徒……还有他们安王府世世代代的坚守,他凌家祖上守护的这一片海,都是他的弱点。
有人毁了这一切,从几十年前,那个人在深海中饲养海龙王,制造无数瘴毒吞噬残害着海中妖灵开始,便注定了会有另一个人推翻这一切,杀死这一切。
凌镜轩的确是他人口中的天才,那时瘴毒顺海风吹来,安王妃似有预料将来兰屿的处境,只求一个能将海龙王封于深海的可能,于是凌镜轩跟着洛家的船队,深入海洋,去探大阵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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