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最后却只冷笑道:“方氏,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十五年过去,赵氏与秋月的真正死因便不会被人查出来?”
方元柔下意识垂了垂眼皮,借此来掩藏眼底的笃定与凉薄,十五年过去,血肉早就不存,骨头估计都已经腐朽了,能查出什么来呢?
何况事实上,她也真的只不过只见死不救而已。
第55章
案子审到此时, 莫说是见多识广的唐大人,就是像梁达这样的纨绔子弟心中大约也有了几分论断。
十五年光阴侵蚀,鲜活生命化作枯骨腐肉。
京兆尹衙门的仵作确实没有开天眼的本事, 除了根据骨骼推断出尸首年岁容貌外, 也只能确定死者生前受过断骨之刑,至于是不是因此丢命, 却也是拿不准的。
梁达心想安乡伯府这位姑太太可真是好运, 这一通狡辩明明处处都是破绽, 却又好巧不巧地没留下半点有效证据,到最后说不得连个弃尸的罪名都判不了。
至于用自己女儿顶替定国公府千金一事更是没什么大不了,一来她是曹国公兄妹嫡亲的姨母,二来曹国公胞妹也没吃什么苦,到最后说不得也只是被当成家事处理,结局最多也不过是两家人断绝血缘情分罢了。
方元柔有诰命在身,京兆尹衙门没资格对她用刑罚,唐大人似是无可奈何般劝说道:“方氏, 你说赵氏与秋月被投入枯井时便已气绝身亡,此话可属实?若存有欺瞒,罪加一等!”
方元柔自听完仵作验尸结果后心里巨石便已经落下, 此时更是语气坚定道:“回大人,妾身所言句句属实, 当日母亲与妾身同躲在假山石洞里, 母亲亦可为妾身作证。”
安乡伯太夫人跟儿子方元德就站在大堂另一侧,听方元柔说了这话后,安乡伯太夫人不等唐大人询问便抹了抹眼泪, 似十分痛心般开口道:“不枉敏姐儿当年对赵氏跟秋月两个最是信任,便是被北狄细作残害致死也不曾松口卖主, 真真是忠义可信之人!”
鹊喜闻言转头目光恨恨地瞪着安乡伯太夫人,就连林青瑜也是咬紧了腮帮子,胸口处泛起无限的愤懑,心想这世间的恶人要是都似疤三爷那样恶在明处就好了,她就可以明火执仗地跟人干一场,而不是被迫在这儿看这对母女矫揉造作的表演!
对于安乡伯太夫人那模棱两可的证词唐大人并未作评价,只沉声道:“二位所言皆乃一面之词,既然二位一口咬定赵氏与秋月皆亡于北狄细作之手,那不如听听二位口中的凶手如何说吧。”
唐大人一拍惊堂木,肃着脸轻喝道:“带北狄细作乌莹上堂!”
“……”带谁?北狄细作?
正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几名穿着乌金铠甲的神火军将士压着一名手脚皆带着镣铐的犯人上到大堂里来。
那穿着麻衣的犯人是名女子,年岁大约有三十左右,容貌深邃立体,一双灰绿色眼眸闪着阴森光芒,抬眼打量众人时透着几分凶狠气息。
“真是北狄人?”围观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跪下!”神火军将士用/火/铳/木托重重击在她膝头,那灰绿色眼眸的北狄女子身子一偏,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自这女子上堂后,原本神色尚算淡定的方元柔竟似是见到了恶鬼一般,整个人惶恐瑟缩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唐大人看着那北狄女子,面色冰冷道:“北狄细作乌莹,十五年前你与同伙袭击京城定国公府,并折磨定国公世子夫人贴身婢女致死,你可认罪?”
那乌莹闻言仿佛是回忆起什么天大的乐事一般,像个魔鬼一般笑得前俯后仰,残忍又狠毒道:“折磨致死?呵,图兰朵部的手段只会让人生不如死,若无哀嚎声助兴,就算是断骨刮肉又有什么趣味呢?哈哈哈……”
鹊喜闻言恨得双目赤红,就是连看热闹的梁达等人面上也全是愤怒之色。
那名叫乌莹的细作笑过之后,却只恶狠狠道:“大旻狗官!你要杀要刮随便,草原上的雄鹰轮不到你们这些两脚羊来定罪!”
唐大人自然不会定她的罪,至于是杀是剐,同样也不由京兆尹衙门动手。
唐大人冲为首的神火军百户大人道了句“劳烦”,那气质刚毅的小将拽住乌莹手上的镣铐,半点不怜惜地将人扯了起来。
直到那名北狄细作又被神火军将士押走后,围观的众人才将将回过神来。
看着如丧考屁的安乡伯太夫人,梁达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峰回路转也不过如此!”
其他人闻言心中纷纷赞同。
可不是峰回路转么!谁又能当年那些作恶的北狄细作竟然就这般明目张胆地隐匿在百花楼中呢?十五年后百花楼被康亲王率神火军给一锅端了,当年作恶的北狄细作如今反倒成了关键证人!
方元柔还想再要狡辩,可惜唐大人却已经不耐烦再看她表演,当堂就定了她个谋杀的罪名,直接收押。
不过碍于方元柔还有个四品诰命在身,以及其亲生女儿跟安顺郡王有了牵扯,最后会被判个什么刑罚却还要细细斟酌,但瞧着眼前这架势,怕是也轻不了!
林青瑜到此时心情终于爽快了几分,连带着上衙工作时也有效率不少。
接连几日,林青瑜陪着王爷姨父一边催促着军器司打造零部件,一边又积极关注着京兆尹衙门最终判罚结果。
安乡伯太夫人因为包庇隐瞒而被夺了二品诰命等级,原本还要被罚去通州粮仓服五年刑舂之刑,只不过她到底是方元德亲娘,碍于孝道也好,顾念母子情分也好,方元德都没办法袖手旁观,不得不搬空父祖辈留下的家底,为安乡伯太夫人赎买了刑罚。
方元柔却再没这般好运,她杀人灭口已是证据确凿,即便有安顺郡王以及南雄侯等人为其周旋说情,最终还是被判了秋后问斩。
恶人有恶报,这是最大快人心的结果,更让林青瑜高兴的是,在神机营各司的努力协作下,大旻朝第一台蒸汽机终于完成了。
秋高气爽之日,焚煤开炉,杂造司聚满了人。
学渣朱成宣看着被林青瑜一点点组装起来的机器,有些嫌弃道:“阿瑜啊,这傻傻笨笨的一大坨,看起来一点科技感都没有,感觉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呀!”
林青瑜无语道:“纯手工打造,您想要什么科技感?熟铁又不是合金,您难道还指望它造型炫酷得像钢铁侠一样吗?”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朱成宣还是有些小小地失望道:“这跟爽文小说里写的不是太一样呢!不是说好的惊艳四座吗!”
林青瑜:“……”谁特么跟你说好了!
神机营十二司看似太平,但科技狗之间自有一套鄙视链,平日里不凑在一起还好,一旦扎堆,必有口舌之争。
铸造司主事葛川身量不算壮实,说话嗓门却极大!
他看似抱怨,实则自夸道:“王爷当初就拿了几张图纸过来,要求还贼多!气缸跟活塞定要严丝合缝,连气都不能漏!这样的东西,放眼整个大魏国也就我铸造司的匠人有这手艺。”
林青瑜闻言在心里忍不住抱有几分侥幸,铸造司的冶炼铸造水平确实也还算可以,说不定待会也不至于炸炉?
军器司主事莫大匠长着一对极其犀利的鹰眼,模样看着像个反派,说话更像个反派。
莫大匠轻蔑地瞥了葛川一眼,不屑道:“一群打铁的莽汉,还好意思说手艺,没有我军器司的螺钉固定,你那气缸如今还两头漏风呢。”
林青瑜闻言心里连连点头,军器司不愧是神机营第一先进技术代表,委托给他们制造的阀门、调速器、传动系统等精密部件几乎都没什么大问题。
葛川瞪眼道:“没有我铸造司,你那火炮筒子准备用泥捏吗?”
莫大匠嗤笑道:“铸造个炮筒有何难处?只是懒得跟你们抢饭碗罢了。”
“你!你狂妄傲慢!”葛川捏着拳头想揍人,被其他人拦住。
神机营副总督造大人宋应星笑着和稀泥道:“十二司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各位主事莫要冲动,莫要冲动。”
林青瑜:“……”您这和稀泥的水平真的好一般。
朱成宣翻了个白眼道:“莫主事嘴欠讨人厌又不是一天两天,葛主事怎么还没习惯呢?这打铁的脾气真是一点就炸!”
林青瑜:“……”您这般两头撩火,是生怕他们打不起来吗?
朱成宣拉得一手好仇恨,莫葛两人瞬间便握手言和,一致对外!
葛川阴阳怪气道:“我不似王爷这般好脾气,专门找上门去受人冷眼。”
莫大匠冷言冷语嘲讽道:“王爷前些时候拿着图纸求上门的时候,怎么就不嫌弃莫某嘴欠讨人厌了?”
朱成宣半点不尴尬,心说也就只有我这般心胸开阔的王爷才容得下你们这帮傲慢无礼的科技狗!
“煤炭已备好,林副主事,快开炉吧!”
出言催促的人是弘农司鲁主事,他那卷轴纺纱机虽然还未完全造好,但此时却直勾勾盯着蒸汽机上那硕大的飞轮,语气期待道:“林父主事,只要那锅沸水真的能带动这盘飞轮,那大旻朝的纺纱织布工艺定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巨变!”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比起朱成宣这位现代学渣现,神机营各司的学霸主事其实都跟鲁主事是同样想法。
葛川语气感慨道:“只要这飞轮转起来,何止是纺织,便是冶铁炼钢也要换回头面。”
莫大匠此时又嘴欠道:“确实,不用人力打铁,你们这群莽汉怕是要被换掉不少。”
葛川不服气道:“你那军器司难道就不会有人被取代了?”
“呵!我军器司可没那么容易被取代。”莫大匠不理葛川,反而转头问林青瑜道:“是吧?林副主事。”
林青瑜对他佩服至极,笑着点头说:“确实!”
以目前的机械制造水平来说,蒸汽机对军器司的作用还真不大,除非能将各种现代机床也发明出来!
莫大匠嘴炮战胜了葛川后,又转头给鲁主事泼冷水道:“鲁老大莫要高兴太早,这飞轮的转速若是真如林副主事所说的那般快,你们兄弟那木制纺车怕是要散架。”
鲁主事的热情并没有被浇凉,反而语气非常激动道:“这有何难?!只要这飞轮能转起来,我立马将纺纱机换成铁制的!老莫,只要这飞轮能转起来!你能想象得到未来的纺纱织布会是什么景象吗?”
莫大匠当然能够想象得到,不再需要人力踩踏纺车,只要这机器不坏,纺纱轮就能没日没夜地转,一个手艺不错的织工或许就能操控几台纺纱机,因此……,定会有大批的织工失去糊口的差事,这真的是好事吗?
莫大匠眉头紧皱,宋应星看了他一眼又笑眯眯开口道:“这飞轮若是真的能转起来,朝堂上诸位大人倒是不必再为人丁流失而吵得不可开交了。”
莫大匠听完果然不再纠结,他一个神工营的匠人,哪里轮得到他去操心这些。
嘴欠的、暴脾气的、和稀泥的,一个个看似直爽,却都心如明镜,林青瑜和朱成宣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挫败。
朱成宣冲林青瑜挤了挤眼睛:“……”知道古人的厉害了吧!
林青瑜皱了皱鼻子:“……”果然穿越不涨心眼,随便浪可能分分钟就被大佬教做人。
林青瑜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这次会炸炉,因此在点火之前将围观的众位主事都赶到了百米远处的矮墙后,以防万一,还让他们一个个都戴上了乌金头盔。
两名烧锅炉的兵士更是穿得严实,一身乌金头盔铠甲不说,还用宽大厚实的油布棉服裹了三层,整个人包得只剩两眼珠子还露在外面。
林青瑜其实也想留下,但朱成宣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冒险。
林青瑜只得不停叮嘱两名兵士道:“我听说你们两人伸手功夫都很好,待会只要见着不对,就赶紧跑!千万要小心一些啊!”
两名兵士笑着应是,等所有匠人都离远后,才将提前烧红的煤球倒入炉子里,一个拉风箱,一个添煤球,配合得谨慎又小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排带着乌金头盔的脑袋缩在矮墙后,提心吊胆地观察着远处那座据说很厉害的机器。
烧得通红的炉子里时不时有火花炸裂的声音传来,高温蒸汽进入气缸,少部分从缝隙中溢出,大部份则推动活塞做往复运动,再通过简单的传动装置,一人多高的包铁木制飞轮缓缓动了起来。
“动了!动了!!”鲁师傅兴奋大吼!
越来越快的飞轮震动了所有人的心神,眼里有震撼、有惊叹,甚至还有一丝丝惧怕。
莫大匠瞥了葛川一眼,有些担忧道:“打铁的,你亲手铸造的那个气缸,老夫瞧着怕是要最先坚持不住。”
葛川这回难得没有反驳,他自己其实也看出来了一些问题来。
葛川并不是真的铁匠,他是墨家第一百零九代弟子之一,同样擅长机括之术,对于蒸汽机的意义,他可能比鲁主事兄弟看得更要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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