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火火冲进办公室,其他同事早已就位。
设计部一向和谐,老大哥们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养生生活,保温杯里泡枸杞。
见俞早进来,热情招呼一句:“小俞,来一杯?”
俞早直摇头。
她这两天有点上火,再喝枸杞水,她怕自己会流鼻血。
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她先给自己泡了杯莲子心茶。
茶水直冒热气,烫嘴得很,她放在一旁晾。
刚放好杯子,一转头就看见隔壁工位蜷缩着一团黑影。
何小穗趴在电脑前,神色恹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俞早压低声音问:“怎么了穗姐,昨晚没睡好啊?”
何小穗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瞥了俞早一眼,冷不丁来一句:“我在思考人生。”
俞早:“……”
她默了默,突然不会接话了。
这么高大上的问题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她笑了笑,随口一问:“思考出什么人生真谛来了?”
“活着真没意思。”何小穗一整个颓丧.青年,一脸的生无可恋。
俞早:“……”
好端端的,怎么就这么丧了?不应该啊!
俞早心头一跳,想起何小穗上周五去医院体检,不会查出什么毛病了吧?
她忙不迭追问道:“你上周体检怎么样啊?”
何小穗:“体检一切正常,就是有点低血糖。”
一听对方体检一切正常,俞早立马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体检有问题,吓死我了。”
何小穗坐直身体,从电脑前抬起脑袋,一瞬不眨地望着俞早,目光直白又考究。
俞早:“……”
“穗姐,您老别这么看我,怪渗人的。”她手臂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何小穗喟然长叹,发出灵魂拷问:“俞早,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俞早:“……”
啊这……又是这么高深的问题。
这个问题俞早也时常问自己,不过一般都得不出确切答案。
她自嘲一笑,“大概是为了渡劫吧!”
何小穗拖着椅子凑到俞早跟前,“你猜我周末干啥去了?我回了趟老家,参加我堂哥的葬礼。”
俞早心里咯噔一下,撩起眼皮看过去,“你大伯的儿子?”
何小穗点点头,“是的。”
这个堂哥何小穗之前提过一嘴,俞早有点印象。说是得了癌症,没想到这么快人就走了。
“我堂哥才三十岁,外企高管,年薪百万,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都订婚了,本来准备年底结婚的。结果我哥今年二月份查出脑癌,不到半年人就走了。他是家里独子,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就这么没了。我伯伯伯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最关键是他那个女朋友,一听我哥查出脑癌,立马就退婚了,都不带任何犹豫的。我哥临终前想见她一面,我伯伯伯娘亲自去请她,她直接躲去外地了。我哥带着遗憾走的。”
光听何小穗描述,俞早已经能够切身体会到那种绝望了。
她的眼神快速暗淡下来,整个人都灰败了。
父亲弥留之际,在空无一人的病床前,他在想些什么呢?
何小穗没注意到俞早的神情变化,自顾说个不停,“你说做人有什么意思。我哥这么优秀还不是强不过命运。他每年挣那么多钱,在老家建了别墅,又在青陵买了房子。本来都是人生赢家,不知道多让人羡慕。可偏偏就是得了一个这么可怕的病。现在他人走了,我伯伯伯娘整天以泪洗面。老两口一大把年纪了,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我这两天就在想,咱们这么累死累活干嘛呀?每个月拿这点工资,一大半都要上交给房东,完全就是在替别人打工。可是不工作,又活不下去。”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现实就是这样,我们每个人都无力抵抗这种现实。
俞早端起手边的莲子心茶,低头呡一小口。
苦味快速在口腔里爆炸,口舌发麻,她几乎咽不下去。
她缓慢开口:“我爸在我高二那年走的,食道癌。”
何小穗明显怔愣住了。她从来没听俞早提过。
“从确诊到去世,前后不到三个月。一年以后我妈就再婚了,嫁给她厂里的同事,我从小喊到大的叔叔。很快她就给我生了个弟弟。可笑的是我爸走了十年,我弟今年也十岁。”俞早的表情很平静,甚至看不出太多情绪,就好像是局外人在讲别人的事情。
何小穗听完俞早的话,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捂住嘴,不可思议道:“天呐,你妈居然出……”
“出轨”两个字刚想蹦出来,又猛地刹住。
“对,我妈出轨了,在我爸生病的时候。”
父亲缠绵病榻,都是奶奶在照顾。母亲整日不着家,天天加班。一开始俞早天真的以为母亲没日没夜工作,是在给父亲挣医药费。
直到她无意中撞见郭叔叔大晚上送母亲回家。
那天她刚下晚自习,正走到巷口。看见母亲从一辆黑色小轿车里下来,替她开车门的正是郭叔叔。
两人见到俞早皆是一愣。母亲神色慌乱,赶紧说:“妈妈今晚加班,郭叔叔顺路送我回家。”
郭叔叔和母亲同在一个厂,出于好心,顺路送女同事下班回家这很正常。
第一次俞早根本没当回事,还傻傻的和郭叔叔道谢。
直到郭叔叔出现在巷口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俞早当时年纪是小,可也不是傻子,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奶奶也早看出来了。老太太无能为力,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后面弟弟出生,让一切板上钉钉。
“比起我妈,你堂哥的女朋友还算好的,虽然凉薄无情,但在道德层面你无法批判她。可我妈却是我爸生病期间出轨,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何小穗想说点什么话安慰俞早,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很多伤害不是几句安慰就可以轻易抚平的。在伤害面前,语言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两人各自沉默数秒,何小穗再次扬起声线,“我明天就跟老徐请假去医院。”
俞早面露不解,“你又去医院干嘛?”
何小穗言辞凿凿,“去查个脑CT,命要紧。”
俞早:“……”
不是,这姑娘的思维要不要这么跳脱啊?
——
何小穗堂哥的事儿多多少少影响了俞早,更加坚定了她休年假的决心。
这周十四中体育馆的项目正式结束。她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着手休年假了。
早上例会结束,俞早再次向徐总监提起休年假,对方只冷冷来一句:“你先把申请交上来。”
俞早在心里狠狠吐槽万恶的资本家,连休个年假还得递交申请。
回到办公室,她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敲,洋洋洒洒写完申请,一键发送到徐总监邮箱。
她有预感,这申请没那么快批下来。
可是怎么办呢?身为卑微打工人,凡事由不得她,除了等,别无他法。
***
那天过后,俞早就不敢见祁谨川了。成年男女,暧昧上头,接了吻。那纯属意外。也不存在谁要对谁负责。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必要揪着不放。
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再纯粹。那层浅薄的老同学关系明显站不住脚跟。俞早实在没法坦然面对祁谨川,也没法给自己洗脑只当他是老同学。何况她对他的感情本就不清白。
她不知道祁谨川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绝对不敢再见他了。
之后祁谨川约了她好几次,她都借口加班给回绝了。
微信上的联系一下也很快就断了。
都是成年人了,几次回绝,明显表明了她的态度,祁谨川又不傻,自然清楚她不想见他。他过后也就没再约她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短暂升温,又极速冷却,最终回归正轨。
他们始终都是两条平行线,泾渭分明。
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俞早做了一个旖旎的梦。她干了一些十年前的未竟之事,弥补了一些遗憾。
***
冷空气南袭,青陵的寒冬真正降临。
气温降至零度,风刮得很紧,天空灰雾蒙蒙,隐隐有下雪的前兆。
早上出门上班,俞早裹上了厚实的羽绒服,围巾、帽子装备齐全,把自己全副武装成粽子。
她现在这么穷,去医院都去不起,可不敢感冒。
在等红灯时,她接到大小姐的语音电话。
她戴上蓝牙耳机接听。
自打那次手机自动连上车载蓝牙,在祁谨川面前出了丑,她后面就不敢连车载蓝牙了,果断用上蓝牙耳机。
宁檬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出来,“枣,晚上别烧饭了,咱们出去吃。”
大小姐连续一个月都吃俞早煮的粗茶淡饭,有点吃腻了,她想换换口味。
而俞早也确实挺长一段时间不曾外出觅食了。手头紧张,日常生活自然能省则省。她平时一日三餐都自己动手,中午还要带饭去公司。自己烧饭,不说多美味,多营养,但多少能省点钱。
偶尔奢侈个一两次未曾不可。事实上,跟宁檬出门吃饭,大小姐从来不给机会她掏钱,每次都偷偷把单给买了,说都说不听。
两人约在精言大厦见面。
下班后,俞早开车直奔目的地。
把车停在负一楼停车场。
锁车门时,余光瞟到隔壁车位,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安静泊在原地。
她立马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车牌。
都是黑色,车型也差不多,不过不是同一款,这辆车配置更高,贵了十来万。很显然这不是祁谨川的车。
她现在真的很怕碰到他,一辆同一品牌的车都把她吓了一跳。
大小姐想吃火锅,俞早自然奉陪。这么冷的天,确实也需要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来暖胃。
精言大厦四楼,各大餐饮连锁品牌皆有入驻,光火锅店就有三家。
两个姑娘都嗜辣如命,选了一家正宗的重庆老火锅。
这两人吃火锅从来不选鸳鸯锅,直接上红汤,越辣越好。
俞早是既爱吃辣,也能吃辣,多辣都没问题。宁檬纯属是人菜瘾大,吃不了那么辣,偏偏又戒不了。
晚上七点,店内食客众多。宁檬提前订了座,服务员给两人安排在靠窗的座位。
红汤翻滚,热气氤氲,两张年轻的面孔清秀而温润。
宁檬举着筷子迫不及待说:“开涮!”
食物下腹,身体回暖,俞早冻麻木的四肢很快活络起来。
窗外就是走廊,走廊里一对小情侣抱在一起,耳鬓厮磨。
男生高高瘦瘦,面容斯文。女生穿着毛茸茸的外套,帽子盖在脑门上,悬着两根长长的兔耳朵。
当下看到他们亲昵的样子,俞早竟不合时宜又想起她和祁谨川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她被他捏住下巴,被迫仰起头,他强势地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她感觉自己就是可怜的一条鱼,被人抛上岸,经由烈日暴晒,极度缺氧,在断气的边缘徘徊……
天,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又想起这些细节了?
莫名其妙的一个吻,她将它定义为一出意外。可过后却总能想起,那些画面像是在她脑子里生了根。她甚至还在回味。
俞早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用力晃晃脑袋,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赶出脑海。
见俞早使劲儿摇脑袋,宁檬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枣枣,你怎么了?”
俞早摆摆手,小声说:“没事。”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怎么这么红呐?”宁檬眼神关切。
她故意扯扯毛衣衣领,“空调打太高了,我有点热。”
宁檬不疑有他,“中央空调暖气是足。”
俞早捞起一块笋片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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