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死在华景山的那个灵偃弟子用了机关弩。”她不慌不忙,眼尾微微扬起。
关付秋稍稍绷直了身子,强行装出警告的模样:“林月河,你说话当心些,这两件事都与影族有关,你想让江妄和影族扯上关系?可别害我们。”
当然要有关系才行啊。林月河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佩戴在腰间的白羽风铃,风铃沉寂无声,洁白轻盈的羽毛在掌心带出痒意。
她的眉眼弯下几分弧度,开心道:“既然不管你们的事,我就放心了。”
关付秋见她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自己的紧张也立刻烟消云散,心里安慰自己,一个对江妄死缠烂打情根深种的人,问起刚才的话题不过是出于关心,不必被视作会带来危险的人之一。
关付秋潇洒地一挥大手:“那行,我先走了。”
林月河侧身给他让了路,唇角勾起一抹笑。
就凭关付秋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反应,她就猜得出江妄应该已经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了,说不定血脉力量也已经完全觉醒。
待人走远,她转身往乾坤四极台中央走去,心情不错地拽了拽江妄的胳膊:“江妄,陪我去学院外转转吧,正好我要去问问惊雾楼,我挂的生意到底有没有人接。”
坐在地上的人被林月河强行拽起,出人意料地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而是有些失神的跟着她往乾坤四极台外走,脑海里始终回响着昨天夜里第二次去见元希时,她冷冰冰丢出的一句话。
“我这里没有为你准备阖家团圆的故事,隐情?你想听什么隐情?是殿下只有杀了你父亲才能获得你从不珍惜的自由吗?”
第97章
医馆南边出来的小路两旁搭了低矮的木架, 供蓝雪花藤攀援,此时正值蓝雪花盛放,繁花茂盛, 芳香扑鼻,将岁雪身上若有若无的幽淡药味遮掩。
在医馆安心休养了一阵子, 岁雪这会才有心情看看寸心简里的消息。
万化的弟子们在讨论昨天应该去授课的段长老无缘无故找不到人, 连他的几个徒弟也联系不上他。
陆绍景按她的吩咐,除了留心着江妄的动静, 还临时多加了一个林月河,按照惯例, 顺便提了几句坠月谷的消息。
一堆没看的传文里面,李灵笛的消息占了大半, 从得知她进了刑罚岛之后就开始关心她的情况,一连几天都没有得到回复,越发着急担心,也不知是不是从沈纾星这里问到了她受伤的消息, 最后留给她的一句话,是自己去天灵涧采药去了。
“天灵涧是什么地方?灵笛说她去了那里, 有危险吗?”岁雪扭头问沈纾星。
听到天灵涧三个字,沈纾星并不意外,李灵笛这几日找不到岁雪, 就直接来找上了他,刨根问底地想知道这场刺杀究竟是什么人所为、岁雪伤势如何。
“天灵涧在云城之东, 是奇花异植生长之地,被学院的异生修行者以心印力量保护之后, 除了有些花草本身的毒性之外,就没什么危险了。”
沈纾星说着, 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李灵笛这几日来问过你的情况,我怕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只说了你被道生术法所生之火重伤,透支了灵力。她应该是想去天灵涧给你找蕴养灵脉的药植。”
岁雪惊讶得愣住,满脑子都盘旋着一个“她为什么对我好”的疑问,却又不敢问出来,仿佛这句话一旦问出口,自己就真的成了一个只会漠视和利用感情的自私之人。
“我也把灵笛当朋友的。”岁雪突然信誓旦旦地看着沈纾星,却更像是在向自己作出声明。
沈纾星带了点鼓励意味地朝她点点头。
岁雪心中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一一回复过去,盯着光亮逐渐熄灭下去的寸心简,想了想,又将它点亮,重新盯着万聿礼传来的消息,目光微凝。
“岁雪,你可还好?”
若是她没看懂,就会以为是在问她在刑罚岛中有没有受苦。
但是凭借对万聿礼的了解,岁雪从这一行字里猜出了他隐晦表达的意思。
他知道了她已遭到万家安排的暗杀,或许还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既不是这件事的助推者或安排者,也不赞同万家对她下的杀令。
岁雪盯着这一行字,总怀疑万聿礼像是没发现他自己一直活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明明是家族利益的既得者与维护者,却要将自己塑造为光风霁月,重情重义的正人君子,忍不住轻轻嗤笑。
她双手捧着寸心简,没留意到周围,在差一点撞到蓝雪花瀑上时,被沈纾星拽着衣袖拉了回来,仰首不好意思地看着沈纾星傻笑。
和谁说什么话呢,路都不看了。
沈纾星瞄了一眼她的寸心简,恰巧看到传文界面上的那一行字。
沈纾星别开目光,问:“这几日有什么打算?”
“先把我怎么到了商留这件事解决了。”岁雪眉眼温柔,做决定时如她的剑招一样干脆果决,“然后好好想想办法,让云城的影族人都去死。”
沈纾星这一刻无法透过这双收敛了单纯无害的眼瞳看清她的心思,只能从她微勾的唇角感受到不容置喙的决心,让他相信她是真的说到就能做到。
他想了想,叮嘱了一句:“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告诉我,我们随时可以交换情报。”
岁雪嗯嗯两声应下,埋头看着传文,不冷不热地回了对方一句“何事”。
万聿礼很快回复了传文,字里行间充满焦急与担忧:“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应该当面和你说清楚一些事情。”
岁雪边想边填传文,主动说:“几天前,我遇到了刺杀,所幸伤得不重,这会准备回去休息了,不必担心。虽说那个杀手很厉害,但在我师尊的自创术法面前却是不够看的。”
岁雪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但无论是万聿礼,还是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的万家人,都会默认为是山令来得及时,亲自护佑在侧,才让她躲过一劫。
毕竟没有人对此事的第一反应是不朽输在了一个引气手里。
来杀她的卫樱失去下落,只有任务失败死在这里这一个解释。
总得有个死因。
与其让万行野最后查出来是她杀了这个不朽境修行者,令万行野更加忌惮她,厌恶她,恨不得她下一刻就去死,倒不如推给一个实力是众所周知十分强大的人。
——师尊对不住了。
岁雪收好寸心简,再抬眼看向沈纾星时,眼底凝重的思忖已悄然消散,眸光清亮温柔,如一朝细雨洗净的春天。
“沈纾星,我先去一趟学院外,就不与你一路了。”她转身去另一个方向,倒退着招招手,如一束春光般溜走不见。
沈纾星唇角染上些许笑意。
.
竹影绰绰,飞瀑倒悬,撞碎在青褐色石壁上的水珠四溅,漫出一片蒙蒙水汽,折射出五色光彩。
水瀑垂落于平地之后汇成轻快流淌的溪流,途经飞虹居外,两岸长满了湿润的苔藓和米粒大小的白花。
穿着一身藏蓝色布衣的老者蹲在溪边,衣袖高高挽起,专心用手里的剑刨着土,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扭头看向来人,满脸怨愤。
“你小子眼光挺好啊,叶韫那块田里那么多花花草草你不摘,一摘就摘了别人养了十年才长好的泽兰?”
谢从伸手指了指沈纾星,抓着放在脚边的一包花种站起身来,往他怀里抛去,拍了拍手,如释重负:“叶韫昨日可找到我大闹了一通,说是咱师徒二人如果不赔他一株泽兰,就等着被云城的毒虫毒蚁咬死好了。你既然回来了,这债你就自己还。”
泽兰是异生无上者叶韫培育出来的药植,磨粉敷在伤口上,无论何种术法留下的狰狞刻骨的伤口都会愈合如初,不留一点疤痕。
“师尊息怒。”沈纾星接过花种,蹲下身去,拿着戡灵开始刨泥巴,语气有几分无辜,“是我提出给他送一年早饭作为交换,叶韫尊者就答应了可以随便摘一株走的。”
“哦?”正在用溪水洗烛明剑的谢从猛然扬高声音,“你怎么不早点讲?害我被他骂得跟孙子一样还不敢反驳。”
“对不住师尊了。”沈纾星赶紧安抚受了委屈的小老头,刨土洒花种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泽兰被叶韫尊者珍视,我的确该赔。今日种下的这一株泽兰,我会好好照顾的。”
“那正好你来。”谢从摸出一块布,仔细擦干净了佩剑,话题慢悠悠地一转,“纾星啊,你现在虽是耀世后期,可是你的心境反倒不如之前沉稳,这会拖累你。”
沈纾星心中执念太多,他想掌控戡灵的力量,想成为剑术第一人,想探查文伊当年为何失踪,时常被求而不得的挫败感压得喘不过气。
谢从一想到这些,比沈纾星本人更头疼,这还是在不知道沈纾星为什么舍弃感兴趣的灵偃而选择双修道生之术的情况下。
山风带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浸湿脸庞。
沈纾星眸光清醒,心意坚决,并无一丝情绪起伏。
他坦诚而平静,一如往常。
“师尊担忧的后果,我都考虑过了,自认承担得起。即便将来自毁境界从头再来,也无惧无悔。”
谢从想通了一般一摆手:“我不劝你,但过几日我会开启剑阵-千人千面,你进去好好观摩剑意,静静心。这就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你小子别和我说空不出来。”
千人千面为教习困阵,若是不能将其中剑意悟透,便不能借阵中的一缕烛明剑意凝实为剑,破阵而出。
谢从的教习剑阵都十分厉害,沈纾星十六岁时第一次进去,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出来。
沈纾星点头应下。
末了,谢从又补充:“把你师妹也带上。”
小徒弟的天赋值古怪可疑,又被太多杂念忧思缠心,他既然已经察觉,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提到殷珞,沈纾星面容复杂了几分:“师妹这段日子都在蜃月池练剑,我见过她一次,发现朝夕剑气流畅轻盈了不少。”
他顿了顿,迎着谢从微微眯起的双眼,猜到谢从凭借对徒弟的了解,已经能知道自己想说的全部内容了。
“就好像有一股一直压制着朝夕的力量突然间撤走了。”
“不是压制。”谢从摇摇头,“是威胁。这股力量就像个活着的,有脑子的东西,竟然连烛明剑气的追踪都能避开。我也拿不住它盯上的是朝夕还是殷珞,但它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
沈纾星并不确定那是不是殷珞本人默许存在的东西,犹豫道:“师尊可需要我在千人千面中试试它的来历?”
谢从连忙摆手制止:“以你师妹的性子,你我贸然插手,恐怕会让她吓得晚上觉都睡不着。她又不傻,有需要时会想办法求助。若是她剑走偏锋,我也会管。”
第98章
沈纾星忙完, 接了一炉飞瀑水,进院子煮起了茶。
大片浅灰色的天空之中尚有几朵橘金色的云彩燃烧着,云隙间落下几缕色彩浓郁的光芒洒满院子。
谢从搬出一张躺椅, 眯眼躺在绰绰树影之下。
沈纾星随口问:“听说师尊十几年前也在研究如何剥离虚狱,为什么却中途放弃了?”
谢从惊讶于沈纾星会提到这个话题, 翻了个身, 背对着他:“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之前华景山出了事, 便有许多人讨论起了曾经将整个华景山毁去的虚狱,我当然也好奇。”
沈纾星看向谢从, 眼前隔着丝丝缕缕袅娜的薄烟,“师尊, 当年那个虚狱的拥有者潜入云城,又被诛杀在华景山,若是虚狱当真不能剥离,为什么后来的几百年间又出现了虚狱力量觉醒?难不成是因为司鸿一族活下来的人实在太多, 又或者虚狱觉醒的几率已经增加?”
谢从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身影一顿。
沈纾星把洗好的茶具放上石桌,冷不丁追问道:“后来师尊退出研究虚狱的试验, 难道是因为害怕了?”
谢从原本就被落在他身后的这道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心里咯噔,听到最后几个字,胡子一抖, 从躺椅上坐起身来,辩驳道:“胡说, 我何时怕过虚狱的力量?”
沈纾星歪了一下头:“那是为何?”
谢从心里叹了声气,自认为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露出自暴自弃般的表情:“因为剥离虚狱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再研究千年万年也是不现实, 何必再费力气。”
再做牺牲。
沈纾星心里因为不现实三字而疑云丛生,面上不露,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困难?即便是血脉力量,天赋绝技,化入己身的崇天术,甚至是生于血肉融于经脉的灵脉都能被相应的术法从一个人的体内剥离,虚狱同为血脉力量,又为什么不可能?”
他不信什么不现实。
昭英和岁泽都对影族恨之入骨,他们的亲生女儿也不可能是影族人。
岁雪拥有虚狱的原因只有一种,就是有人剥离了虚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谢从摇了摇头,他当年也想得如此简单。
沈纾星刚才说的这些东西,离体之后或是消散于天地间,或是变成无主的力量,但虚狱不一样。
“虚狱的容器是人。”谢从看向沈纾星,目光描摹着青年俊美沉静的面容,恍惚看见了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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