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篡改记忆,他是给我重新创造了一段虚假的人生!”岁雪怒声道,“我爹娘视影族为卑劣可憎的侵略者,而他却让我变成影族的工具,奇耻大辱,我一定会报仇。”
陆绍景说:“惊雾楼是我送给小姐的剑。”
岁雪正视着陆绍景,水牢撤去,在他肩上落下一滴冰凉的水痕。
陆绍景没料到岁雪会轻易地放过他,方才笼罩全身的杀意太过冰冷真实,令他确信岁雪会动手。
“多谢小姐信任。”
岁雪举杯敬他:“都说人心易变,我最不信人心,但我信坠月谷相见时,你说的只要我能走出那里,会让我看到何谓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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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山,乌云漠漠。
李灵笛听劝回了瑕山,几次来找岁雪都恰好错过,岁雪便打算主动去她那里一趟。
手中的灯笼胡乱摇晃在风中,如枯枝上的残叶,映照在她身前的这一团光亮忽明忽暗,在地面拉出怪异的身影。
途径两条山道的交汇路口时,岁雪余光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从碎石铺就的山道上匆匆走了下来,转身正视着他,也不急着上山了。
关付秋从药田回来,下山时就见一盏黄灯摇曳在山脚下,提灯人紫裙飘飘,墨发飞扬,似乎是一枝快要被折断在狂风里的藤蔓。然而她镇定自若地注视着他,一双眼睛极黑极静,就好像所有席卷在眼前的风暴都被沉淀,镇压。
岁雪?关付秋被这一双意料之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微微扬起下巴,迎面走近。
“真巧,我正想着要找个时间见见你。”岁雪话音里含着温柔的笑,将他叫住。
关付秋左右看看,用夸张的惊讶语气问她:“你找我?如果没有任务,我们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吗?”
岁雪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客气道:“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只能问你。除了我们几个碰过面的人,还有谁知道我要参与神兵碎片的任务?”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问题,但关付秋对岁雪始终有几分不喜与轻视,因此偏就不愿回答。
他似笑非笑道:“我有必须要回答你问题的义务吗?你虽然来自坠月谷,却不能代表微生大人对我发号施令,也并非我族的领袖之一,有什么资格将我当做你的消息来源?”
岁雪若有所思点点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说得也对,那我要怎样才算有资格?”
风声飒飒,黑云低垂,一场夜雨随时有可能降下,山野间已无旁人逗留。
关付秋有意戏弄岁雪,从齐潇那里借来的平景机关图出现在头顶上空,柔和的灵力光芒从展开的图卷上泻出,躲过山中飞鸟的警告,将二人一同拉入图中。
图中流水潺潺,杏花簌簌,山道两侧藤萝低垂,春光无限温柔,却令岁雪厌恶地环视一周,最终盯着满脸堆笑的关付秋。
灵力具象化为硕大一只血蛛从关付秋脚下的影子里一跃而出,沸腾的血液似一脉江河环绕在它四周,血水涨落喷溅,开出朵朵妖冶的花。
血蛛剧毒无比,但它真正令关付秋自豪的并非是毒,而是这血液一旦侵入体内灵力,将人污染,就能让这人变成自己的傀儡。
“逃吧,若是一刻钟之内你能让自己不被它咬上,我就告诉你。”
关付秋笑眯着眼,回想起许久之前同样是在瑕山山道上,岁雪被红鸟压制那一幕,已经能预料到这一次的她同样狼狈。
第100章
岁雪却并没有躲开。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飞扑而来的血蛛, 并无任何多余的动作,血蛛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爆了一般,在身前爆炸。
漫天血滴逆风飞向关付秋, 在她眼中如一个倒退的慢动作,其中灵力流转的痕迹清晰无比。
隔着一片殷红的视线, 岁雪的目光缓缓回到关付秋身上。
关付秋只见狰狞可怖的血蛛化作一片血雾弥漫飞洒, 溅落在二人的灵力防护之上,发出呲呲的腐蚀声,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在岁雪浅浅含笑的注视之下先一步察觉到危险, 传来了最本能的反应,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变得冰凉。
关付秋并不惧怕他的力量会对自己产生伤害, 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个引气境修行者居然能让他的血蛛就这样炸了?
——可是岁雪分明连手都没动!
山道两侧的灌木与藤萝投下满地阴影,如鬼影绰绰,岁雪站在这片阴影之中,显得平静冷淡。
关付秋飞速运转的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响, 左肩被一阵刺痛贯穿。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左边,一只血蛛攀着一束浅金色的灵力, 倒悬在他的肩头,坚硬冰冷的前肢扎穿了他的肩膀,打湿衣襟的鲜血绽出花朵, 流淌着毒液。
血蛛之毒,他自己本该能解, 将人污染控制的力量,也明明应该对他无用, 但他此刻却定在原地难以动弹,清楚地感受着五脏六腑被毒素与自身的解毒之力撕扯而产生的痛苦。
关付秋突然被难以言说的危机感攥紧了心脏, 又急又重的心跳声撞击在胸口,如同沉闷的雷鸣。
莫名其妙被打散的术法力量居然越过他的控制,在他身后自行重聚了,还反击了他!
岁雪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万化之术?不对,她都没动手,她出招怎么可能没有灵力爆发?
关付秋浑身震颤,喉间突然被一缕寒气入侵,他猛然回头看向岁雪,却先被一道冰冷的剑光晃花了眼。
岁雪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比瞬形更加悄无声息,手中的剑指着他的喉咙。
见他终于回过头来注意到了她,岁雪右手稍抬,寒枝往上挪了一寸,紧紧贴上了他的下巴。
一丝寒气侵入骨骼,关付秋牙齿不受控制地发颤,突如其来的恐惧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看着岁雪,原本总是一副乖顺无害模样的少女竟变得陌生而又危险,黑亮的瞳孔之中连刚才令人意外的安静冷淡都消失了,而是染上了一丝戏谑与傲慢,正如元希一类人审判下位者的目光。
关付秋无端想起曾在商留见过一面的微生白。
令族人闻风丧胆的苍麟卫首领,果真是有本事的,竟能培养出岁雪这样一个下属,看似单纯柔弱不堪一击,实际心思很深,比谁都狠毒无情。
“它没办法咬上我了。”岁雪失去耐心,沉冷的声音混入夜风灌进关付秋的耳朵里,“说。”
关付秋被这个声音震慑住,冷汗浸湿发梢滴落进颈窝。
他一边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该乱了方寸,一边以余光警惕四周,猜测着岁雪是否有帮手埋伏在附近做了手脚,却蓦然想起这里是他的机关图中,可能性立刻被推翻。
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让关付秋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艰涩开口:“我这里知道的就只能保证晏青和祭司大人。那日你让陆沉风把我们从客栈接走,晏青问了你的事情,我没理由不说。至于祭司大人那边,是微生大人特意告诉她的,他们之间有消息共享是常事。”
“晏青。”岁雪缓缓重复这二字,依稀记得万聿礼身边有个朋友就叫晏青,直接问,“万聿礼与晏青互知身份?”
关付秋思索着岁雪对影族与万家的合作知之甚少,即便糊弄她几句,她也分辨不出来,正斟酌着后面还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就被寒枝抬了抬下巴。
关付秋说不清此刻感受到的情绪是惊惧更多,还是屈辱更多,硬着头皮说:“万聿礼在两年前就开始参与合作,云城里万家与影族做过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但是晏青的身份暂时还对他保密,毕竟晏青是负责情报传递的人。”
即便是合作,也不能将属于自己的力量一五一十全都暴露给对方。
“传递情报。”岁雪若有所思点点头,忽而一笑,“那么当日被追捕的三人中,引发无尽海异动的人,果然就是江妄了?”
关付秋眉头皱了皱,语气古怪:“岁雪,我劝你别因为跟江妄有过节就想用他的身份来威胁他,皇室后裔是全族上下都会倾力保护之人,你别太自不量力。你若是动了歪心思,我定会不惜代价斩草除根。”
他与江妄已经认识多年,虽说常有意见不和,看不惯彼此脾气的时候,却已将对方划为信得过的一类人,抛开上下属的身份不谈,也是朋友。
“生死之交啊,真羡慕。”岁雪静静地听着,既无惊讶,也不露好奇,关付秋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突然听她冷不丁问了一句,“段明霄,你可熟悉?”
关付秋心里一咯噔。
“对于同万家合作一事,族中有人持不同的立场,段明霄就是反对者之一。”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段明霄,我知道的也不过是姓名身份而已,你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
岁雪不轻不重哦了一声:“他和宋仪什么关系?”
关付秋厌恶地看着她,暗自蓄力挣扎间,咬牙挤出几个字:“我回答你的已经够多了。”
血蛛坚硬锋锐的前肢从他身体里抽出,动作敏捷地来到他面前,狠狠扎向他的双眼。
“我说!”关付秋闭眼大叫一声,胸腔的起伏久久不能平息,嘴唇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他原本是宋仪尊者的人,受到尊者提携,帮忙管理城中的事务,但如今似乎与尊者并不和睦。”
“他和祭司呢?”岁雪轻声细语问道。
血蛛差点刺进关付秋双眼的两条前足缓缓挪走,关付秋双拳紧攥,恨恨地盯着岁雪,满眼都写着你别欺人太甚。
岁雪似无所察,眸光里笑意流转:“那换个问题,你们与万家安排的人都在云城做些什么?总不能在这些年里,只专注于神兵碎片一件事。”
趴在关付秋肩背上的血蛛突然化作数道红光钻回他的身体,收回的力量之中有一缕陌生怪异的灵力,被关付秋逼出掌心,屈指捏碎,细闪的星光倏然散落。
关付秋抬手,气浪震飞寒枝,磅礴的灵力鼓动在衣袖间。
他沉着一张脸:“我虽然不知你用了什么办法能反控我的力量,但如此大意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岁雪,偷袭得手而已,别得寸进尺。”
寒枝化作一束霜色冷光藏入岁雪怀里,岁雪点点头,颇为认同:“若是有第二次,你也太废物了。”
关付秋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一拳朝岁雪砸去,拳风之中一只棕熊的虚影咆哮而来,十足的压迫感令人呼吸顿窒。
岁雪侧身闪避,右手抓住从她脸颊擦过的拳头,凝集在拳的灵力迅速崩塌分解。她借力将关付秋向前一拽来到他的身后,左手生出白骨刺穿他的灵力防护,想从背后掏进他的心脏,在他立即屈肘后击时松手撤走。
关付秋总算相信了时常去剑宗的岁雪的确没有白练体术和身法。
关付秋瞬形追上,再也不想说一句废话,猛兽力量强化之下的拳头能把人半边身子砸废。
岁雪被连绵追击的拳影逼退至山壁,对疾速逼近的一张冷脸视而不见,眼里倒映着无数分散在空中的灵力光点。
每一次拳爪相击时溃散分解的灵力如微不足道的尘埃粒子无处不在,却突然受到一股力量的牵引,在呼啸的狂风中,崩塌的云层下,聚出一只棕熊的虚影。
关付秋被岁雪不避不躲的一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倏然之间,本就被冷汗浸透的后背再次被危机感爬满,熟悉的心印力量从背后穿进身体,棕熊咆哮着冲出他的胸膛,又化为星星点点的光粒,眨眼间彻底消散。
这究竟是被岁雪反控的心印力量,还是她以见天地仿造出的力量?
关付秋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脑海被这个问题占据,无法思考其他。
他仰头与岁雪对视,刚退下不久的恐惧一时间攀升到了顶峰。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有崇天术?能破解术法,复制招式,是崇天术-万宗?”关付秋情绪激动,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岁雪凭什么能做到这些,他扬声大吼,胸膛被一阵阵钝痛碾压,骨裂声在他挣扎时响起,“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岁雪疾步上前,地上的血滴纷纷上浮,凝聚成剑,疾速下坠的瞬间将试图起身反击的关付秋钉死在原地。
“不是崇天术哦,对付你,应该不需要崇天术。”岁雪听着关付秋的惨叫声,微笑着原话奉还,“再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我回答你的问题?”
关付秋痛到麻木,巨颤的眼瞳中倒映着贯穿胸口的见天地血剑,心中升起一阵绝望。他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回岁雪脸上,如瀑倾泻的黑发滑落几缕在她身前,衬得少女的面容更显得柔美无害。
他无比后悔将岁雪拉进了机关图中。
若是在外面,山中的飞鸟向附近的长老报信有弟子私斗,他还有一线生机。
要论死,他可以为了复兴影族或者保护江妄而甘愿赴死,但是就这样在机关图不明不白的死在岁雪手里,他无法抵御恐惧,也不能接受。
关付秋借着剧痛之中意识都有些混沌不清的状态,不管不顾地一口气说完:“行,既然是同族之人,我不妨告诉你。这些年,万行野替我族人安排栖居之地,扶持我族立住脚跟,而我族需要出力搜集他想要之物,帮他杀了他眼中的绊脚石,解决那些阴沟里的东毓余孽。在云城,万家不方便直接出面打点的生意就交给我们的人负责,笼络四国一州权势子弟之事,有时也让我们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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