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卫樱的实力,这个失去价值之后被永久囚禁于万家地牢的疯子,一旦与人动起手来,最不会错过的方式是虐杀。
与不朽境修行者交手,即便是他,也得拼尽全力争一线生机,何况是岁雪。
要撑到山令赶来救命,定然十分不易,要付出很惨的代价。
“但愿如此。”万聿礼垂下眼眸,心中愧疚又忐忑,脚步不自觉快了几分。
第102章
八方楼昨夜一扇窗户忘了关, 宿雨打湿了几卷机关图,让周佑心灰意冷,念叨了小半天。
“师兄, 你昨晚不是睡这里吗,就不能帮我收收东西?这乌香纸和玄音密锁泡了一宿的水, 肯定全都废了。”周佑抱着高高一叠机关图, 歪头露出一双眼睛幽怨地盯着慕照白,连连哀叹, “我三个月的心血啊!我今天要交的课业啊!!!”
慕照白被吵得耳朵疼,几步走到窗户边按下机关, 两扇形如翅膀的木片从窗框中伸展出来,铺平成了一片宽阔的平台。
“昨晚我一直在傀儡室, 没注意这里。”慕照白嫌周佑晒个机关图还磨磨唧唧,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图卷,哗啦声全堆在了平台上。
周佑生怕他把泡了水的图纸给撕破了,哎呀了一声, 直接把人挤走,自己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张机关图展开。
“你怎么老把自己关傀儡室?你没有正事要做吗?”周佑疑惑道, “你都和李师姐吵架吵了几个月了,还能不能好?”
慕照白眉头微微皱了下,想起自己没准备好的东西, 目光不经意间黯淡了几分:“能好,我会去找她的。”
周佑伸着脖子往外看,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忙拍了拍慕照白的肩膀:“嘿, 不用了,李师姐在路上了, 你收拾收拾准备见她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二楼的暗门,从楼外盘旋的台阶溜了下去。
慕照白听见李灵笛来了,心头一惊,又疑惑着周佑激动个什么劲,抬眼往窗外一看,走到楼下的李灵笛旁边站着岁雪。
岁雪和李灵笛对于宋仪开大课时间随心所欲一事早有耳闻,站在这扇紧闭的大门面前面面相觑,正打算传文让慕照白下来开门,八方楼侧面有人影敏捷冲来。
“这边请啊。”周佑朝着二人挥手打了个招呼,领着人往大门走去,右手放在门环之下,沉重坚固的大门就自行往两侧打开了,“岁师妹今天来得巧,师尊说了今日晚一点要来八方楼给我们点评机关图,岁师妹来都来了,不如听听再走?师尊他老人家见了你肯定开心,咱师兄弟几个谁的机关图做得不好,挨骂都能少挨几句。”
机关图和傀儡是灵偃最吸引人的东西,岁师妹不会不感兴趣吧!
岁雪还没说话,李灵笛茫然不解的目光在她和周佑之间转了一圈,扭头问他:“你打什么主意呢?”
一路上热情洋溢的周佑立刻撇了撇嘴,转身举了双手面朝着李灵笛:“冤枉啊,我要是有一句虚情假意的话,今日点评必定不及格。”
慕照白站在二楼的门口往下看着正在上楼的三人,言简意赅道:“密锁被太阳晒裂了。”
周佑眼瞳都在震颤,抱着一丝“师兄肯定是在唬我”的侥幸,快步上楼来到窗边,发出震天的哀嚎。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要不及格了。”他面色一灰,抱起这堆机关图往隔壁的屋子走,如风一般从岁雪面前一闪而过,“岁师妹,我危,今日就不招待你了啊。”
屋子里转眼只剩下岁雪和两个看上去并不打算说话的冤家。
岁雪卡在有点尴尬的气氛之中,伸手指了指屋外,疑惑道:“周师兄的瞬形怎么比我的要快?”
慕照白好歹有了点动作,转身走进屋子,示意大家都进来坐着说话,从炉子上拧了一壶热茶:“那是窃风靴的效果,他自己做的。”
岁雪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灵偃的东西果然都精妙特别,我在灵笛家中还见过一只栩栩如生的偃甲青鸢,十分灵巧不凡,不知道出自谁手。”
慕照白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泛出一抹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别过脸去,斟了茶递来桌上。
“就是他送的啊,抢了我的漆桑木之后拿它来赔罪,想让我别生气,结果总是像蜜蜂一样叫个不停,吵死了。”李灵笛气鼓鼓道。
慕照白犹豫着问:“如果我把它重新改好了,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李灵笛表情愣住,抬头望着意料之外好说话的人,堵在心里的闷气悄然间偃旗息鼓,眼神躲闪了一下:“我......谁、谁说有这么容易的,我得考虑考虑。”
慕照白松了一口气,似乎笑了一下:“好。”
岁雪看着这二人,觉得红颜染应该安全了,任务完成,起身往外走去:“我去隔壁看看周师兄需不需要帮忙。”
机巧室的门被周佑急匆匆地打开后也没关上,岁雪站在门口,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排排整齐的柜子贴墙而立,用来保存一些珍稀不易得的原材料,或者制造某些偃甲所需要的特殊工具。
柜子的每一层都被分成了一个个门上带锁的小隔间,锁的造型小巧独特,像一只飞鸟,不懂开锁之法者会被鸟羽中锁住的火灵咒灼烧双手。
房间里按照宋仪这几个徒弟惯有的风格零散摆放着几张桌子椅子,上面放着没设计完的图纸或者半成品的偃甲机关。角落里堆着各式各样的木材,像是些还没来得及清理出去的边角余料。
周佑坐在窗边,脚下摆着一叠机关图和几枚岩黑色的不知名材料,手上拿着工具专注又安静地修补着机关图上的密锁,试图能够挽救自己不及格的命运。
他余光督到岁雪的身影,恐怕自己怠慢,扭头朝她招呼道:“岁师妹,你想看什么就随意看看,别客气,但是柜子上的锁别碰啊,当心伤着你。”
岁雪点头称好,轻声进了屋,目光环视了一圈桌上地上堆放着的东西,循着一股复杂的香气走向墙角。
那些木头材质不一,灰白漆黑棕红的色彩样样俱全,有些亮如白玉,有些沉如暗石。
岁雪捡起一块最暗淡的木头,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浅淡又熟悉的木香于岁雪而言,是无数场厮杀开场前的预兆。
“那是沉檀水木,涂上特制的漆后,最适合用来做机关图的轴杆。”
岁雪微凝的目光动了动,转头看向说话之人,宋仪从门外进来,带进一大片影子。
他走路没个声音,一开口就把周佑吓了一跳。
“师尊,您老人家今日来得也太早了吧,其他人都还没个影呢,不如先去楼上歇歇。”周佑笑嘻嘻地站直起身,反手把裂痕斑斑的密锁藏在身后。
宋仪也笑眯眯道:“我都看见了。”
“师尊,我真的已经把机关图做好了,我做了整整五张,都怪昨夜淋了雨,卷轴上的密锁全都裂了!”周佑一被戳穿,就没精神再装冷静下去,只觉得委屈死了。
“噢,不难过,我瞧瞧。”宋仪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从他摊出的手里拿走密锁看了看,原本就裂痕纵横的密锁被他刚才下意识藏在身后一攥紧,彻底四分五裂。
周佑看着宋仪关怀体恤的模样,刚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就听宋仪暴躁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你这密锁是用玄音石做的,水浸之后拿去暴晒过?谁教你这样补救的?玄音石遇水则废,坏了只能重做,没别的选,为了应付今日的点评而想办法把这些缝补上凑合着用,那就是不求精研。你师兄弟现在一个个的跟谁学的,选材只讲独一无二,连材料本身的特性都不顾?拜师时背下的《百工要术》全都忘了?”
宋仪瞧着垂首不语的周佑,拍了拍他的肩,接着说:“小佑,今日的点评你不必参加了,安心找个地方把《百工要术》翻出来抄十遍。”
周佑道了一声是,老老实实地找地方去了。
安静站在一旁的岁雪找到机会开口,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门外:“尊者,那我也找地方去反省反省缠念怎么学不好了。”
“你等等。”宋仪叫住岁雪,转头就换了一张和蔼可亲的好脸色,感兴趣道,“这屋子里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怎么就一眼看上了那堆沉檀水木?”
岁雪神色无辜:“尊者,你知道的,我以前住的地方有一位灵偃的高手,这种木香让我觉得亲切。”
宋仪正弯腰捡起一卷徒弟方才留下的机关图来看,闻言转头瞧着岁雪,佩服得竖起拇指:“我记得他想杀人的时候,通常只爱用一根导灵丝,除非是想对忍无可忍之人施以惩罚或折磨,才会用机关图。你在那里的时候是经常揭了瓦还是捅了天?居然能见识到他的机关图。”
岁雪心说你是真的不了解微生白。
“尊者,冤枉,你看我像有这么大的能耐吗?”岁雪认真为自己辩解,“就不能是因为他对我要求严苛,有意栽培吗?”
宋仪听得眉毛一动,呵笑出声:“受到他的器重是什么好事吗?”
岁雪听着宋仪语气中明显的挑拨之意,心中浮起疑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值得他主动暴露态度来争取。
她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边想边慢慢问:“尊者何意?”
宋仪极有耐心地劝说她:“我的机关图做得比他好,你就不想跟我学学?下次再被他关进去,至少能安然无恙地破图而出。”
“之后呢?”岁雪问。
宋仪把手里的图卷放回桌上,话音干脆:“杀了他。”
岁雪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沉默半晌,似懂非懂道:“我杀了他?”
宋仪说:“我。”
岁雪似乎被吓了一跳,语气试探:“多谢尊者信得过我,但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情,我可以不答应吗?”
“不行,我该不该说的都说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除非你死了。”宋仪遗憾地摇了摇头,很有诚意,“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活久一点,我这个人很爱护学院的弟子。”
“尊者。”岁雪拖长音叫他,重重叹气,“你这是威胁。”
宋仪十分期待:“你若是能成为无上者,也可以这样威胁别人。”
“可是你没有诚意,段明霄是你的下属,他却要杀我。”岁雪摸清了宋仪油盐不进的脾气,柔和的笑意淡下,也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反应。
宋仪听完就瞪大了眼睛。
“他真动手了?那没办法,我现在管不住他。”宋仪问,“他人呢?”
“死了呀。”岁雪在他凝眉盯着她时,摊了摊手,撇清关系,“那肯定不是我杀的。”
宋仪点头:“也是。”
他活动了一下右手,冷冽的白光在岁雪的脸上一晃:“你想好要不要活过今天了吗?”
岁雪斟酌了一会,为难道:“我只能先保证不说出去噢。”
宋仪很是包容,满意地笑了笑:“你可以来我这里听课了。”
第103章
趁着弟子们还没到齐的空闲时间, 宋仪带着岁雪在八方楼二层转了一遭,最后领着她去了几个徒弟刚拜师时最常待的奇影室。
自从日常洒扫也交给傀儡负责之后,奇影室就一直被几个早已成长起来的徒弟们冷落着, 几缕晨曦从半开的窗户里挤进来,光束之中尘埃飞舞, 更得清净冷寂。
室中有无数书卷陈列了一壁, 灵偃的术法书、偃甲机关结构图纸、铜铁木石等材料挑选应知及雕刻技艺、铜铁淬炼、弟子们的修行心得等等内容庞杂非常,从入门到精研应有尽有, 分门别类地摆满了书架。
紧邻的一方摆了一件琉璃阁,常见的机关弩、偃甲鸟、机关锁之类放在其中, 有些是用来供弟子们依葫芦画瓢,有些作品青出于蓝, 因此也在里面有了一席之地。
临窗的一边摆了几张木凳子,宋仪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递给岁雪,指了指木凳:“随意坐。”
岁雪坐下后把书摊开在膝上,上门讲的是各类木材, 再往后翻,是木刻入门。
宋仪也搬来凳子在她对面坐下, 手里拿着刻刀和一块木头,脚下摆着的工具奇形怪样,有斧头, 有细针。
“这是材质最轻的轻木,要做那些能飞上天的玩意, 比如偃甲鸟、契风鸢,最容易得到的材料就是它。”宋仪一派随和, 同小辈讲起偃甲机关时极有耐心,刀尖在木头上比划了一下, “想看个什么?”
岁雪还有点没适应宋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作风,对于自己这就开始听起了灵偃课程的状况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指了指窗外。
宋仪微眯着眼睛往外一督:“行,刻个太阳是吧?”
岁雪手指动了动,指着云隙间尚未完全消失的一轮浅淡的痕迹说:“尊者,月亮。”
宋仪看着岁雪装得天真直率的笑眼,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拜师之前还得挑挑师父的手艺,于是遂了她的愿:“月亮有圆有缺,有明有暗,有大有小,我也不知道你看上了哪个模样,那就现在你见到的这个得了。”
岁雪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紧紧盯着宋仪手上的动作,锋利的刀刃三下两下刻出一轮圆月的模子,又寻了个角度将这木片削得平整薄透。刻刀换成木锉,在月亮上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最后递到她手里的,是一枚有形却又似无形的圆月。
岁雪举着月亮走到窗前,日光透过木片照出柔和的光影,仿佛是方才停留在天幕中的那一轮月痕被她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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