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见清懿坦荡地搭了手,她才敢动。
“你为何在这样偏僻的农庄里?”清懿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触碰到冰凉的护腕时,手指忍不住蜷缩。
袁兆没有回头看她,好像只是顺手将护腕摘掉,往怀里一收,“我收拢了一帮流民,暂时安置在这里。”
“流民?”因为没有了护腕的遮挡,隔着玄色云缎布料,清懿的掌心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水患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流民都已被收容,还有不曾放回原籍的?”
袁兆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答话。
这时已经能看到庄里的农田,有庄稼人挑着担子从田垄上走过,看见袁兆一行人,他们也不怕,咧嘴笑着打招呼,“主人家,回来了?那是你媳妇儿吗?”
他身边提着篮子的农妇狠拧了他一把,又瞪了他一眼,转头带着歉意笑道:“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唐突主人家和这位姑娘了。都这个时辰了,你们用了饭吗?我这正好有新鲜的土鸡蛋,拿一篮子去尝尝鲜。”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将篮子往袁兆怀里塞,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旁又有村妇递来一布袋的果蔬,“小主人,这是第一茬嫩白菜,还有几个甜梨子,姑娘家爱吃甜,你给她吃。”
农妇们动作利索,送完东西就走,囫囵话都没说完的功夫,袁兆怀里就多了一蓝鸡蛋和一袋菜。
“柳风。”袁兆示意他将东西收好,又道,“我不是让你告诉他们,以后不必给我送吃食吗。”
柳风嘿嘿一笑,摸着脑袋道:“主子,我说了啊。可他们不听,我也没法子。只要您一来,咱们小木屋里的菜就堆得吃不完。”
袁兆还想说甚么,余光瞥见清懿好奇的神色,到底吞了回去。
清懿眨眨眼,思索片刻道:“高鼻深目,他们不是中原人罢?”
袁兆目光一凝,顿了顿才道:“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清懿挑了挑眉,心中疑惑更甚。只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并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暗自在心里揣测。
方才路过的村妇与庄稼汉虽是寻常人打扮,可是说话的口音与外貌,都与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不同。
袁兆为何在偏僻的农庄里收留一群异族人?
早在高门布施,长公主外出祈福,袁兆借机掩人耳目出走那一次,清懿便觉出异样。那时只是听清殊提一嘴,即便觉得异样,也没有其他线索串联,于是不了了之。
说来,有一桩事,悬在清懿心头许久。
仔细算算,正是这一年,袁兆不知是因为何事,被放逐出京,数年才归。
一瞬间,清懿敏锐地察觉到,放逐的缘由也许正和袁兆目前在做的事情有关。
作者有话说:
码字速度终于快了那么一点点。
第81章 青萝
◎姐姐又更新啦◎
袁兆是铁了心要瞒着她, 即便细致如清懿,也不曾在他的只言片语里琢磨出内情。
直到夕阳落山,清懿离开农庄时, 他突然拎了一个布袋,塞进马车里。
翠烟掀开瞧, 惊奇道:“好像是……炊饼?”
清懿迟疑了一会儿, 才伸手接过一小块饼, 问道:“袁公子, 这是何意?”
马车外,有人道:“回礼。”
清懿神情微怔, 想了一会儿才了然。
上回她送与他一盒浔阳特产,这份炊饼, 就是回赠的礼。
清懿咬了一口炊饼, 入口滋味算不得太好,甚至可以说难以下咽。
恰好翠烟也吃了一口,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瞧见对方面露难色,颇有几分滑稽。
待马车走远, 翠烟才低声笑道:“姑娘, 这个饼不会是袁公子亲手做的罢?哪家厨娘这个手艺,岂不要丢了饭碗。”
清懿摇头失笑。
外头天色渐暗,耳边只余寂静的风声和车轱辘滚动声。
因为入夜, 回程的路更加难走,袁兆倒也没料错,她们赶不上晚膳的时辰, 肚子必定饥饿。有一份难吃的炊饼, 聊胜于无。
清懿吃了小半块便放下, 闭目休息。
“姑娘,我得去警醒那几个小子,怕他们躲懒。”翠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外出时再不敢大意,一点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嗯,你去罢。”清懿将车帘掀开一角,抬头望月。月色如水,倒映在她沉静的眼眸里。夜晚的山风吹动她额角的碎发,送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还有……一缕微不可闻的雪松清香。
如此清冽,如此遥远。
“今儿倒太平,来时还瞧见有几个乞儿蹲在路边,这会子倒不见人影,连野猫野狗都不曾见着。”翠烟回来笑道,“我疑心是先头有高门车架回城,顺手清了路障,叫咱们沾了光。”
清懿合上车帘,垂着眸,鸦羽似的长睫微动,“唔,也许吧。”
马车一路拖行出长长的车辙,轰隆的车轮滚动声里,始终缀在后面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显得毫不起眼。
─
回府后,清懿好生清洗了一番才歇下,此后一连数日,她照旧往农庄里跑。袁兆有时待得久,有时才见一时半刻便消失。清懿也不关心,她就如同点卯一般,早晨准点到庄里,要么就四处逛逛,要么看看闲书,捱到太阳快落山便离开。
袁兆人虽不大出现,吃的却没有一天落下,今儿是炊饼,明儿就是几个野果子。
数日里,不大讲究的吃食相伴她每一段夜路,还有融化在月色里,了无踪迹的清冽雪松。
这一日,翠烟照例下去安排马车,却被清懿制止。
“今儿不必去了。一连四五日,足够了。”
翠烟皱了皱眉头,迟疑道:“咱们先头费那么多功夫,就这么算了?我提防了一路,连只蚊子都没有看到,究竟是项家女没有手段,还是她忍性奇佳?”
清懿指节敲击桌面,思索片刻才道:“以她的性子,现下怕是恨不得生啖我的血肉。一连四天的夜路,她都没有动手,我瞧着不是她有好忍性,而是没了手段罢。”
翠烟追问道:“既如此,对我们而言也算好事,至少不必多她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
“不。”清懿摆摆手道,“她这会子不动手,不意味着以后不会。你替我带一封书信去织锦堂,交给碧儿。我要她挑几个老实谨慎的媳妇,留心项家的动静。无论看上去多不要紧的事,都一并禀明我。”
“是。”翠烟领命而去。
半月后,织锦堂。
大雾天,周边朦胧一片。马车停靠在院门外,翠烟和绿绕先下车,然后转身搀扶清懿。
碧儿早已等候多时,见人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姑娘,人已经安置在内院,除了我和鸳姐,没有人瞧见过。”
清懿摆了摆手:“嗯,不必惊动旁人,你且带我去。”
“是。”紧要关头,碧儿一路疾行,顺带将事情经过简略叙述一番,“自那日接到姑娘的信,我便着手布置下去。鸳姐脸生,又有易容的本事,她佯装成外地来的人牙子,搭上了项家外院的一个嬷嬷。一来二去,送了几个刚留头的孩子进去当扫洒丫鬟。按照姑娘的吩咐,我让她们事无巨细都要留意着,好不容易才等来这点动静。”
正说着,一行人到了内院门外,朱红木门恰好从里面打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身材瘦削的女子走上前,规矩行了一礼:“民妇赵鸳,见过曲姑娘。”
“不必多礼,早便听闻你的名姓,今日得见,果真是机敏。”清懿略抬她的胳膊,微笑道。
赵鸳一身粗布麻衣,头发用布巾子绑着,通身灰扑扑,像是田间地头最平常不过的村妇,任谁也看不出她原本是景州城有名的花魁娘子。
“姑娘谬赞了,不过是原先学着玩的乔装技艺,能帮上姑娘的忙,是我的造化。”
几人一同进屋,不远处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露在锦被外的一小截手腕上隐约能见到触目惊心的伤疤。
“是在何处找到这个孩子的?”
清懿的视线凝在她的伤疤处,目光暗沉。
赵鸳叹了一口气,眼神夹杂着怜悯,“乱葬岗。”
起初,小丫头们接触不到项府内院,只能在外围盯着。项连伊不是蠢人,行事极为谨慎隐蔽,轻易不启用生人,赵鸳带着人一连盯梢十数天都没有动静。直到前日凌晨,项府采买蔬果的婆子早起了半个时辰,赵鸳隐约察觉不对劲,一路尾随,只见那婆子将一捆草席扔到路边。随后,有个拾荒的老乞丐状似不经意捡起草席,走了半里路,抛到了乱葬岗。
赵鸳等他走远了才上前察看,一掀开草席,赫然是个气息奄奄的小姑娘。
清懿眉心一拧,沉默片刻才问道:“可知她的名姓?家中有亲人吗?”
碧儿接话道:“这孩子自打被救回来就没醒过,只听见昨儿夜里说了一嘴胡话……隐约听见名字是唤青萝二字,倒不知是哪个青,哪个罗。至于她家里有几个人,那就更不知道了。”
众人都有些不忍心细看姑娘的伤势,那一道道鞭痕,落在这孩子身上,都是奔着夺命去的,可见下手之人的心狠。
赵鸳踌躇片刻才道:“我瞧着这姑娘一时半刻不得好,不如就让我照顾她,等她好了再问话。照着现下的情形,这事虽蹊跷,却不知是不是项家那位下的手。倘或不是,那便罢了,只当救了一条性命。倘或是,那么这孩子到底知道了甚么,才让她谨慎到杀人灭口?”
清懿沉吟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嗯,你说得有理。不过,织锦堂来往的人颇多,难免走漏消息。不如将她挪到流风院,我亲自看顾。至于项家那边,还得烦劳赵姐姐继续盯着。”
赵鸳福身道:“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姑娘所托。”
─
同一时刻,项府。
“处理干净了?可有人瞧见?”隔着一道纱帘,里头的女子轻飘飘问道。
婆子搓了搓手,满脸堆笑道:“都妥当了,像这样不懂事的丫头,老婆子我调理了不少。我是办老了事的人,平日最爱与主人家分忧,姑娘只管把心放肚子里。”
里头的女子发出一声讥讽的笑,然后不耐烦道:“罢了,你自去领赏。”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婆子千恩万谢,连连作揖。
直到婆子离开,室内寂静一片。隔着纱帘,项连伊的脸色渐渐阴沉,眼底酝酿着风雨。
“当啷”一声,紫檀木多宝阁架子被推翻,一整排贵重瓷器摔得粉碎。
可是即便这样,也无法让她内心的怒火消减半分!
“系统,你出来!”项连伊银牙暗咬,恨恨道,“为什么不能透支积分?只需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能彻底将她抹杀!”
冷漠的机械音停滞了许久才出现在她脑海里,丝毫不顾虑这人歇斯底里的情绪,
“宿主,第三次提醒,扭转乾坤还在冷却中,你的积分为0。目前唯一可行办法,不干涉剧情走向,积攒积分,五年后即可再次启动技能。”
“五年后?!”项连伊冷笑一声,“五年后就是前世的袁兆和曲清懿御宴初见的日子,一切又会回到原点,那我重来这一次有什么意义?”
冷漠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宿主,你的角色原本是救国救民的一代贤后,你已经偏离主线太远,这本是你第二次机会,请不要一错再错。”
项连伊渐渐恢复了冷静,她推开窗,吹了一会儿清晨的凉风,“呵,救国救民……谁问过我,想不想,要不要,愿不愿,做那个狗屁的一代贤后?你们把我拖进无尽的游戏里,我已经当了九百九十九次贤后,现在,我只想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反派女人。”
系统沉默很久:“……好吧,宿主可以自主改变剧情,只是请允许我友情提示,剧情有不可控的力量,原本你完成最后一次任务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现在一切都会成为未知。”
项连伊“砰”的一声关闭窗户,唇角抿得死紧。
“五年。”她目光灼灼,盯着墙上那副寒梅傲雪图,“罢了,我等五年。”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大家晚上好~
剧情没有失控,请放心。QAQ
第82章 团圆
◎姐妹俩吃饭啦◎
青萝是在十来天后才清醒, 小姑娘吓破了胆,自睁眼那一刻起就开始哭,哭狠了就发癔症, 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逢人便喊娘亲, 认不得人。
“请了大夫来瞧, 说是迷了心窍, 需得调养一段时日。照这个光景, 咱们也问不出名堂,不知姑娘心里是甚么章程?”翠烟禀报道。
清懿思索片刻才道:“便留在府里养着罢, 略好些便送去织锦堂,着人教她一门手艺, 今后也有傍身的根本。”
翠烟有些迟疑:“可是……她保不齐是知道项家底细的, 咱们不问了吗?”
“不问了。”清懿坦荡道,“她不说, 也许是真的想不起缘由,又或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故招来杀身之祸。退一万步讲,倘或她是装疯卖傻不肯说, 也不打紧。至少咱们知道项连伊暂时使不出阴招了, 否则早便来对付我,哪里会拿一个小丫头撒气。”
“她即便有利刃在手,只要刀无法出鞘, 我也不必花心思提防她。”清懿道,“如今年节将至,咱们忙活了这么久, 合该好生过个年才是正经。”
一提到过年, 摊在外头的几个小家伙也不装聋了, 纷纷竖起了耳朵。
“正是正是,学里已经放假三天了,你不得闲我便没闹你,今儿可算听你说一句松快话了。”清殊披着半旧的缂丝貂绒夹袄,鞋子都没好生穿上,从床榻上噔噔跑下来,一把搂住清懿的腰,眉飞色舞道,“俗话说得好,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咱家累了一年,还不快快歇上几日。”
不止是她高兴,绿绕和茉白也掩饰不住期待,双眼亮晶晶。
清懿忍俊不禁,却又想逗一逗妹妹,故意道:“哦?旁的人累了一年倒是有理,只是我们家四姑娘淘了哪门子神,费了哪门子力啊?我只照着各人出的力气发压岁钱,你不说便没有。”
清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苦着脸道:“那我可就是天下第一惨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头悬梁锥刺股,勤奋考学,争取不得倒数第一,就为了不给咱们家抹黑!这都是我出的力气呢!姐姐不给个大红包说不过去吧?”
适逢彩袖端着新出炉的点心进屋,一听这话,快把头笑歪了,“且住了,且住了,莫要我揭你的底。还起得比鸡早,你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打着饿肚往学里跑?咱们家哪里养了鸡,便是养了也在十里开外的庄子上,你仗着鸡不会说话就欺负它。”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笑一片,绿绕正在喝水,结果喷了茉白一身。
清殊张牙舞爪:“好你个彩袖!站住别跑!”
彩袖赶忙躲闪,一面借着翠烟当挡箭牌,一面继续补刀,“自然,睡得比狗晚,头悬梁锥刺股倒是真的,毕竟不补完功课,掌教娘子就要罚你站着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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