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成亲那日。
沈书晴这日卯时一到便被陈望舒叫了起来,红菱头一日特意回来,隔天比沈书晴还要早半个钟,吩咐小丫鬟给沈书晴泡过花瓣澡,一层一层替她穿上嫁衣,因着是冬日,嫁衣共有六层之多,中间夹了一鸭绒,倒也不显得臃肿,红菱替她系腰带时不免打趣,“小姐,你这腰身,若是放在红菱老家乡下,准要被嫌弃不好生养。”
陈望舒领着十全夫人进来给新娘子梳头,就冷不丁听见这话,当即啐了她一口,“呸呸呸,大喜的日子瞎说甚么呢?我还等着抱外孙女呢。”
红菱笑着给十全夫人让开位置,十全夫人拿起篦子,从上到下替沈书晴通着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比翼共双飞......”
沈书晴穿着厚重的喜服,耳畔传来十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全夫人的吉祥话,从铜镜里窥见屏风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下头高几上燃着一对龙凤红烛正噼里啪啦爆着竹花,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要成婚了,倏然有些紧张地蹙起眉,“娘,我有些害怕。”
陈望舒站在妆奁边,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刚好看见自家闺女俏丽的侧脸,她拍了拍她些许僵硬的肩膀,“你嫁的是一个好丈夫,你有什么好怕啊?”
沈书晴嗫喏道:“我算账不行,管束下人也不在行,我怕我当不好一个好王妃,理不好王府的中馈。”
红菱并没有走出内室,闻言当即一笑,“小姐你多虑了。”
“你从前也是万事不管,皆是王爷亲力亲为,你就放心地嫁过去享福吧。”
沈书晴听罢,脸色一阵白,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她可真不是他爹的好女儿,竟然连理家也不会。
十全夫人是德容言功皆完美的女子,深知要做成她这样得吃不少苦头,闻言却是勾唇一笑,“王妃这样的,才真当是好福气,嫁过去就享清福,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
陈望舒听罢,也附和道:“娘再也没有见过比女婿还好的丈夫,你嫁过去可千万别再同女婿闹别扭,好生过日子罢。”
沈书晴一想到自己这般无用,能嫁给陆深这般品貌身份皆是上佳的丈夫,心中再也无任何怨言,只有感恩戴得的份儿,“女儿知晓了。”
午时初,妆娘刚给沈书晴梳妆完毕,点翠红宝石珍珠头面稍有些大,显得她一张俏脸越发娇小,红宝石的绯色给她面上添了几分红润,东珠的莹润又平白给她增了几分贵气在。
望着铜镜里头从未如此浓重装扮的自己,沈书晴捏起螺子黛细细替自己描眉,一想到自己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沈书晴有些紧张,手一抖险些描花了妆娘画好的眉。
她淡淡往镜中觑去,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看,“娘,你看可要叫妆娘再涂些胭脂,方才显得气色更好一些?”
陈望舒是过来人,知晓她是小媳妇心态,在心上人面前怎么都觉得不够好,总想打扮得更好看才是,“书晴,妆容很好,你不必忐忑,女婿见了定会喜欢。”
沈书晴面上稍松,却依旧去捏了一张红纸,放在唇瓣中间抿。
正这时,结亲的队伍的唢呐自窗外传来,沈书晴立刻放下红纸,站起身翘首往窗外看去,“娘,是王爷来了吗?”
陈望舒也是第一次经历这般阵仗,也是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来了,是女婿来了。”
沈家大门外,大雪飘飘洒洒,陆深身着大红喜服骑坐一骑系了红绸的白马之上,只见他墨发高束于一柄银白发冠,长眉斜飞入鬓,眸色一改从前的淡漠冷清,漾着几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喜悦,正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沈家门廊下挂着的两串大红灯笼。
他看起来闲适从容,可捏在缰绳上的指关节却捏得隐隐发白,从前两人的婚仪过于简单,他不曾这般浓重地将她迎娶回去,也曾听她抱怨过一两回,道他欠她一个婚礼,今日这般,也算是补全了她心中的遗憾。
一想到两人历经磨难,终于要走到花好月圆的一日,陆深不由得抿紧牙关,目光紧锁着朱漆木门当中的门缝,只盼着大门从内洞开,叫他见到他朝思暮想的新娘才好。
按照金陵习俗,女子出嫁当时父亲亲自将女儿交给女婿手里,沈书晴没有父亲,陈行便代替了父亲的角色。
盖着红盖头,沈书晴只能看到脚下踩着的红绸,甚至看不到前路,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的手正被她外祖小心地握在手里,她外祖的气息让她感到安心。
耳畔的唢呐声越来越近,她开始有一些忐忑,不小心踩到了裙摆,险些摔下去。
陈行元扶稳她,低斥道;“你是我陈行元的孙女,可不能这般小家子气,不就是成个婚,有甚么大不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你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这般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想起陆深与自己的交易,陈行元望向大门口的目光越发深邃。
沈书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外祖。”
可嘴上虽然说知道了,手心却不断浸出汗,陈行元感受到了手心传来的濡湿,只得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但愿陆深能同你父亲一样,待你始终如一。”
陈行元这些年也看得明白,沈钰生前待自家闺女那是没话说,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当年父女决裂的决定,是以才会在沈书晴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等陈行元牵着沈书晴出了垂花门,绕过影壁,最终出现在沈家的门廊之下时,陆深已恭候在此多时。
结亲的队伍,挤满了整个瓷器巷,大雪不停地下,落在陆深大红的喜袍上,早已将他的喜袍浸湿,可他依旧似一株孤松挺立在崖边,孤高自傲,却又带着淡淡的笑意,尤其是看着大门打开,沈书晴盖着红盖头,提起裙摆一步步向他走来,那笑容更是再也抑制不住。
他当即踩蹬下马,迈着急促的四方步来到门廊之下,提起衣摆拾阶而上,眼里似有一团能融化冬雪的火,“书晴,我来接你了。”
第105章 喜宴
说完,陆深就要去牵沈书晴的手,却被陈行元冷眼拦了下来。
陆深觑了眼横在他和沈书晴中间的手,拧眉看向陈行元,“外祖这是.......”
陈行元抬起下颌,一脸的倨傲,眸子里的不甘心几乎快要满出来。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怎就成了他的外孙女婿?
还是红菱笑着出来圆场,递给陆深一根红绸,红绸的另一头递给深书晴捏着,“按照婚俗,拜天地之前,新郎官只能用红绸牵着新娘子。”
沈书晴怕陆深不依,遂扯了扯红绸,陆深感受到手心的力道,遂温声应下,“好。”
陈行元见陆深全程皆带着笑意,没有任何不耐烦,这才面上稍微松泛,“陆深,你给老夫记住,书晴不是没有靠山的人。”
“若是你哪一日敢有负于她,老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将她们母子接回。”
陆深明白老人家的顾忌,当即承诺道:“外祖放心,我陆深便是负尽天下人,也绝不敢负了书晴。”
他曾有负于她,那苦果他尝过了,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那个小妇人,看似甚么也不曾做,却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即便是失忆了,照旧叫他翻不出手心,一颦一笑就能够牵动他所有的心神,他如何敢有负于她。
得了陆深的承诺,陈行元冷哼一声后便快步进了宅子,端的是一个冷漠潇洒的态度,只是听到背后唢呐声再度吹响后,老人家的背脊倏然佝偻了下来,眼角也不由得染上了湿意,口中喃喃:“秀云,我们唯一的外孙女今日出嫁,嫁的是当朝贤王,那小子虽然心术不太正,不过已被我结结实实收拾过一回,晾他以后不敢再欺负我们的孙女儿。”
“当年望舒的事,你大概是怨怪我,是以才会叫我噩梦缠身十几年。”
“现如今我将书晴的婚事处置得妥帖,你泉下该是安心了。”
陈望舒走在廊庑下,便听到这句话,绷不住便热泪盈眶起来。秀云是她的母亲,自从生下她后不到一年,就染病去世,自此以后她爹再也不曾续弦,也不曾纳过通房小妾,一直以来,陈望舒只当时父亲忙于陈家事务,不愿耽于儿女私情,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母亲,以为他早就将她忘了,如今看着眼眶发红的父亲才明白他一刻也没有忘却过母亲。
“父亲!”陈望舒忽然冲到他面前,“你这回多留在金陵一段时日吧,也叫女儿和书晴尽一尽孝心。”
陈望舒当初为了沈钰与陈家决裂时是义无反顾,根本没有想过父母的难处,如今自己做了母亲,方才明白她爹当年的一番苦心,是以也想多做一些补偿。
陈行元看了眼自己的独女,不知不觉眼角也爬上了细纹,脱离了他的庇佑的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心中越发愧疚,“我今日便要离开,你也别逗留金陵太久,等过了这阵子,我叫十七送你回颍川。”
“还有甚么日子能好过做陈家的大姑奶奶?”
为人父母,年纪大了,总想子女多陪伴身侧多一些。
陈望舒为人父母自然明白这一点,一如她也想陪伴在沈书晴身侧,是以她点了点头,“好,等书晴适应了王府的日子,女儿便回颍川去陪父亲。”
陈行元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将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在红绸铺设的地面上,竟叫人觉察出了几分萧瑟之意。
沈书晴出嫁,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连同陆深准备的聘礼,自瓷器巷不断往外抬的大红箱子,连绵不断,络绎不绝,直直搬了整整四个时辰才如数搬到了王府。
即便是落雪缤纷,这般十里红妆的阵仗还是引来了金陵百姓的围观。
“贤王又娶妃了?这回又是哪一家的?”
三年前贤王娶镇北侯嫡女的热闹场面还历历在目,“不管是哪一家,家世总归越不过镇北侯府千金,只是这嫁妆怎么看起来,比镇北侯府千金还要厚啊?”
“我怎么记得贤王之前有一个妾室转正的王妃,贤王为了她求药,还丢了官位,怎地转头又迎娶新王妃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今日迎娶的这位便是妾室转正的那位王妃,那位王妃当初不曾有过婚礼,今日是贤王补给她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贤王对贤王妃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这些消息很快便传入皇帝耳中,彼时皇帝正在张贵妃宫中,张贵妃与皇帝说起贤王补办婚礼一事,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皇帝竟是轻轻揭过,“只要他不贪恋权势,他爱如何便如何。”
张贵妃又问,“那皇上你不去喝一杯贤王的喜酒?”
皇帝倒是想演一出兄友弟恭给世人看,毕竟贤王交出官位换药一事,已叫许多人在背后议论他小肚鸡肠,为了一株草药,竟然叫亲兄弟下了朝堂,可贤王没有给他递喜帖,他也不好上赶着去参加,遂没好气道:“朕给他脸了?稀得去参加他的婚礼?”
说罢,皇帝左顾右盼,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张贵妃汲取上一回的教训,内殿并不敢放稍有姿色的宫女,皇帝所见皆是些庸脂俗粉,不面叹气,专心与张贵妃下棋,他将了她一军,“丽嫔有孕了,朕打算将她的位份提一提,顺道将潜邸那些旧人的位份也都提一提,贵妃意下如何?”
嫔再往上就是妃位。
张贵妃一听,手中白子无端落下,打乱了盘中的棋局。
她知晓皇帝封晋潜邸旧人是假,实为为了晋封丽嫔,可丽嫔侍奉皇上才不过三月,已从丽贵人晋升至丽嫔,再往上便是妃位了,张贵妃不愿坐观其成,“皇上,现如今各地雪灾不断,灾民流离失所,皇帝不忙着赈灾,却大肆封晋后宫,你叫朝臣如何看你?”
皇帝之前在皇后那里提过,被皇后否决了,本是现在张贵妃这里寻得声援,没想到张贵妃也是一个态度,遂有些大发雷霆,“朕不过想要封一个妃子,你们同朕扯什么大道理。赈灾乃是户部的事,难不成还要朕亲自去灾区救济灾民?”
说罢,将棋盘拂在地上,黑子白子散落一地,起身就走。
几个宫女嬷嬷吓得噤若寒蝉,张贵妃抚着她拱起的腹部,不急不躁,“随他去吧,丽嫔如今已怀有龙种,若是再封妃,将来运气好再诞下皇子,位列四妃更是容易。本妃在皇上身边熬了数年才得来这个位份,凭什么她轻轻松松就能够得来。”
说罢,张贵妃低声吩咐身旁的嬷嬷几句,那嬷嬷听得冷汗连连,“娘娘,当真要这样做吗?”
张贵妃眯了眯眼,斩钉截铁,“斩草不除根,春风春又生,你按照我做的便是。”
却说另一边,陆深终于将媳妇迎回了王府,在仪官的引领下,在王府的前厅拜了天地。
一路沈书晴姐皆盖住盖头,只瞧得见脚下的方寸之地,可她心里却无比踏实,因为她知晓他的丈夫就在她的身侧,等到夫妻二人拜完天地,陆深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入洞房。
两个丫鬟打着六角宫灯走在前面,陆深牵着沈书晴走在后边,往他们的洞房走去,陆深手里的凉意传过来,沈书晴低声问他,“怎地手这般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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