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河一出宫门,便神清气爽,也不打喷嚏了,最后看了一眼庄严巍峨的宫门,不住地心有余悸。
现如今这灾情,光是金陵就有五万灾民,整个梁朝只怕是有上百万,以国库的存余,根本已无法控制局面。
他才不愿意掺和进入,叫皇帝自己头痛去吧。
皇帝找不到人拿主意,想到后宫去找张贵妃,又想起张贵妃才闯了大祸,他已经破例启用了她的兄长去镇守边关,不能叫她再长了气焰,想去皇后宫里,皇后自从死了二皇子,一直皆是死人脸,又恐她置喙自己启用张元贵一事,干脆转头去了久不承宠的德妃宫里。
德妃的父亲正是兵部尚书,懂一些朝政之事,一听皇帝来问她意见,便一本正经替皇上想办法,“如今边关多有战火,北有回鹘,西有吐蕃,南有倭国,皆不是省油的灯。皇上何不叫这些流民去前线,只要能活命,他们想来不会拒绝。”
皇帝一想,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妙哉妙哉,只有一点,他皱眉问:“银子呢?这些人便是不发饷,粮食总是要有的?”
德妃阴险一笑,“皇上莫不是忘了,昔年先皇的私库大多皆进了贵太妃的腰包?”
第114章 抄家
大年三十,年夜饭,贤王夫妇在春华苑迎来了他们有生之年最简朴的一顿年夜饭,只有简简单单三菜一汤,以及贤王妃亲手包的饺子,今日流民将户部尚书撞入护城河一事,才不过半日已传的沸沸扬扬,这是流民涌入金陵以来,发生的最大一起事故,许多铺子皆已关门,市面上还开着的铺子,粮食价格又翻了一番,菜、肉铺子也越来越少,王府如今的供给全靠城外的庄子自给自足,这两日流民拥挤在街市,王府昨日出去拉菜蔬的牛车还不曾回来,或许是堵在了路上,或许已被抢劫一空,或许连人也没了。
固然王府的地窖存了许多粮食,然则菜蔬及肉食却需要庄子上供应,如此一来,能够凑齐这三菜一汤并一盘子饺子,已实属难得。
沈书晴给陆深盛了一碗萝卜大骨汤,有些抱歉地道:“王爷,今儿是大年三十,妾身却只安排了这几道菜,妾身是不是很没用啊?”
陆深夹了一筷子她喜欢吃的冬笋鸡丝烩鱼肉至她的饭碗,“当初叫你走,你非不肯,如今留下来连一个年也过不好,后悔了罢?”
沈书晴摇了摇头,“你我夫妻一场,本就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妾身在颍川享福,王爷却在金陵受难的道理?”
陆深静静看着她,见她就着这口菜,扒拉了好几口饭。如今,便是这道菜,也是极为不容易,这条鱼还是小李子在王府内湖钓起来的,鸡是后山的野鸡,笋是王府竹林里现挖的冬笋,可谓十分不易,得全都吃干净才是。
陆深见她吃菜皆这般节省,心里不是滋味,便问:“你还有甚么想吃的,我让人去想想办法。”
现如今其中五万黑骑军就在离金陵不到两百里的地方,可却不是将他们调来金陵的时候,但是抽调十几个人专门从周边城池运送物资来王府,倒也不是不行。
正这时,林墨急冲冲从外边跑来,“不好了,不好了,禁卫军来抄家了。”
“王爷,禁卫军周统领拿了一道嘉奖王爷捐赠白银十万两的圣旨来,如今招呼也不打一声,已经在开始搬东西了。”
却原来,皇帝听信了德妃的谗言,当机立断便决定拿贤王开刀,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抄家,怕御史谏言,依然是德妃献的计策,“皇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御史怎么说?御史这么能耐,怎不见他们去赈灾?”
皇上到底还顾及两分脸面,这弄了这么一道圣旨,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是有了个说法,是贤王先允诺捐赠在先。
“王爷,皇上这是疯了吧,这不就是打着捐赠的名义抄家吗?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书晴一听皇帝抄家两个字,险些就要背过气去,她的嫁妆放进王府才不到一个月呢,这就马上被收入国库了?
使劲儿掐住人中,沈书晴才没有昏倒,见陆深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问他:“爷,你不想想办法吗?就这么让他们将我们的财物全都搬走?”
陆深替沈书晴盛了一碗汤,汤里有几块白生生的萝卜,“你不必担心,你的嫁妆,能带走的,本王之前已经一起送去颍川了。”
沈书晴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来也是奇怪,分明自己也是乐意赈灾,可真当得知自己所有财物皆要化为泡影,还是割肉一般地疼痛,到底还是俗人一个,不过好在王爷未雨绸缪,早就做了打算。
林墨本是虾腰禀事,闻言抬眸看了陆深一眼,想起先前安排他去码头送的那些物资,心中突然就敞亮了,自家王爷是走一步看三步,早就料想到了今日,顿时更加敬佩自家王爷,一时间也不着急问王爷拿主意去对付禁卫军了,只让他们搬呗,王爷定是还有后招。
说到此处,陆深看了一眼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而剩下的,就当是本王捐出去赈灾吧,哪有什么比活人命更要紧?”
早在一个月之前这场大雪开始,陆深便叫钦天监预测天气,结果得知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雪,当时他也曾指使朝臣谏言,早做过寒冬的准备,却被皇帝不当一回事,自那时他便料想到了今日,国库空虚,战火连绵,迟早要走到纳捐、抄家这一步,与其不配合,最终被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不如主动上缴,尚且能播得一个好名声。
再者说,天下为公,一个好的君主,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子民生灵涂炭而不闻不问,这天下终将是他的,而不是那个昏君。
只不过,他陆深从来不吃暗亏,当机立断;
“林墨,一日之内,我要整个金陵的人皆知晓,贤王陆深为了赈这百年难遇的雪灾,将自己所有的财物捐了个干干净净。”
任世人说她沽名钓誉也罢,这等大好的搏名声的机遇摆在面前,他绝无可能错过。
沈书晴听得云里雾里,只晓得王府的财物要被搜刮一空,但她之前看过王府的登记册子,不过是些摆件多一些,能值多少银子呢,加在一起也不及她嫁妆的一半,遂并不放在心上。
做大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这便是老天给他创造的天时,他自是会紧紧抓住。
更何况,他此举还有更大的图谋,陆深盯视着被风吹得哐哐响的支摘窗,“此事务必要传的人尽皆知,尤其是那些勋贵之家,本王要他们人人自危,主动捐银赈灾。”
时至此时,林墨方才明白自家王爷打的甚么注意,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所有的灾民,当即肃然起敬,“老奴定不辱使命。”
贤王妃虽则将大多数值钱的财物皆送去了颍川,可留下的那些带不走的亦是价值斐然,旁的不说,便是其中一座一人高的红珊瑚摆件,若是放在市面上也值当个几千两银子,类似的还有半人高的易碎青花瓷瓶十几个,这些皆是前朝宫廷所出,因为占地方又易碎也送不出去,任其中一个瓷瓶至少也是上千两白银,更不必提还有其他林林总总,加起来禁卫军光是搬,就搬了整整一日。
禁卫军统领周大人第二日夜里才去向皇帝复命,彼时皇帝正在与心腹太监李公公谈话,也不知李公公说了句什么,皇帝倏然掀翻了杯盏,“你说甚么?那些乞丐,全都跑去跪在了贤王府门前,感谢她仗义捐赠的善举?”
“朕做这些,难不成是为了成就他的名声?”
“再一个,这些乞丐怎么会知晓这件事的?”
周统领在门口听着,顿时一哂笑,从朱雀街将这些东西搬回宫里的国库,沿路经过这许多坊市,怎可能瞒得住?
殿中,皇帝托腮沉思片刻后道:“现如今人人皆知贤王这捐赠是为赈灾,朕倒是不好挪用这笔物资以用作他处了。”
李公公谄笑道:“皇上您甚么玩笑话啊,这赈灾的银子还能用作别的地方?”
皇帝听信德妃之言,抄家贤王,本是打的将这些滋源更新君羊巴留一齐齐伞伞灵寺灾民送去战场做壮丁的目的,而今财物到手,他却是又舍不得了,“这皇宫烧毁了一大半,不说重建,总得先修缮一新罢?”
李公公不敢接话。
皇宫屋舍众多,即便烧毁了一半,也并不是不能住人,眼下灾情之紧急,已然是火烧眉毛,皇上竟然还想着挪用赈灾的银子以作他用。
周统领听得汗颜,就大公无私这一点,今上不如贤王多也,昨日他前去“抄家”,若是贤王有意阻拦,他根本不会那般顺利,他虽不曾见到贤王,可却听林总管说,“我们王爷说,现如今灾情当前,人命关天,让你们能搬走的都搬走,这是他一个皇室宗亲应该尽的责任。”
贤王此举堪配得上一个贤字,反观今上,周统领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便表露了他的存在,皇帝一眼看见他,“周爱卿,这两日你辛苦了。”
周统领躬身一礼,“不辛苦,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皇帝亲自拉起他,到一旁的御案前落座,还不及宫女看茶毕,便迫不及待问:“贤王捐赠之财物,总共价值几何?”
周统领将户部登记的册子呈上,“据户部初步估计,拢共价值三十万两银子,大多出自从前先皇赏赐。”
周统领本是还要向皇上禀明,此次发现的除了一些大件的物品之前,小件的物品皆是些寻常之物,此乃疑点,恐还有藏私,可顾忌到贤王的高明大义,便不曾提及。
皇帝一听,区区一个贤王,私产竟然有三十万两之巨,占了国库的三分之一,这还了得,当即暗骂:“父皇可真是个偏心眼。”
先皇喜爱贤王并不是秘密,他将皇位给了嫡子,却将私产大多分给了最宠爱的儿子。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知晓这两日,贤王府北搜刮走的财物,竟然有三十万两银子之巨,登时气得病倒在床上,连用了两幅汤药还起不来床,对着陆深也是难得的生出了怨怪。虽说她也有赈灾的心,可要一下子将家产送出去,她自问做不到。
“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遥儿的,现下全给你败光了。”
“我外祖还知晓给我留下那样多的财产,你倒是好,将家产全部拱手送人。”
“这天底下,就没有你这般做人父亲的。”
陆深一边侍候汤药,闻言没有一丝怨怼,世人皆爱财物,但他却倏然想起一个问题,问她:“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是王爷,成了庶民,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第115章 妇人之见
痛失三十万两银子的沈书晴并没有与他风花雪夜的心思,白着一张脸道:“你不要打岔,这不一样,我可以接受你一无所有,但不可接受你这般败家,更何况,捐赠如此多的财物,你竟不同我说一声,你也太不把我这个妻子放在眼里了。”
陆深对此,却是有话说了,她眸子里泛着些许无辜,“王府的账册,不是早就给你看过?昨日禁卫军来之时,也不见你反对啊,再者说,之前你也提议过要用你的嫁妆银子施粥,本王便以为你是同意的。”
说起这个,沈书晴更是心堵得慌,却是也怪她,那些册子没有看仔细,也不曾估量过那些物件的价格,可她绝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错导致她痛失如此多的财物,是以干脆侧过身去并不再理会他,“我累了,你让我静一静。”
三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陆深说甚么都没用,需要她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这以后,接连三日,沈书晴皆不曾下过榻,起初是因为气得起不来床,后面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陆深,只要一看到他,就要想起那不翼而飞的三十万两银子,那是她的子孙的福祉,如今却全部落空。
这几日,陆深自是每日来探望,却皆被挡在了门外,并不让他相见。
陆深不是没想过告诉她深一层的缘由,可又怕她又给吓病,只能将委屈装进肚子里,还是林墨察觉出了两人的龃龉,主动派丫鬟碧心开解沈书晴。
夜里,碧心在侍候沈书晴洗漱的侍候,似闲聊一般说道;“娘娘,今日王府门口那些灾民总算是走了,他们堵在那里,我们王府采办的都没法子出去。”
沈书晴一听,以为是灾情得到了控制,有些欣慰灾民可以得到安置,又有些心疼自己的银子,是以别扭地道:“三十万两银子,若是再没点用处,那朝廷还拿来做甚么?”
“娘娘,你误会了,朝廷还没有开始赈灾。这些灾民,之所以集聚在王府门口,是为了来向王爷磕头的,他们大多是磕完头就走了,可架不住来的人多,这三日过去,门口的人才渐渐少了。”
竟有如此多的人,因此而对他感恩戴德吗?
见沈书晴蹙了几日的细眉终于松开,知是有了几分效果,便先将帕子放在一旁高几上的铜盆中,却并不离开,“现在,坊间皆赞我们王爷深明大义,舍己救国,是活菩萨转世呢。”
沈书晴噘噘嘴,“他倒是大方,三十万两银子,博一份好名声。”
碧心替沈书晴掖了掖被角,“可不止呢,娘娘有所不知,自从王爷捐银以来,第二日开始,陆陆续续已有四五十位官员开始捐银,不止是官员,金陵的那些富商,也纷纷开始行善举,其中光是咱们梁朝的首富朱万三一个人便捐赠了一百万两银子。”
朱万三这个人,沈书晴做姑娘的时候就听说过,掌管着金陵的漕运,他的丝绸生意几乎遍布整个梁朝,是整个金陵最富有的商人。可即便他再富有,要一次性拿出一百万两银子,也并不容易。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管民间如何传,可这些身在高位的人却是明白,贤王认捐恐怕并不是自愿,谁也不是冤大头,是以皆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与其像贤王这般抄家式捐纳,倒还不如自己主动认捐,好歹还可以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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