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沈书晴总算有些明白陆深那日所说的话,他说要其他人人人自危,而后主动认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散尽自己的家财,是为了换取所有灾民的安生日子。
是她狭隘了,只看待自己的得失,不如陆深以国家大局为重。
虽然想通了,也觉得错怪了陆深,若是从前,她定然前去认错了,可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三十万两银子啊。
这一波认捐的浪潮,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了,一下子便叫他筹集到了数百万的巨资,这下子莫说是赈灾了,便是几处的军费也绰绰有余,而修缮皇宫更是容易。
银钱有了,户部尚书董先河也是时病愈了,赈灾可是个肥差,一层一层盘剥下去,得肥了好些个官员,最终灾也赈了,相关官吏的腰包也厚实了,皆大欢喜的事他从不会错过。
可皇帝不是傻子,这个户部尚书,灾情期间万事不管,如今银钱宽松了,就舔着脸上来,他自是不愿意将这等好差事交给他,当夜皇帝歇在丽嫔处,夜里躺在被窝里,无意间说起此事,丽嫔上回得了陆深的消息躲过一劫,才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保住,当即便给皇帝吹起了耳旁风,“皇帝何不派之前那几个要死谏的御史去赈灾啊?”
皇帝本是瞧不上丽嫔,只当她是个金丝鸟养着,毕竟她不及张贵妃会谋算,也不及皇后家世好,更不及德妃心机深沉,可猛然一听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那几个动不动就死谏的家伙,整个朝堂,最是他们几个不会贪污一分银子,这银子说白了进了国库就是他的,被贪一分皆是割他的肉,交给那几个硬骨头正好,赈灾成了回来官升一级,赈灾不成再杀不迟,若是赈灾途中被流民砍死了,那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对,就这么办。”
隔天,皇帝当朝宣布,要庚御史为首的几个御史领了银子去分别去全国各地赈灾。
要御史去赈灾,简直是闻所未闻,皇帝的安排简直就是越俎代庖,户部尚书当朝反驳,也有朝臣附和皇帝此举不妥。然则以宁远侯为首的几个大臣却一力支持,“自从雪灾以来,户部毫无作为,皇上也是对户部失望至极,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董先河怼他,“你一个武将,懂如何赈灾吗?便在此胡说八道?”
宁远侯有备而来,丝毫不惧,他摸了把美须,“董大人,本侯虽然不懂赈灾,可本侯却是明白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如今我梁朝外忧内患,外有强敌环伺在侧,内有各地的雪灾,唯有平了雪灾,安了人心,将士的家人得以安家乐业,我前方的将士才能放心搏命。”
一席话说下来,说到了朝上的武将心里,几个武将皆红了眼眶站出来附议,也许从前,他们皆是不同阵营的人,可此时此刻,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众武将齐齐发声:“臣,有请皇上派庚御史等前往赈灾。”
武将嗓门大,齐齐发声,震耳欲聋,便是连帝位上心不在焉的皇帝也是虎躯一震,当即一锤定音,“好,既然诸位卿家皆认同,那就这么办。”
自朝堂下来,宁远侯特意赶来贤王府报喜,“深儿,如你所愿,皇帝派了庚文远前去赈灾。”
庚文远刚直不阿,乃是故去沈钰的上司,派他去赈灾,陆深这才放心,如今的灾情,总是要先处置才好。
宁远侯是武官的代表,董先河是文官代表,两人入朝几乎是同期入仕,身在各自阵营,是以不对付了二三十年,宁愿侯还是第一次看董先河吃瘪,顿时忍不住道:“深儿,你是没看到,那个董先河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舅父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哈哈哈。”
陆深并不想理会他们两人之间的龃龉,转头就去翘头案背后看书,却是个不愿意理会人,甚至是赶人的态度。
宁远侯是他舅父,知晓他性子虽然冷淡,可对他却十分有礼,猜是他最近心心绪不佳,便招来林墨询问,林墨吞吞吐吐并不敢将自家主子的事情告诉别人,这就叫宁远侯更加好奇了,便又想着去问一问沈书晴这个外甥媳妇,林墨一听当即就慌了,“侯爷就莫要给我们王爷添麻烦了。”
宁远侯霎时便什么都明白了,症结在沈书晴这里,却是奇怪,“外甥媳妇不是向来懂事乖巧,难不成因为失忆,性情大变?”
林墨知晓事情瞒不住,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与了宁远侯听。
宁远侯一听,当即就卷起袖子往春华苑去,好说歹说,被林墨劝住了,王府后院岂容外男擅闯,可宁远侯心中憋着气,便道:“那你将她请来前厅。”
林墨如今也是暗悔,干嘛要同侯爷说啊,可他又不敢真的去请王妃,没得要被王爷责骂。
可这个时候,恰巧沈书晴在又过了几日后,终于想通了,便煲了汤前来求和。
外面下着雪,沈书晴穿了件丁香色镶兔毛夹袄,碧心提着一个汤盅跟在左边。
说曹操曹操就到,宁远侯大步过去,当即呵斥她,“沈书晴,听闻你正因深儿捐赠一事与他置气?”
沈书晴见过宁远侯许多次,可却从未私底下说过话,他生得高大强壮,如今又是这般质问的语气,吓得沈书晴身子往后一退,瑟瑟缩缩不知说甚么好。
宁远侯一看她这幅模样,只当她默认了,顿时火冒三丈,“蠢货!如此短视,当真是妇人之见!我若是你,干脆自请下堂,免得误了我深儿大好前程。”
沈书晴也知晓自己不够有远见,可是被如此骂得狗血淋头,还是无地自容地垂下了头。
她张了张嘴,依旧是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自廊庑转角处传来过来,“舅父要谁自请下堂?”
第116章 做梦
宁远侯从前可不曾管过沈书晴,不过是前回去到谢家,质问那谢允部曲的事,没想到谢允非但认下了,还抖露了一个更大的秘密,陈老爷子竟然找上了他爹,是为他们共同所谋算之事。
他也是这才知晓,陈郡谢氏虽然沉寂两百年,可却依旧是旧时世家中的佼佼者,还有那不曾出世的琅琊王氏,依旧是比颍川陈氏拔尖的存在。
宁远侯想啊,既然他和谢家都在帮陆深,凭什么好处都叫陈家占了去啊,派陈十七去边关,不就是送他一份战功,将来好入仕当将军。
不就是因为姻亲这一层缘故吗?
若是他与陈家不再是姻亲呢?
思及此,宁远侯当下决断,不能错失如此大好机会,他负手在身后,眯着眼居高临下看沈书晴。
“沈氏,听闻你嫁入贤王府两年以来,不曾掌过中馈,也不曾对婆母晨昏定省,对丈夫更是不柔顺,更是悍妒地不许丈夫纳妾。”
陆深扫了宁远侯一眼,警视的意味甚重,可宁远侯心中自有盘算,当然不肯就此作罢,“如今更是对丈夫如此匡扶大义之举嗤之以鼻,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你此等妇人,何堪为贤王妇?”
宁远侯一口气说完,陆深已经是面色铁青,眼见沈书晴扑簌簌落泪,赶忙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后。
沈书晴这时候也顾不得与陆深置气了,躲在他的背后,不住地喘气,好在她知晓她丈夫会护着她,果不其然就听他道:“也许在世人眼里,她不是一个好媳妇。可在本王眼里,却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
这话虽说是维护她,可沈书晴听着怎觉得不那么对味?什么叫做在世人眼里,她不是一个好媳妇?
她有那么差吗?
只是她还不及反驳,就又得知另一个惊愕的消息。
宁远侯冷冷一笑,“若她不是陈行元唯一的孙女,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沈书晴从陆深身后探出脑袋,“舅父,你这是何意?”
宁远侯见她眼眶隐有泪花,却顾着心中的计策,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只道:“你也不照照镜子,若不是他要借你外祖的势,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孤女,值得的一个王爷如此为你鞍前马后,甚至赴汤蹈火吗?”
“够了!”这话足够毒辣,陆深侧身一看,女子抬起泪眼看她,不住地摇头,转瞬间就提起裙摆消失在他的眼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枉自她还以为他对她用情至深,终是她自作多情了。
陆深见她误会,自然没功夫同宁远侯废话,冷冷瞥了宁远侯一眼,就要去追人。
宁远侯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攥着他的袖子,“深儿,你怕什么?没了一个颍川陈氏,还有陈郡谢氏,我那女婿还有位正值妙龄的妹子,才刚刚及笄之年岁,生得也是如花似月,性子更是端庄贤淑……”
陆深一把甩开宁远侯,冷冷睨了他一眼,“舅父,你今日便是打的这个主意?这是想要把所有的好处皆攥在手里?”
“你会不会太贪心了一些。”
说罢,陆深不再给他一个眼神,往连廊的尽头跑去。
宁远侯见离间计起了作用,遂也甩袖离去。
而另一边,躲在拐角处庑房下的沈书晴,将两人的话真真切切听在耳朵里,已然是拼凑出一个事实。
陆深待她的所有的好,包括邺城为她去死,大佛寺为他奋不顾身,只怕也不是因为心里有她,而是因为她外祖!
而现如今,宁远侯也说的明白,谢家还有个样样比她好的小娘子等着他。
又或许,今日这一出,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识趣离开,而在她面前演的一场戏。
是了,一定是这样,他之前非要她离开金陵,未必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到时候趁着她不在,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她要么自请离去,要么只能忍着恶心,两女共侍一夫。
他倒是好算计!
不知过了多久,等外头没了任何声音,沈书晴才踉踉跄跄离开。
“娘娘,马车往哪里去?”沈书晴不想面对陆深,她叫车夫套了车,什么都没带,径直往抚宁巷去,“去陈家。”
她不是没有娘家,没有靠山的人。
一路上畅通无阻,灾民已得到安置,有陆深一分功劳,沈书晴漠然,他虽不是一个好丈夫,却是一个好王爷。
陈家大爷见她一个人回来,双颊全是泪痕,吓了一大跳,见她并不愿意与他说话,便招呼陈六娘陪她。
沈书晴当初与陆深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陈六娘与她亲近,自然什么都清清楚楚,得知自家表姐是因为陆深对陈家的利用而生气,当即面上一松,“嗐,我还当什么事情呢?这不都是老黄历了!表姐你该不会还要折磨姐夫一回吧?”
陈六娘从前对陆深谈不上喜欢,顶多算不讨厌,而今得知他为赈灾,主动认捐,散尽家财的事迹,心中多了几分佩服,下意识替他讲起了好话,“姐夫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动机不纯,不过姐姐你死遁磨了他一回,他又在邺城救过你一回,你已经原谅他了啊?”
“哦,对,姐姐已忘却前事,大概是记不得了,不过你想一想姑母对王爷的态度,便该知晓你失忆之前待王爷是何态度。”
陈六娘好生劝解了一番,见天色不早,便要想着人送她回去,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留在陈家只会更生分。
可沈书晴不想走,陈六娘也只得叫人将之前陈望舒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给她住,原想着派人知会王府一声,那想到陆深抹黑寻了过来。
一进门,玄色的大氅落满了雪,不及打里一番,便往沈书晴跟前凑。
他冻得发红的手掌一触摸上沈书晴的手,便叫沈书晴打了一个寒颤,掀起眼皮子一瞧,他梳得一丝不苟的高髻落了好些皓雪,眉毛上也似染了一层冷霜,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目光一压,似乎大氅上还划破了几道口子。
看起来好生可怜。
可沈书晴还生着气,没工夫可怜他,她可怜他,那谁来可怜她啊?
是以,她有些嫌弃地推开了他,身子避嫌似地往后一仰,见陆深被她这般表现刺痛得捂着心口,又觉得有些过分,遂开口关心了一句,“你这是去赈灾了?”
否则怎是这副德行。
一同跟过来的林墨,不遗余力想要替他解释,却被陆深一个眼刀甩过去。
可林墨这回却是丝毫不惧,“娘娘有所不知,王爷为了找你,大雪的天气,找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连后山也不曾放过。后来还是门房说似乎看见你出府了,否则王爷还要亲自下河去捞。”
神仙打架,池鱼遭殃,这两夫妻闹矛盾,吃苦的是他们这些下人。
沈书晴听到此处,心里咯噔一下,王府后山她远远看过,荆棘丛生,悬崖绝壁,她又不傻,怎么会往山上去?
再一个,便是找人,也委实不必自己去找,王府那么多家丁,又不是吃白饭的。
又刚听陈六娘说起,两人从前有个很大的矛盾,便是他使用苦肉计,误让外祖信任他,遂笃定他这回也是苦肉计,毫不留情吩咐:“把他给我赶出去,我不要看到他。”
陆深蹙起长眉无辜看她,“瑶瑶,外头好冷的,你知道的,为夫怕冷。”
他越这般卖惨,沈书晴越发心硬如铁,“人呢,还不把他赶出去?”
但她喊了几声,都没有人附和,却见家丁奴婢都在看陈六娘,沈书晴一生气,就红了脸道:“六妹妹,你到底是那边的?”
陈映秋一本正经道:“表姐,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要把我们的大英雄赶去哪里?冻坏了可怎办是好?”
沈书晴转过身,默默流泪,她怎么这么命苦,连娘家人皆要帮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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