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则老老实实地按照竹隐的吩咐围着顾府转了三圈,现在刚转完回到门口。
顾修远尽力挤出一个微笑:“三衙就在皇宫内,你干车夫干了这么久,该不会连进宫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吧?”
这老周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好吧好吧,”老周苦恼地说道,“是大人吩咐我要拉你围着顾府转三圈的,她要让你上卯迟到。”
顾修远眼睛一下子亮了,咧着嘴笑道:“真的吗?竹隐特地吩咐你这样做?”
迟不迟到的无所谓,现在离他往常去步军司的时间还早着呢,但是竹隐竟然特别叮嘱老周,她还是关心他的,她好爱他!
老周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怒反笑,点头如捣蒜,改口说道:“当然是真的,其实大人不止是这个意思,她也想着姑爷起这么早,定然困坏了,让姑爷在马车上多睡会。”
顾修远连连点头:“我想着她也是这个意思,夫妻吵架哪有隔夜仇,她定然是关心我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才假借想让我迟到的缘由刻意让我多睡会。”
老周沉默,哈哈干笑,他看大人虽有心去戏弄姑爷,但还是姑爷一厢情愿的成分多。
正在驾车,老周忽然听到辕座上“咚”地一声响,是顾修远扔了一锭银子过来。
他高兴地说:“老周你看得最真,这个赏钱你定要拿着,竹隐要是和我说话,你也有功劳在的。”
老周大喜,赶紧收了银子,又捡顾修远爱听的说了一路,乐呵呵地把他送到了步军司。
薛竹隐在御史台一天都心神不宁的,连同僚的谤讥也想不出来什么回怼的话,她计划着等画了寅去东宫一趟,看看林穆言现在如何了。
刚到时间,她便收拾好书箱走出御史台,匆匆赶去东宫。
第48章 认错
她轻车熟路地跟在太子身边的小内侍林时身后一路进了东宫, 往日种种异样的景象因为她的猜测都变得有迹可循。
那架秋千仍立在池塘边,只是上面落满了荼蘼花瓣,似乎无人光临, 委委屈屈地随风静立。
她瞥一眼,不知道泠烟有没有曾在那架秋千上坐过, 若是有, 她那样的小姑娘心性又不知为何冷落了那架秋千。
“太子最近忙于兵部的事务,回来得总是很晚,他看重薛侍御,特地嘱咐我要是您来了就带您到偏殿坐去。”
林时笑着回头说道,他特地放慢了步子,有意要跟在薛竹隐后头。
他与薛侍御是极为相熟的, 知道是太子倚重的人。要不是太子嘱咐一定要跟着她, 她来东宫是不必自己带路的,因而也无需走在她的前头。
薛竹隐也放慢自己的脚步,始终让林时走在前头,他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她不想僭越。
“太子有心了。”薛竹隐淡淡回道。
穿过花园时, 薛竹隐嗅到一股馥郁的花香,扭头瞥去,有几个宫女正攀着梯子去摘白玉兰的花朵。
那个子略高些的宫女去够高处的花朵, 底下两个宫女在指挥, 言笑晏晏的,都是生面孔。
薛竹隐看到这些有带女气的人事, 心里更加不痛快, 问道:“东宫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宫女?摘花瓣是何用?”
林时下意识低头扶额,又来一个问这种问题的。
太子一向是不要宫女近身服侍的, 新来的宫女自然是被安排去伺候那位,摘花瓣也是因为那位喜欢白玉兰的香气,太子命人去摘了讨她喜欢的。
自那位住进来,太子俨然将她作为东宫的女主人来看待,虽然太子命人不得泄露,但她在东宫的痕迹多到根本掩藏不住,已经有好几个太子身边的近臣问他这样的问题了。
他轻巧地笑道:“那些宫女都是皇后娘娘安排进来的,摘花瓣也是太子命人摘了送去给皇后娘娘。”
“太子身边没添人?”薛竹隐敏锐地问。
“太子在兵部忙得昏天黑地,哪里有心思添人?”林时一脸认真,要把自己都哄过去。
他看薛竹隐隐隐有些不快,心里暗自为她可惜。
从前他跟在太子后头的时候,看薛侍御和太子谈笑风生,发现她见谁都冷着一张脸,唯独见到太子笑得多些。
薛侍御家世也是极好的,他一直以为她有朝一日能够入主东宫,故而一直对她比对旁人更加恭敬。
没想到时过境迁,一个所嫁非人,一个金屋藏娇。
薛侍御纵然不比男子差,到底是个女子,最怕嫁错郎,他要是薛侍御,发现昔日倾心的太子身边添了人,也不会隐忍不发。
也难怪太子吩咐他要多提防薛侍御发现这件事情。
这么想着,林时看薛竹隐的目光又多一分怜悯,同时又暗自为自己的洞见人情而隐隐自豪。
薛竹隐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在心中飞快思忖苏泠烟有可能在哪里。
一进东宫,便是个大花园,花园左右是仆役生活的居所。东宫内勤政殿为正殿,为太子安寝之处,右侧的偏殿用来接见近臣,左侧偏殿则是作日常办理公务之用。
勤政殿后是与前殿对称的花园,散落着几座院子,左侧是供侧妃居住的偏殿,右侧是东宫的库房。
林穆言一向克己守礼,想必没有荒唐到直接把人养在正殿,那么也许苏泠烟会在侧妃居住的偏殿?
薛竹隐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太子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记得后殿有株松树,是我和太子一块种的,我想去看看如何了。”
林时听了忙道:“偏殿已经为您沏好茶了,太子也为您留了几封札子要听取您的意见,要不大人先去偏殿?”
“怎么,我是专程来东宫讨好茶喝的?”薛竹隐语气凌厉,“还是这棵树在东宫长了几年,我现在已经不配看了?”
“自然不是,”林时赔笑道,“您若是要去,小的陪您去就是了。”
林时带着她一路走了一柱香的工夫,去到后殿的左边,给侧妃住的香辰殿。
薛竹隐留心着,林时带她走的路这就是平日里去偏殿的路,并未刻意绕开什么地方。
青松犹在,只是长得慢,几年了也不见粗了多少。
薛竹隐看着那株松树百感交集,在文思堂的时候,她爱柏树,林穆言爱松树,两人就一块种下了这株青松,放话要让这株松树见到海清河晏盛世繁华,受到陈如寄先生和苏朗先生的称许。
如今苏先生故去,陈先生流放岭南,她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太子有违松柏孤且直的品性,真是物是人非。
“走累了,找个地歇歇。”薛竹隐敛去伤感,转身对林时淡道。
“是,要不小的陪您回偏殿去坐着?”林时殷勤地问。
“香辰殿近,我去那随便坐坐就行。”
林时拧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香辰殿一直锁着,无人打扫,怕是积了灰。”
他越回避,薛竹隐越坚持:“坐一会就回去,有什么要紧?”
林时只能点头,招了近处的一个小宦官,附耳几句,从容地跟在薛竹隐身后往香辰殿走。
香辰殿的大门紧锁着,薛竹隐凑近了看,大门上并没有什么灰,说道:“公公请开门。”
林时讪笑着解释:“宫人贪懒,只打扫了外头,里头不管不顾的,怕脏了大人的袍子。”
正说着,一个宫人带着一串钥匙过来,行过礼后打开了香辰殿的大门。
院子里草木丛生,灌木长得高过人,藤蔓爬到了薛竹隐的脚边。
宫人又打开殿内大门,到处都蒙了一层白布,白布上都积了一层灰,天花板上结着蛛网,看起来果然是个没人打扫的样子。
薛竹隐被灰尘呛得咳了两声,掏出丝绢咳了两声,林时立马说道:“贵人不踏贱地,大人还是随我回去吧。”
楼上传来踢踏声,只两下就再没声了,归于一片寂无。
林时解释道:“香辰殿久废不用,鼠患成灾。”
薛竹隐听到楼上有老鼠出没,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和林时一块出去了。
刚出香辰殿的门,太子的身影便出现在花园的小径上。
他衣角还有刚刚走路带起的风,语气带笑:“我一进门就听说竹隐来了,刚刚回来,你猜我碰见了谁?快随我去前殿看出好戏!”
薛竹隐心内正失望,看见太子这张温润如玉的脸,想到昔日相谈甚欢的种种,在想或许是不是错怪了他。
闻言,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前殿。
前殿真是好生热闹,到处都是宫人,有打扫台阶的,有给宫门点灯的,有在花园裁剪树木的,还有刚刚摘花的。
薛竹隐感慨东宫的宫人真是勤奋,已经到了晚膳的饭点了,还在专注于手上的活计。
目光再拉远一点,却瞧见勤政殿的台阶前,有一男子束着高高的马尾,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背了一束荆棘,在勤政殿前跪得笔直。
她停在原地,伸长脖子往前去看,究竟是哪位太子身边的近臣,来找太子认错。
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那位见不得人的近臣顾修远,来东宫给她演这出负荆请罪?
难怪那些个扫台阶的点灯的修剪花木的摘花的一个个都磨磨蹭蹭,丢人现眼啊丢人现眼!
林穆言发觉她不动了,转过身来揶揄道:“我当竹隐怎么有空来我这,原来是同某人吵架了。”
薛竹隐但笑不语,她为什么来东宫,汁源都在抠抠峮乙乌尔尔气雾儿吧依林穆言不知道吗?她根本没有告诉顾修远自己来了东宫,他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林穆言推她的肩膀:“别扭扭捏捏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既然他诚心认错,你就原谅了他吧!”
薛竹隐不情不愿地被他推到勤政殿前,顾修远一见到她,眼中见喜,背挺得更直了。
他从背上抽出一根布满尖刺的藤条递过去,表情视死如归:“我顾修远有错,特来向竹隐认错,还望竹隐原谅!”
薛竹隐接过藤条,随手在地上用力抽打几下,藤条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看得顾修远一哆嗦。
他当然是希望竹隐打完了之后就不再生气了,但他也在赌竹隐会不会心疼他不舍得下手。
现在看来好像是挺舍得的。
薛竹隐一眼瞥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新近添的两道还在结痂,是上次刺杀的时候顾修远为了保护她受的伤,腹部还有更重的一道。
她定了定心神,面容冷峻,问道:“你这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修远是被林穆言着急忙慌地拽过来的,他一定要自己把薛竹隐带回去,但是他肯定不能这么说。
他诚恳地答道:“我在家等你好久都没回来,你平日里也不去什么地方,我猜你可能在东宫,就试着来找你了。”
薛竹隐心头瞥过一丝不忍,自己若不在东宫,他岂不是要这样赤着上身背着荆棘到处晃悠找自己吗?
多么丢人啊!这他都能忍受,或许是诚心来认错的。
她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你来认错,那我就给你个认错的机会,今天太子也在这里,你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错?”
她倒是要看看,在林穆言面前,顾修远会如何粉饰他和林穆言狼狈为奸的事情。
顾修远一头雾水,为什么他犯的错要特地挑林穆言也在的时候来认?
难不成是因为薛竹隐觉得林穆言高山仰止,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可是林穆言在那种事情上也不见得有多么君子吧?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
没做的时候顾修远尚能在朝会上当着群臣的面理直气壮地调戏竹隐,但真的做下这种事,要他当众认错,他反倒脸皮薄起来,扭扭捏捏的。
他吞吞吐吐地问:“真要我在这里说啊?”
薛竹隐双手抱臂:“难不成是你心虚,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我认错?”
“不是不是,”顾修远忙道,他瞟了一眼正在看戏的林穆言,这种事情要在他面前说真是怪难为情的,丢掉了自己的男子雄风。
可是竹隐要他认错,他岂能不认?
顾修远说道:“我错在昨晚不该在床笫之间操之过急,罔顾了竹隐的意愿,惹竹隐不快。”
薛竹隐:???
林穆言:(?o?)
扫台阶的点灯的修树的摘花的:!!!
第49章 认错(2)
薛竹隐本能环视一周看在场之人的反应, 仆役婢女一干人等仍是低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恍若未闻,太子也很意外, 轻咳两声,知她脸皮薄, 一脸严肃地遣散闲杂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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