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修远攥得很牢,她没能抢过来,薛竹隐把手缩回来,本来也是她说要给顾修远的,现在抢回来也不太好。
她叮嘱顾修远:“你把里边的银子拿出来,把荷包扔了就行了。别戴出来给别人看,也别说这个荷包是我的。”
顾修远眨眼看她:“不能戴出去,那岂不是就成了私相授受?”
“你……!”薛竹隐气得不想理他,自己往前走。
顾修远把荷包藏进袖子里,追上薛竹隐。
薛竹隐不理他,自顾自地边走边逛,被一个卖书签的小摊子吸引住目光。
书签各色各样,有竹的有象牙的有铜的,上头雕刻着各式精细的图案,琳琅满目,叫人看花了眼。
薛竹隐有心要买几个带回去看书的时候用,认认真真地挑起来。
顾修远跟在她身后,见缝插针地搭讪:“竹隐眼光真好,你手中那个书签上头刻的那个女子真好看,想来是哪家的花魁吧?”
薛竹隐头也不抬,手指在竹片上摩挲:“这是洛神。”
顾修远问道:“洛神是谁?天上的神仙吗?”
薛竹隐:“……”
薛竹隐瞥了一眼老板,好在老板也没什么反应,他应该也不懂,不然自己和顾修远站在一起真是丢死人了。
顾修远又说:“那只王八好生神气!它一定是所有王八里最威风的一只王八了!”
薛竹隐:“那是鼋鼍。你能不能闭嘴?”
顾修远悻悻,“噢”了一句。
薛竹隐背过身去,对着烛光欣赏书签上的海棠纹样,顾修远粘在她身边,随她动作变化自己的方位。虽火光灼人,但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低头认真的神情。
薛竹隐眼前蓦地一暗,她抬头看,顾修远挡在灯烛前,袖着手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
她敛了眉目,转身寻个光线更好地方向观察,于是顾修远像向日葵似的围着她转。
顾修远快要无聊死了,见竹隐左转右转,对着那些破书签看来看去,就是不看自己一眼,他说道:“竹隐,你能不能理理我?”
“你能不能别挡我的光?”薛竹隐蹙眉,光线忽明忽暗的,看得她的眼睛很不舒服。
顾修远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烛光里,他侧了侧身子,
薛竹隐已经挑好,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荷包,才想起荷包已经给了顾修远。她瞥一眼顾修远,把挑好的几枚书签轻轻放回摊子上:“留着我改日再来买。”
老板见她磨蹭半天才挑了几个,还说改天再来买,分明是没钱的借口。
不由地把生意寥寥的气撒在她身上:“不买还挑那么久?”
摊主鄙夷的目光刺在薛竹隐的心上,她不满地皱起眉头。
顾修远横眉一竖,挡在薛竹隐前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摊子上:“谁说不买?你这整个摊子我都要了!”
薛竹隐若是想承他的情刚刚就毫不客气地问他把荷包要回来了,她淡声道:“我说了改日就是改日,不劳你费心。”
摊主见了那一锭银子,喜滋滋的,生怕顾修远反悔,赶紧把那锭银子拿在手上,用袖子擦了擦,说道:“何必等到改日,不知贵人府上在何处,小的这就给您送过去!”
薛竹隐懒得理那摊主,抬脚便走,顾修远留了顾府的位置,匆匆忙忙地追上去。
“竹隐要去哪?”
“我去哪为什么要和你说?”
薛竹隐往城墙走去,走到内城的南华门下,如果她没记错,金吾卫的长官应驻守在此处。
守在登城楼口的金吾卫见薛竹隐出示的令牌,行礼后为她放行。见薛竹隐冷着脸,始终不曾回头看一眼那跟在她身后的男子,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拦住了他。
顾修远不慌不忙地解释:“我是薛侍御的相公,和她一起来的。”
薛竹隐闻言回头,金吾卫看向薛竹隐,等待她的确认。
顾修远被挡在长矛之后,朝她做口型:“令—牌—忘—带—了。”
薛竹隐无语,金吾卫属在京禁军,统归三衙管理,顾修远来自家的地盘竟然还要依靠和她的裙带关系。
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顾修远得意地冲金吾卫扬起嘴角,拨开挡在身前的长矛,顺从地跟在薛竹隐身后。
薛竹隐拾阶而上,虽然谏官有出入各司之权,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登上京都的城楼。
高大的炬火照亮城楼上的道路,一对金吾卫士兵正在城楼上交班,薛竹隐一路找到金吾卫都尉。
金吾卫都尉窝在一个小屋子里,在和几个士兵一同玩骰子,见薛竹隐来,挪了挪自己的屁股,调整一个让自己更加舒服的坐姿,高声问门口的士兵:“谁让她进来的?”
下一瞬,他目光瞄到身后的顾修远,立时把手中的骰子丢开,跪下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知顾指挥使光临此地,小的有失远迎。”
桌上的残局尚未收拾,顾修远低头捡起在地上骨碌转动的骰子,慢条斯理地问:“金吾卫身负保卫京都之责,都尉依例当视察巡逻站岗的士兵,便是这样视察的吗?”
薛竹隐亮出令牌:“都尉玩忽职守,在守夜时聚众赌博,依例罚俸一月,还请明日到有司请罪。刚刚街上有人被抢钱袋,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金吾卫还应对京都的治安上心,加大巡查的力度,保京都百姓安宁。”
顾修远说道:“薛侍御吩咐的事情,都挺明白了吗?”
都尉以头点地,声音发抖:“明白了,小的明日就去领罪,也会大力排查窝藏在京都的盗贼窃匪,给京都百姓一个平安。”
薛竹隐说完自己要说的,转身便走。
门内,都尉浑身脱力,干脆趴在地上:“吓死我了,薛侍御表情那么凶狠,还以为我要被革职了。”
一旁的士兵安慰他:“大人只是犯了小小的错,顾指挥使向来通情达理,有他在,薛侍御不敢多罚的。”
都尉心有余悸:“好在顾指挥使在,若是薛侍御直接告到知府那,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门外,顾修远抱胸倚墙,朝门内扬了扬下巴:“听到了吧,一个都尉被你抓住了尚且提心吊胆,何况命如草芥的小贼?你公平公正,只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可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你,未必不会滥用刑罚。”
薛竹隐表情凝重,不是所有人都会严格按照章程办事的,其中夹杂了人情与人性,否则为什么会有言官的存在呢?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确实太理所当然了,我应当记下来,及时纠正。”
顾修远习惯了她平日的嘲讽与训斥,她突然这样乖顺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是头一回见,一时有些不适应。
薛竹隐站在城墙边上,凉爽的夜风灌进宽大的袖子,吹起的衣袂拍打她的双腿。
这里向南看是京都的外城,万家灯火,坊市喧嚣,向北看,是宫禁所在之地,不少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只东宫和内宫依旧亮着灯。
薛竹隐在脑海中调出宫禁地图,她在的位置是内城城南的南华门,中心高耸的建筑是鼓楼,再往东边,便是东宫。
她眼神向东宫投去,阁楼宫殿环抱在一起,依稀能辨出中心最大最高的那种座宫殿是勤政殿。勤政殿此刻熄了灯,太子应当已经睡下。
她漫无目的地继续扫视,再往东,有一座小殿亮着灯。
薛竹隐依靠它的方位在脑海里费劲地搜寻那座小殿,她对东宫很熟,每一座殿的名字她都知道。
一股激流直击她的心头,血液从指尖沸腾游走,薛竹隐的心重重地被创了一下。
那是香辰殿。
第51章 寻人
她呆立在那里, 血液凝固,浑身冰凉,小腿不受控制地轻颤。
香辰殿亲密地依偎着勤政殿, 飞檐翘起,灯火通明。
她白日才去过香辰殿, 亲眼见过的, 那不过是一座荒草丛生飞尘走虫的废殿,怎么会亮着灯?
顾修远好奇地凑过来:“竹隐在看什么?看那么入神?”
薛竹隐惨白着一张脸,一时忘了推开他,反应过来不能让顾修远看到,她慌乱之中,牵着顾修远的手离开了那个位置。
顾修远被她突然牵自己高兴得冲昏头脑, 只是她的手心很凉, 像冬日里久置的饭菜。他握住她的手心,来回搓她的手心手背。
薛竹隐像触电似的,如梦初醒,目光挪到他紧握自己的手上,下意识甩开。
她恨不得立马冲到东宫质问林穆言, 但她不能,既然知道了苏泠烟在哪,还需徐徐图之。
薛竹隐深吸一口气,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转身下城楼:“现在时辰已晚,回去吧。”
顾修远讨好地跟在她身后, 见她旁若无人地骑马走了, 也不回头看一眼自己,心里失落了。
算了, 是他活该,谁让他惹竹隐不高兴呢?
回到尚翠轩门口,见薛竹隐没有停步的意思,顾修远及时拽住她:“你不回尚翠轩吗?”
薛竹隐蹙眉看他:“我的东西都搬到万筠堂了。”
“你不同我一起睡吗?”顾修远语气慌乱,着急地为她应当同自己睡找理由,“你……你今晚还牵了我的手!”
“牵了你的手就要和你一块睡吗,这是什么道理?”薛竹隐紧抿嘴唇,面容冷峻,极力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忍。
“顾修远。”她认真地喊他的名字,“你别再缠着我了,我很累。”
她原不该和他搅和在一起的,都怪顾修远,总是缠着她,几次三番来扰她心志。
顾修远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后,站在原地
月亮高高地悬在天上,他抬头看,月亮好像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月亮,不曾低头俯就过谁。月色打在他身上,很冷很冷,顾修远打个寒颤。
霜色冻人,他实在不该肖想。
薛竹隐这几日去东宫去得很勤,为躲顾修远,也为想个法子进香辰殿见苏泠烟一面。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不干别的,就在太子的书阁胡乱翻翻,在太子的园子里随意逛逛。林时一开始还寸步不离,后来听说她是因为和顾修远吵架了才来东宫的,心生可怜,由她一个人散心去了。
她还记得昨日开宫门的,是一个高个子不苟言笑的宫女,如果能说动她给自己行个方便,那就好了。
薛竹隐蹲在香辰殿外的花丛里两个时辰,就在余晖慢慢消逝的时候,那位宫女拎着一个食盒打开了殿门。
见她拎着食盒,加上昨晚她看到香辰殿的火光,薛竹隐更加确定苏泠烟就在里面。四下无人,她试着去推殿门,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只能在外面等。
薛竹隐在殿门口放了一锭银子,躲在花丛里。
一刻钟后,殿门缓缓推开,那个宫女从香辰殿出来,迈过门槛的脚正好踩在了银子上。
薛竹隐的手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会不会被这银子吸引,这对薛竹隐来说很重要。
那宫女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底,见是一锭银子,慢慢地蹲下去,捡起银子,举头四望,似乎在看刚刚是否有谁经过。她并不塞进袖中,而是明晃晃地拿在手上。
薛竹隐的手指慢慢松开衣角,对意外之财都不心动的人,能指望她背离自己的主子么?恐怕薛竹隐还没有说动她给自己开门,这宫女就把这件事捅到林穆言那去了。
她正准备离开,一个容貌昳丽的宫女蹦蹦跳跳地走向那个宫女,她的宫装上别了一朵重瓣的木槿花,妆容也更俏丽些。
她亲密地挽着那位宫女的手,两人就在香辰殿前殿台阶坐下聊天。
桃娘的声音婉转活泼:“纤萝,你又给苏娘子送饭了?她还是不吃么?”
薛竹隐的心狂跳,她们说的苏娘子,一定就是苏泠烟!
纤萝捂住她的嘴,转头看了一眼周围,责怪道:“哪有什么苏娘子?桃娘不要胡言乱语。”
“这里没有人,怕什么?”桃娘脸上笑嘻嘻的,看着她手上的银子艳羡,“送饭可真好,还有苏娘子的打赏。”
纤萝正色道:“这是我刚刚在殿门口捡到的,准备去交给林公公。”
桃娘瞪大了眼睛,眼里闪出兴奋的光:“既然是捡到的,那何不自己收着呢?见者有份,我要一半!”
纤萝摇头:“不可,还是该禀明公公才可。”
桃娘撅了撅嘴:“好吧,我要是你,我就偷偷收着,等有人说自己的银子找不见了再拿出来。”
她又开心地说:“我今日新买了支簪子,等我明日化个时新的妆容,说不定太子就会多看我两眼!”
纤萝摸了摸桃娘的脸蛋,笑了笑,说:“桃娘生得这样好看,为何执着于太子呢?好好嫁个好人家不好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等到被放出宫,我都成二十四的老姑娘了,谁还愿意娶我啊?”桃娘捧腮望天,顺势靠在纤萝的肩膀上。
纤萝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来了东宫,那就好好做事就是,太子待我们不薄,我们好好听从他的吩咐做事就是。”
薛竹隐听着,心里有了主意。纤萝不好下手,但桃娘心思单纯,又爱财好势,是个突破口。
等桃娘和纤萝分开后,她在园子里“偶遇”要摘花的桃娘。
桃娘见到她,热情地行礼。
薛竹隐吩咐她:“我一个人在这走嫌冷清,你陪我走走。”
桃娘又喜又怕的,跟在她后头陪着她走。薛竹隐在她眼里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她从没为难过下人,也许自己高升的机会来了。
薛竹隐问她:“你今年多大了?是哪的人?”
桃娘答道:“奴婢今年十八,是金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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