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烟闻言,抽手也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乖巧的点了点头。
“嗯,许是方才吹了风。”
她毫不设防看向他。
美人如玉,明烛在她眼中闪动了一瞬。
章启回过神来,将人推开了些。转身将桌上的热茶递过去。
“坐下罢。”
待虞秋烟坐下,他继续开口:“虞小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虞秋烟定了定神,摇头,细细将今日之事道来。
“今日我是陪卢小姐一同出的花厅,谁料在花厅侧廊与一抱着酒坛的丫鬟迎面相撞,我们被带着来此地沐浴更衣,方才那丫鬟说要备浴汤便出去了,我久未闻见卢小姐的动静便入内查看,谁知一靠近便晕了过去。”
章启抬步往屏风之后行去,虞秋烟跟在他身后见他打开瑞兽炉顶。
炉内香薰早已燃尽,如今只剩下一片檀灰。
他伸手往鼻尖轻轻扇动,虞秋烟见状忙问道:“王爷可有察觉身上发软,仿佛,仿佛喝醉了一般?”
虞秋烟仔细回忆着这香的效果,着实像醉后忘愁,什么也想不起来,舒服得想要就地睡一觉。可如今清醒后,闻着这暖阁中的余香又觉得不过是宁神安眠的寻常香味。
这般想着,她大着胆子探头又嗅了嗅。
那涂着水红蔻丹的手五指并拢缓缓煽动,雪藕一般的腕上又戴上了那个金钏儿。
可不就是像喝醉了一般。
章启退开身:“本王难以断定,还需留待大夫查看,你,先前换下的衣物呢?”
看着眼前人骤然疑惑的眸子,他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你说袖上沾了酒,若这香没问题,依本王之见许是与酒有关。”
虞秋烟发现自己想歪了,脸更红了。
她将木椸上的衣服取下来,将半截衣袖展开。
有些扭捏道:“如今气味都散了。”
章启从怀中取出匕首,就着她展开的部分将袖口划破割了一块布料下来。
“本王会着人查看,虞小姐不必担心。”
虞秋烟从见着那玄铁匕首,神色愈发古怪,眼见着他将匕首收回,许久后才抬眸展开笑意道:“如此,多谢王爷了。”
他颔首,没一会又闻见她含着笑意的嗓音。
“父亲本不让我出府,谁知一出府就遇上这样的事。王爷救了臣女数次,臣女无以为报。”
章启不由问:“为何?”
“太傅为何不让你出府?”
毕竟出府难免听到闲话。虞衡只希望她能安心嫁给宋成毓。虞秋烟想到虞衡的态度,冷声道:“臣女不好,实难顺其所愿,总会惹他生气的。”
哪里不好?
见她这副模样,章启手指微动,到底没将喉头的话问出口。
软轿已至。
章启确认了一圈屋内的情景,并无不妥,方才先行抬步出门。
袖口却被人拉住了,虞秋烟指了指屋内的人:“卢小姐,怎么办?”
章启从袖中又取出了玉瓷瓶递过去:“你将此药喂她服下,其余的我会着人安排。”
片刻后,便有一名侍女进了屋。
侍女拿着斗篷替虞秋烟披上,侍女模样瞧着甚是眼熟,正是那日虞秋烟在玉楼所见到的。
上一次她满腹狐疑,今日却颇有几分守得云开之心,不由又出声逗问:“你叫什么名儿?不会还是不知道罢。”
她躬了躬身,道:“回小姐,奴婢名唤戚九。”
“七九?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儿?”
“奴婢不知。”
虞秋烟本还想问上几句,见状反倒是笑了。
戚九还递上来一个暖炉,待将虞秋烟这边收拾妥当后。
“麻烦小姐伸出手,让奴婢号下脉。”
虞秋烟伸出手递过去,不由惊讶。
“你还会看病?”
“奴婢的兄长会,奴婢只是与兄长学了些皮毛。”
虞秋烟见她拧着眉:“那你可看出什么了?”
“小姐受了寒,回去记得喝些姜汤。”
说完戚九便进了屋去看卢嘉兰。
风声簌簌,虞秋烟整个下巴都埋在了披风镶边的皮毛中,皮毛沾到了脸颊之上,抚着唇边暖烘烘的,有些发痒。
她不由吹了一口气,将绒毛吹得离唇部远了些。
章启恰瞧见她这副模样,拱手含笑与其告别。
“虞小姐,今日受惊了。”
“明日梁府会派大夫为小姐诊治,虞小姐若想出府便与大夫知会一声。她会想法子带你出去。”
虞秋烟想着方才那一句无心之语,没想到他还记下了,不由心口暖烘烘的。
她抿嘴笑了:“多谢王爷。”
她在轿内坐好,想了想,又拉开了窗侧卷帘:“王爷要查今日之事,兴许能从盛家入手。”
夜色正浓,她瞧不清轿外人的面容,只听见他许久后才回了一声“嗯”。
听着像是有几分不高兴。
软轿最终与虞府的马车汇合。虞秋烟同满宵一起回了府,满宵还只当她是去换衣裳了。
-
黑黝黝的房屋一角,只有一盏黯然失色的煤油灯在窗台下静静燃着。
少女一身娇俏,水色的眸子含着几分无辜,倾身攀折着男子的肩头,染着蔻丹的指尖来回拨动墨色的衣领暗纹。
两人交叠的阴影落到地上,混着散落的棋盘,呈现出暧昧的气息。
女子凑过来,气息擦着脖颈而过,她整个人泛着白色的微光,顾盼生辉,一切都仿若不真实。
少女对他骤然僵直的身躯浑然不觉,一点一点的攀着他的肩头继续凑过来,最后——仿佛一片轻柔的雪落到了脖颈上。
是热的。
场景转瞬变得陌生。
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然躺在了床上,交颈相卧。
女子笑了一声,附身靠在了他胸膛上,纤指点了点素色的衣衫,灼热的感觉仿佛就此烫到了心尖之上。
“你这里跳着很快……”
声音柔媚得像是潺潺溪流拂过水草,叫人浑身暖洋洋的。
章启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
随即,少女像是一片剪纸从梦境中脱落,破碎。
他掀开被,从床上起身走至桌案边灌了一口冷茶。
第24章 恩人
◎皇叔真惨◎
翌日清晨, 虞秋烟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
梁府的大夫来得倒是早,卯时便到了。
梁夫人还派了梁府的管家一同前来赔礼。
说是梁府招待不周,让两位小姐被酒坛冲撞, 害得昨日晚间二位小姐提前离席回府,如今府上备了厚礼登门道歉。
虞衡一大早儿便去上朝了, 虞秋烟又卧床不起。
因而梁管家等了许久, 最后还是虞府的管家请了柳姨娘招待的。
得知虞秋烟卧病在床, 梁府着女大夫留在了虞家,命其好好查看,一应诊治药材都用最好的。
从梁府出来后,梁管家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卢家。
还是那番说辞, 也请了女大夫诊治,好在卢小姐并无大碍。
卢嘉兰睡了一觉醒来后还觉得神清气爽。
她回想起昨日之景, 只记得那一路上酒气扑鼻又冷的打哆嗦,实在狼狈,等进了屋暖和起来后便昏昏沉沉犯起了困,没想到自己换衣服都能睡着了。
她还当自己醉了酒, 在虞小姐面前失了仪,好在虞家大小姐是个好人着人将她送回了府。
卢夫人听了女儿一番话,不知该感叹女儿天真还是傻气。
想着昨夜梁府那一番闹剧再结合嘉兰所言,卢夫人多少也能拼凑出个大概境况。
可嘉兰才十二岁, 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还是说她这傻女儿是受的无妄之灾……卢夫人叹了口气。
等到御史卢大人回了府,卢夫人与他不咸不淡的提了一嘴昨日之事:“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太子殿下往常可几乎从未出宫参过宴, 难得一次竟还出了此等事, 嘉兰那傻丫头什么都不记得, 也不知有没有……”
卢大人想了想,道:“太子与梁府订了亲,绝不会在梁府乱来,你大可放心。”
“就算太子放心,肃王,他也在……”
卢大人闻言笑了:“肃王?王爷不近女色,人所共知,而且你不也说了,嘉兰是虞家大小姐着人送回的,虞府你总该放心罢,兴许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复杂。”
“你才是想得简单了。你那傻女儿至今还记挂着要去探虞小姐的病,妾身总觉得此事不简单,虞家大小姐素有美名,嘉兰昨日兴许就是受虞小姐牵连……”
卢大人无所谓道:“我回京还未拜过恩师,如今让嘉兰去探病,倒也无妨。”
“我入官场晚,当初也仰仗过与虞太傅的关系,我那恩师什么都好,可是太重诺,这几日他因着宋家的缘故倒是给了我不少脸色看。”他想着今晨肃王的态度,沉下面容继续道,“这事说不定还是冲着卢府来的。”
圣人最不喜的就是清流孤臣与世家权贵扯上关系,若当真出了此等事,于他官途也十分不利。
-
虞秋烟推开赏云端过来的米粥。
“不想吃,你去倒杯茶来。”
“小姐多少用点儿,天这么冷,吃些热粥好歹暖暖身子。”赏云劝说着。
外间传来脚步声,听着有好几个人。
虞秋烟听见了柳姨娘的声音。
“大夫进去罢,我不便进屋,让满宵带你去。”
没多时,花罩门后传来满宵敞亮的声儿:“姐姐,我带大夫来了。”
虞秋烟靠在榻上,精神不济,想着莫不是张大夫来了,正要让赏云将床上帐幔合上。
帐幔合上了半边,外间的人已经走进来了。
——竟然是戚九。
她不禁掀开帐幔,讶然道:“戚九?你怎么会是你?不是梁府的……”
“奴婢便是梁府所请的女大夫,今日是替梁府而来。”戚九福了福身。
听了这话,虞秋烟想起昨日情景,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
盈香搬了个杌子让戚九坐在架子床边号脉。
戚九把了一会儿脉,便皱眉问道:“昨日吩咐过虞小姐入睡前喝碗姜茶,虞小姐可喝过了?”
这丫鬟性子简直和她主子一样,一板一眼,半点不会看人艳色:“虞小姐昨日若及时驱了寒气,今日便不会病的这般厉害,如今寒气入体,染了风寒。”
昨日她回了府后谁还顾得上这个,只一心想着前世今生的事,想着启言怎么会是肃王殿下。
可一旦发现了此事,便好像又能在顷刻间联想起诸多事情,譬如为什么在梁府他一眼就望向她,譬如街道上,画舫上……
她将那张冷肃的脸想象成启言面具下的面容,既觉得十分相衬又觉得难以置信。
“奴婢为小姐开服药。”戚九写下单子便递了出去。
喝完药,虞秋烟又拉着戚九聊了会天。
“戚九,你今天真的是为梁府来的吗?你主子那边呢?”
“主子确有交代若姑娘身子大好了想出府可帮姑娘。”
虞秋烟想着如今的状况,哑然笑道:“我还是不出去了。昨日的事可查出了什么?”
“奴婢随主子查看时,二位小姐桌案上的酒壶酒盅已经没了,倒是从虞二小姐的碗中发现了一些残酒,那里头加了番叶,番叶有排毒之效,对身体无害。”
昨日满宵就一直惦记着要喝酒,倒没想到机缘巧合还留下了佐证。
戚九解释道:“听二小姐身边看顾的丫鬟说,二小姐是趁你们要出去时,偷偷倒过来的。此事有些蹊跷,不过主子让奴婢告诉小姐莫要多想,小姐安心养病就是。”
虞秋烟点了点头。她其实也觉得同自己无关,毕竟前世她并未经历过此事,今生的变故只在盛玉英身上,可盛玉英没道理去得罪太子……
因而虞秋烟并未纠结真相如何。兴许是生病的缘故,虞秋烟没一会便犯困。
戚九见她打瞌睡,扶着她躺下,便端着药碗起身,顺势收拾了一番桌面。
正要退下,听见接连数声轻语声,似是账内之人发出的。
戚九凝神细听了片刻,才分辨出似乎说的是“启什么?”
像是一个人名,戚九觉得非常熟悉,可又一时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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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两人与案上对坐手谈,一人在一旁檀木椅上观棋。
手谈的正是肃王与当今圣上,观棋的则是太子。
一身黄袍的老者穿的极厚,整个身子都有些缩着。
“真是越发不中用了,当年还能与你皇叔彻夜对弈,如今下了半炷香就不行了,你看看你皇叔,下起棋来也不让着朕。”
“陛下,臣才下了十子。”章启躬身如实道。
“十个子已经够了,这局就罢了吧,朕不想下了。”
皇上面容如常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章启也将白玉棋子扔了回去,道:“不知陛下找臣有何事?”
“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边疆大稳,这次回来你可躲不掉了。且今年年景好,年底朕准备宴请群臣百官,皇后给女眷们发了帖子。你先相看,这一次瞧不上也不要紧,来年开春,天儿暖和了,朕着皇后再请些小官之女,你可莫要辜负朕一番好心。朕像你这般大时妃子已经有十来个了。”
皇上瞧着笑眯眯的,话却不留余地,意味深长看着章启,俨然一副“朕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了。
“臣弟……”章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这事不由你,朕想着明年让怀鸿成亲,总不能你这做皇叔的还拖着,到时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怀鸿。”
“父皇,儿臣可以等皇叔先……”太子出声道。
皇上乍然收了笑脸,眉目含威。
“你等得,梁家姑娘等不得,就算梁家愿意等着,朕也等不得,一个个如此不省心,存心让朕百年后无颜面对先皇。”
大太监徐常树禀报:“皇上,文太妃着人送了茶点来。”
皇上闻言敛了敛面容。平淡道:“呈上来罢。”
得了恩准,丫鬟便将食盒在桌案上一一打开便退下了。
芙蓉卷,金丝饼,咸口酥,西湖龙井,甜咸俱全。
连皇上也不免道:“太妃有心了,朕这是托了衍卿的福啊。”
而他口中的衍卿本人,章启却身形丝毫不为所动。
起身抬手道:“臣尚有事,先行告退。”
皇上叹了口气,还是挥了手:“走吧走吧,怀鸿再陪朕说说话。”
眼见着人走出了流速珠玉帘后,太子才问了句。
“皇叔与文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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