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子苓一瞧,这二位演戏呢,她也不管。今日易风的菜做得不错,她得先填饱了肚子再看戏。
“听闻柳掌柜的买卖皆在北方,怎么到了这北楼关?莫不是要出关去西域?”
“去西域如何?”柳菘蓝笑问。
“那我得劝劝柳掌柜,前些日子咱们才跟西陀和燕云人打了仗,你要这时候出关去西域,那可能就是羊入虎口啊。别说是货物不保,可能连人也回不来。”
“多谢桑副将关心了。我呢,只是来北楼关看看我这妹子。你也说了,你们才打了一仗,我实在挂念妹子得紧,不来看看,寝食难安啊!”
“这么说,柳掌柜与我们将军感情甚好?”
柳菘蓝一下子揽过百里子苓的肩,两个人的头亲密地靠在一起,她笑道:“桑副将,你看我们姐妹的感情像不好吗?”
百里子苓嘴里正嚼着东西,被柳菘蓝这一拉,差点给咽着。她也不知道为啥,这两人一碰面,怎么就一股火药味,而且是能烧伤旁观者的那种。
“你俩以前有仇?”百里子苓问道。
二人顿时看向百里子苓,齐声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俩初次见面就这么激烈,差点还让我以为,谁对谁始乱终弃呢!”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桑吉就黑了脸,“将军,菜可以乱吃,成语不要乱用!”
柳菘蓝也推了一下百里子苓,娇嗔道:“将军好坏!”
桑吉哪里受到了这个,险些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大概知道百里子苓那些流氓气质是怎么来的,有这样一个姐妹,好像也不太可能学好。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一脸的嫌弃,这才拿起筷子吃饭。
柳菘蓝并不喜欢桑吉,原因很简单。当年,两家议亲的时候,她调查过桑吉,虽然此人确实有才华,品行也不错,但是,当年他听闻自己要与百里子苓议亲,在府里闹腾了好几天,要死要活的,说是宁愿娶一头母猪,也绝对不会娶百里子苓那个母夜叉。这话传进了柳菘蓝的耳朵里,再好的品行也给抹杀了。
其实,当年百里家与桑家没能结亲,是百里家先拒绝的。柳菘蓝把查到的情况都报告给了老将军,老将军当时气得就要拿刀去砍人,好不容易才给劝下了。之后,便传了信给桑家,以百里子苓年纪尚小,等过几年再说,委婉拒绝了桑家。桑吉正好在家闹得也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对柳菘蓝来说,这是她心爱的妹妹,哪里听得哪个男人那般说。更何况,桑吉饱读诗书,居然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柳菘蓝根本就鄙视这样的男人。
一顿午饭吃得颇有些硝烟味。
柳菘蓝并未多作停留,吃过午饭,她便要往回走。百里子苓原是想留她住一晚,好歹是歇歇脚,但她说还有事要忙。于是,百里子苓一路把她送到了东门外。
“子苓,别怪姐姐多话,身为一关主将,凡事多个心眼。你那位桑副将看着品级比你低,但他是皇上跟前的人,来这里给你当副将,皇上应该还给了他密奏之权。说难听点,他就是来看着你的。所以,平日里自己说话做事多注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背后下刀子。”柳菘蓝本不想说这个,可是临了要走,还是没忍住。
“菘蓝姐,我与桑老二相处两年,一起并肩作战,是能把后背给对方的人。若说他有些小心思,那是肯定的。但我不相信他会在背后给我下刀子。我们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交情。”百里子苓很笃定。这种笃定大凡是在战场上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才有,平常人也不一定能理解。
“子苓,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生死兄弟,也有可能在权力和利益面前给过命的兄弟下刀子。”柳菘蓝拉着百里子苓走到一边,低声道:“有件事,我本不想现在跟你说,想等过一阵子我查清楚了,再……”柳菘蓝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下无人靠近,这才又道:“我始终不信,埋羊谷一战,父亲和大哥会那么轻易地折在里头。前些日子去北边,听了点传言。有位燕云的将领在喝醉酒后说,当年埋羊谷一战,父亲和大哥战死,是内贼献上的投名状…… ”
“什么?”百里子苓没等柳菘蓝说完,便炸了锅。她这一颗心啊,仿佛被人一刀割了下来,然后再扔进锅里反复烹炸,就差切片剁碎。柳菘蓝连忙捂住她的嘴,道:“我知道你现在听不得这个,我当时听说也跟你一样。但是你若是安静不下来,我便不说了。”
柳菘蓝这话很有效,百里子苓虽然心里炸里了锅,可是她更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强忍着怒火,“你还知道什么?”
“我原本是想把那喝醉酒的将领抓过来,好好审问一通。我有的是手段,不怕他不开口。可是,人却死了。”柳菘蓝有些遗憾地道。
“死了?”
“死了。据说是喝醉了酒,掉到了河里,淹死了。如果,这人没死,我可能还有些怀疑他这话不真,但人却突然死了,那就意味着肯定有猫腻。如今,线索也断了,但这件事,我肯定会查下去。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他与大哥真是战死,那是为国而死。但若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我就得把那人抓出来,剥了皮,抽了筋……”柳菘蓝的眼里闪过一抹狠绝。她是百里老将军的义女,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老将军和夫人也就是他们三兄妹,就连百里子苓的两位嫂子也不知道。
“二哥知道吗?”百里子苓突然冷静了下来,因为她立马意识到,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这背后的人和事都绝对不简单,并不是一时激愤就能解决问题的。
柳菘蓝摇摇头。
“二哥的岳父李迁将军曾经在父亲麾下,我不能排除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内贼。除了咱们自己家的人,我现在谁都不信。我不告诉二哥,也是怕他为难。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
“因为桑老二很快也会成为李迁的女婿。”百里子苓抢先道。
“是。如果李迁是当年那个内贼,你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知晓。而你的那位副将,便是最好的眼睛。我原本是想查到更多了再与你说,但来了这里才发现,桑吉做了你的副将,这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果不提醒你,我又实在不安心。”
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把那关节都捏得咯咯发响。如果说之前南颇说的话是离间计,那现在柳菘蓝查到的这些,又算什么?是燕云人的离间计,还是真相就是如此。百里子苓的整个情绪在愤怒与理智之间起浮。比起这是个离间计,她更害怕那是真的。如此,她父兄的死以及那上万人的血,还有二哥的腿,算什么?
柳菘蓝见她额上冒出了青筋,双眼满是怒火,仿佛是要找人厮杀的模样,便拉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妹子,得学会忍着。草原上的猛兽想要伏击猎物,都会有足够的耐心和隐忍。如今,咱们百里家只有你手中有兵权,你得抓紧了。一个将军,若是手中没有兵,就是纸老虎,以后,要替父亲和大哥翻案,有兵权在手,皇上和朝臣才不会视而不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菘蓝狠狠地捏了一下百里子苓的手,她明白似的点点头。此刻,心太乱,其实她都没有听进去柳菘蓝的那些话,只是机械性地点头。
“今天我与说的这些,你且烂在肚子里,和谁都不能说,哪怕是母亲也不行。待我查到更进一步的消息,会通知你。妹子,万事小心!”
柳菘蓝有点担心,可是她又不能久留,抱了一下百里子苓之后,便招呼自己随行的人往京城方向去。
百里子苓有些恍惚,回去的路上还差一点摔倒。易风觉得她有事,但又不敢问,因为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
一腔的愤怒无法发泄,也无人可诉,这种心情实在太糟糕,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叮咬,又疼又难受,却叫不出来,喊不出来。她也不敢喊,也不敢叫。
第22章 、赌注
易风跟着百里子苓回到军帐,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太靠近,只得守在军帐外面。跟着百里子苓三年,自己家将军那点性子还是摸得个七七八八。若是真骂人,也还好,发泄出来也就没事了。但现在这样憋着,不言不语,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那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他估摸着是在东门外柳掌柜说了什么,这会儿脑子里正胡思乱想。
军帐里,晏辰正在画着什么,见到百里子苓进来,立马起了身。
“将军!”他怯怯地叫了一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谁准许你进来的?”百里子苓的火气顿时往上冲,按都按不住,上前就揪住了晏辰的领子,“想来挡探子?说,谁他妈派你来的?”
百里子苓手重,这会儿又怒火中烧,捏紧了的衣领勒住了晏辰的脖子,让他呼吸都有点困难,“小……小人是……替桑副将……”
“桑老二让你干什么?说,不然老子捏断你的脖子。”百里子苓手上发力,而晏辰只得努力去掰扯她的手,但劲儿太小,根本无力,只作垂死挣扎,眼看着这一口气就要上不来,嘴里发出些呜呜之声。
易风在外面听得动静不对,立马冲了进来。晏辰都快翻了白眼,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雄鹰部,也没有死在长乐之毒,这会儿要死在百里子苓的手里。而且,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死。
易风力大,一下子拉开了百里子苓,“将军,他快不行了!”
晏辰跌坐到地上连连咳了好几声,总算是缓过气来。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着脖子,起伏不断的胸口仿佛在诉说刚才那一幕多么惊险。稍定,他仰头看着百里子苓,仿佛在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连只是眼神的询问都显得那样小心翼翼,他在人家的案板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又倔犟,又柔弱,还有几分委屈,就那样投进了百里子苓的眼底。
百里子苓扶了扶额,这会儿也算是醒过神来。
“你,出去!”百里子苓低吼道。
晏辰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掸两下,就要让外走。刚走了两步,又被百里子苓唤住,“狼崽子,我让你走了吗?”
晏辰回头,有些莫名地看着百里子苓。易风看了看有点懵的晏辰,又看了一眼正盯着他的百里子苓,突然间明白过来,百里子苓是让他出去。
嗨!感情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你说,他进来干什么呀,人家两个‘打情骂俏’,稀罕他多余。易风有点想骂脏话,但努力忍住了。刚走到门口,又听得百里子苓道:“离远点,不准任何人进来!”
听到这话,易风那脑子里想得有点多,还有点刺激。
“大白天就……,还在军帐里?将军可真会玩!”易风喃喃自语,但百里子苓的命令又不敢不听。确实,他这个年纪有些东西还是不听比较好,省得晚上想太多,会睡不着。
“你过来!”军帐里,百里子苓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想着刚才那一刻的失控,不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也就是面对这个孩子,若是面对的是桑吉,怕是会被桑吉看出端倪。柳菘蓝让她忍着,这他妈哪是能忍的事。看什么都不对,就想找人打一架,心头那股憋闷才能散出来,不然她觉得自己要炸了。
晏辰怯生生地走到百里子苓跟前,虽然他比百里子苓还高了半个头,可是人家要弄死他,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百里子苓平行着视线过去,看到他脖子上的红痕,伸手摸了一下,心头生出点愧疚来。晏辰条件反射地往后仰,百里子苓瞪了他一眼,“躲什么?要弄死你,谁赔我的百年老山参。”
晏辰心想,你刚才那股狠劲,也不像是留有余地。
“你在军帐做什么?”百里子苓长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一些。
“桑副将让我画雄鹰部王庭所在的地图……”说着,晏辰转身去拿了那幅还未完成的地图过来给她看。百里子苓看了看地图,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桑吉想得深远。虽说现在朝廷不让主动出击,以守为主。可是,时移事易,过上几年,也就未必。桑吉让狼崽子画了这地图,将来若是深入作战,南陈的军队就不会是瞎子。
“手怎么了?”百里子苓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到了晏辰的缠着纱布的双手上。
“上午跟着大家在校场操练,我……”晏辰没说完,百里子苓就拉过他的一只手,拆掉了纱布,那磨破的手掌展现在了她面前。“捏棒太紧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五天,你这双手也就废了。”
“我不太会……”晏辰这话很小声,像是蚊子一般,百里子苓抬头看他,正好落在他的眼底。他的眼中似乎还带着刚才的惊恐与委屈,甚至还有几分对她的畏惧。
“想报仇吗?”百里子苓问道。
晏辰不答。之前,百里子苓就问过这个,而他当时也给了答案,现在又问,是几个意思。晏辰弄不明白百里子苓想干嘛,只是低着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雄鹰部杀了你的父亲,而继母……”百里子苓停顿了一下,“忘了告诉你,你的继母已经掌管了隆兴记,抢夺了本来属于你的家产。还有你身上那些伤?他们打你,折磨你,让你受尽屈辱,最后还给你下了长乐,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死个痛快,还让你在临死之前受尽折磨……”百里子苓的话勾引了晏辰痛苦的回忆,他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双眼朦胧,而在那片朦胧之中,是鞭子的毒打,是棍棒的加持,是大雪里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饿不得不与恶狗抢食的悲惨。
他的嘴角泛一抹恶魔才有的笑,但又稍纵即逝。
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是错觉,是刚才花了眼。因为现在在她面前是一张饱含泪水的脸,还有极度隐忍而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倔犟。
“你跟我来!”百里子苓拉了他的手,往军帐外去。晏辰被她拽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机械性地跟着越走越快。易风瞧这二人手拉着手,心想着这是要回屋里去,还那么心急。他现在跟过去,不太好吧?在心里犹豫了这么一下,易风也就没有跟着。
太阳半斜,照在空旷的校场上。百里子苓扔了一把长枪给晏辰,他退了两步才接住,倒是弄得手有些疼。
“现在,我就是你的仇人,来攻击我。我不用任何兵器,只做防守,你若是能伤到我,以后,我便亲自教你。”百里子苓负手立于晏辰面前,而阳光把她的身影拉长,看起来是那样高大的一个巨人。
晏辰捏了捏手中的长枪,他这双手,现在拿长枪都疼,能伤着百里子苓吗?人家可是身经百战,他呢?他是身经百伤。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长枪,一动不动。
“如果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我劝你趁早放弃学武。一个连心中的仇恨都不敢发泄出来的人,你拿什么报仇?你的眼泪吗?”百里子苓说到最后便是嘲讽,而她也看到在话音落地之前,晏辰突然变冷的脸。这个孩子有狼性,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若是伤了将军,将军不能治我的罪。”晏辰总算开了口。
“我百里子苓一言既出,绝无反悔。使出你的浑身解数,让我看看你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百里子苓落音刚落,晏辰便毫无预警地袭了上来。一个完全没有学过什么武艺的人,手里拿了长枪,又面对着一个没有任何武器的对手,自然而然是以兵器优势,直接刺了过去。百里子苓只是一个旋转,那身子就擦着长枪而过。一击未中,第二枪像以枪代棍,横扫着过来,百里子苓轻轻一跳,便踩着那枪身而起,落地到三尺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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