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颇表面看起来非常淡定,但刚刚在楼梯上第一眼看到柳菘蓝,他就认出来,那就是自己的小女儿。
坐在这里等着柳菘蓝回来的时间里,他那颗早已经死了多年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鲜活。
“什么标志?”柳菘蓝问道。
“南家人皆有刺青,男子刺在手腕处,女子则刺在肩膀。”
南颇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极其浅淡的刺青来。
柳菘蓝探头看了一眼,确实像是有个刺青,但因为颜色太浅已经看不出来形状。
但刚刚南颇说女子的刺青在肩膀,她差一点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肩膀。她的肩膀处确实有一个刺青,颜色一样很淡,一样看不清楚形状。
她曾经试过很多办法,想看清楚肩膀上到底刺的是什么,都没能成功。
此时,只见南颇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来,扯开酒壶的塞子,他把那酒倒在了手腕上。
不过片刻功夫,那手腕上的刺青也就开始变清晰。
柳菘蓝连眼睛都没敢眨,就见他手腕上呈现出一个谷纹。
谷纹代表财富,而南家从前是商贾之家,以谷纹为刺青,求的自然是数不尽的财富。
南颇把那酒壶递给柳菘蓝,“你可以试试你肩膀上的刺青,如果呈现这样的谷纹,你就是我的女儿南月。”
南颇这话,是让柳菘蓝来确认她自己的身份。毕竟,柳菘蓝对过往没有记忆。
柳菘蓝并未接过那壶酒,南颇知道她疑心的是什么,便又道:“南家的刺青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染料,只要遇上酒,就会显现出本来的颜色。你若是信不过我这壶酒,你可以现在出去买一壶,试了之后再说。”
柳菘蓝听完之后,片刻都没有停留。
她现在确实急于确认这个男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却不知道南颇早已经泪流满面。
柳菘蓝急忽忽地回了酒楼,随手从柜台的架子上拿了一壶酒,然后快步上楼。
她的肩膀上有刺青,只这一点,她几乎就想相信南颇说的话。因为知道她有刺青的人很少,甚至知道的人都不认为那是刺青,因为颜色极淡,都以为是胎记。
回到房间里,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柳菘蓝赶紧脱了衣服,露出肩膀上的刺青来。
香浓的白酒浇到刺青上,不多会,那刺青便呈现出图案来,就跟南颇手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是谷纹。
她是南家的女儿!
但是,南家基本上都死光了。
这一刻的心情,既高兴又伤心,柳菘蓝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这么多年了,父亲为什么突然会来找她?
是因为她是扶风王爷的亲信?
还是图些别的?
柳菘蓝并不单纯地觉得父亲就来寻亲的,总觉得他是为了别的。不然,为什么不是早些年,而是现在?
渐渐冷静下来的柳菘蓝默默地穿好了衣服,在未确定南颇找她到底是图什么之前,高兴还是太早了。
从酒楼回到五福楼的雅座,南颇还坐在那里看戏,仿佛就知道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听说,你在西陀做了大官,还带着西陀人攻打南陈。你如今把我引到这五河口来,图的是什么?”
柳菘蓝坐下之后喝了口茶。不过,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但也因为茶水凉,她的脑子才更清醒。
“孩子,你可知道当年咱们家经历的那些事吗?”南颇问道。
“知道一些。据说是替皇宫采买一批御用之物,银子花了不少,但送回来的东西却是下品。为此,先帝大怒,南家被抄家,男子充军发配,女子为奴。”
柳菘蓝努力用一种平淡的口吻来陈述她知道的这件事。
第150章 150、过往
“我南家为皇家采购,即便是再想赚银子,也不敢不要命地在皇家御用之物上打主意。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南颇长叹了一声,抹了把眼泪,因为南家如今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了。
柳菘蓝从前就觉得这件事有很多疑点,但皇家的事,说不得,而且这背后肯定不只是东西不好的问题。
“听说,你这两年也常替宫里的贵人采买,你敢在他们的东西里动手脚吗?想多赚一些,这是肯定的,但拿回来的东西肯定也是无可挑剔的。”南颇又道。
柳菘蓝点点头。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南颇伸出手指,在茶杯里沾了点水,然后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夺嫡。
看到这俩字,柳菘蓝背脊一凉。
她忙回头看了看四下,此处绝对不是谈这种事的地方。
柳菘蓝赶紧起身,施了一礼,“此处嘈杂,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此时此刻,柳菘蓝还叫不出父亲来。
就算她已经确认了自己身上跟南颇有同样的纹身,但万一对方是知道她有这样的纹身,才故意弄了一个一样的,借此来靠近她呢?
反正她也记不得了,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柳菘蓝又很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五福楼,然后往同福酒楼而去。
正月十五的五河口热闹非凡,虽然天气还很寒冷,但满街的花灯,游人如织,像是要用热情把还未解冻的冰雪给融化。
柳菘蓝带了南颇上楼,又吩咐伙计,无论是谁来找,都不许打扰,这才把南颇请进了二楼最隐蔽的雅间,也就是白天的时候萧宗元和百里子苓待过的地方。
“听说,白天的时候,萧宗元和卫国公也来过同福酒楼,不会就是在这间屋子吧?”落座之前,南颇问道。
“你认识萧宗元?”柳菘蓝有些意外。
“当然认识。我做过西陀三皇子的老师,几个月前,我还在雄鹰部的王廷待过,自然也见过鹰王萧宗元。”
“这么说,几个月前西陀人与雄鹰部围攻北楼关,先生也在?”柳菘蓝一下子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北楼关之战。
南颇点点头。
“围攻北楼关,本是想一鼓作气,拿下北楼关之后,进而取得青州。可惜啊,卫国公太厉害,不只打退了两军围攻,连我也落在了卫国公手里。”
柳菘蓝一听这话,立马站起身来,“你……”
“我?……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打自己的国家吗?”南颇冷笑了一声,“什么自己的国家?我早已经被他们的狗皇帝当成了叛贼,就因为我做了西陀三皇子的老师,你的母亲、姐姐、嫂子、婶婶等等我们南家的女眷,都被那狗皇帝杀了。我不应该替我的家人报仇吗?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想灭了南陈。”
南颇这话不像是玩笑,那种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恨意历经岁月,天长日久,早已经化在了骨血里。
他不爱南陈这个国家,他只想让这个国家灭亡,让这个国家的皇帝成为阶下囚。
南颇说到这里很是激动,眼里的仇恨是藏不住的。但目光落在柳菘蓝脸上的时候,眼里又多了几分慈爱,这是他唯一的骨血,唯一的亲人。
“月儿啊,咱们南家,只剩下你跟我,有些事,你必须得知道。”南颇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为柳菘蓝讲述当年的事。
南家虽是商贾,但南家与皇家确实还沾那么点亲。
南颇的弟妹与当时最得先帝宠爱的瑜贵妃是本家,要说有多亲近,倒也没有。只不过,南家确实是因为瑜贵妃的关系才渐渐跟皇家做起了生意。
有皇家撑腰,南家的生意确实做得风声水起。南家搭上了瑜贵妃的人脉,自然在别人眼里也就成了瑜贵妃的人。
当瑜贵妃生下九皇子赵启之后,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在说,九皇子是要做太子的。
但是,九皇子前面还有好些哥哥,年纪比他大,能力比他强,当然,自然没有一人有九皇子的出身好。
当时,九皇子的舅舅洪万山又是西南提督,手握重兵,母亲深得先帝宠爱,怎么看,他这太子之位都是囊中之物。
但是,既然是太子之位,他的那些哥哥们又如何能不想呢。都是皇帝的亲儿子,谁也不是嫡出,基本上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谁,都想搏一下。
所以,当九皇子出生之后,夺嫡大战也就一触及发。
南家的事,便是当时的五皇子想拿瑜贵妃的娘家人开刀。
南家被抄,也不算完全冤枉。首先,南家自己人里出了叛徒,送往宫里的货物在进宫前被偷偷调换;其次,叛徒举报南家给当时的九皇子准备了太子贺礼。
如果说只有前者,瑜贵妃那里求求情,把该补的补上,最多再罚些家财,这事也就过了。
但是,给九皇子准备太子贺礼,里边很多东西逾制,这就是大忌。
世人都觉得,先帝宠爱瑜贵妃,又喜欢九皇子,这太子之位就不可能给别人。但谁都不知道,先帝压根就没想让九皇子做太子。
理由很简单,先帝自己的身体不好,若是立九皇子为太子,先帝哪天驾崩了,子弱母强,外面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舅舅,那这南陈江山怕是会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南家给九皇子准备太子贺礼,那就是扎了先帝的心,南家自然也就倒了大霉。
当时的瑜贵妃也想救南家,也曾跟皇帝求过情,但皇帝很决绝,非常迅速地就处理了南家的事。
洪万山谋反,其实也跟这件事有一点点关系。
洪万山在看到先帝处理南家的事上,明白了先帝对九皇子的态度,但洪万山确实也不甘心,于是便联络朝臣,想给先帝施压。这才有了后来的两派之争。
夺嫡之争一旦开始,除非成功,不然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洪万山最后起兵反叛,也是因为五皇子联合多位大臣弹劾洪万多项罪名。这其中包括贪渎、僭越、专擅、私募军队。
总之一句话,洪万山这个西南提督就是个西南王,就连皇帝派去的钦差他也不放在眼里。
但这些罪名里最要命的是私募军队。
作为一方诸侯,本来就手握大军,你还私募军队,那就只能说明你要谋反。
就算其他的罪名,先帝可以不深究,便这私募军队可是大忌。
当时,已经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先帝已下了圣旨,要他洪万万进京。如果他被押回上都,怕是就再无机会。
所以,在先帝的圣旨送抵西南之前,洪万山反了。
洪万山谋反,最终战败被擒,押回上都之后死在了大理寺的天字号牢房里。
有人说,洪万山是畏罪自杀。
但也有人说,洪万山是被人谋杀。
对于一个谋反的罪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谁会在意他是怎么死的。
洪万山死了之后没多久,先帝便立了五皇子为太子,不久之后,先帝驾崩,五皇子上位,成了新皇帝。
当然,如今的那位皇帝也跟阶下囚差不了多少。
自年前一场动乱之后,赵怀上位,而赵怀的儿子又封了太子。整个朝局都在赵怀的掌控之中。
虽然名号亲王,实际上是真正的皇帝。
南颇娓娓道来是一段沉封的历史。
柳菘蓝对洪万山的事知道一些。至于说洪万山当年私募军队是不是就是想谋反,这个还真不一定。但私募军队是事实,事实比想法重要。
“听说,你如今为赵怀做事。这位扶风王爷,那也是个狠角色。蛰伏多年,一朝得了天下,也算是一偿夙愿。只不过,孩子,伴君如伴虎。你从前替他做事,他不过是个闲散郡王。但现在不同了,他是真正的皇帝,还是早些离开朝堂的风暴,那样才能平安一世啊。”
南颇这话是语重心长。
“先生说得是。不过,我想知道,先生现在为谁做事?”柳菘蓝问道。
“我?……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脑子清醒。”南颇似乎很是高兴。
“能找到我,还能把事情查这么清楚,看来是个有能耐的人。如果我没猜错,先生是从北楼关逃出来的吧?这里可是五河口,卫国公的地盘,如果卫国公知道你在五河口,会怎么样?”柳菘蓝又问。
“这个嘛,就看孩子你是重姐妹之情,还是重父女之情。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把我交给卫国公。卫国公几个月前没有杀我,现在也一样不会杀我。”
南颇眼里的那份笃定,让柳菘蓝无法去怀疑他的话。
“卫国公不杀先生,必然是有用得着先生的地方。现在呢?先生确定卫国公还要用你?”柳菘蓝反问。
柳菘蓝这一问,南颇眼里底过一丝赞赏。
百里子苓现在确实用不上他了,因为百里子苓已经知道了埋羊谷背后的事。
“这么说,我家月儿是想亲手送父亲上刑场?”
南颇的话让柳菘蓝心头一紧,她没有想好要怎么对这个男人。就算她真的是南家人,就算过往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她现在不记得,也对这个男人没有印象,更何况他还是百里子苓的阶下囚。
第151章 151、战与和(1)
正月十五刚过,上都城里便有了几分早春的气息。
桑吉下朝出来,就见吴安国候在殿外。这几天因为户部欠款的事,他们二人天天都会碰面,眼看着欠款差不多都追回来了,桑吉脸上却并无喜色。
“侯爷,借一步说话。”
吴安国凑到桑吉身边,声音也压得极低。
桑吉虽然没应声,但却往旁边走了一段,离着大殿和群臣都远了些,桑吉才问:“何事?”
“这不是开春了,礼部已开始准备兰阳公主和亲的相关事宜。但这件事,皇上最初是让侯爷帮着筹备。我知道,侯爷如今事多,也是几头忙,大约也忘记了。礼部这边呢,也给王爷上了折子,但王爷那边迟迟没有批复。没有王爷的批复,礼部不敢擅专。”
桑吉大约也听明白了吴安国的意思,这是让他去跟扶风王爷讨旨意。
“王爷没有批复,那就先等着吧。如今朝廷事多,王爷也是没白天没黑夜的连轴转,这么大的事,王爷不会忘记的。”
桑吉打了个太极,他确实还兼着这份差,但他确实也不想过问这件事。
因为现在谁说兰阳公主出嫁,都会触赵怀的霉头。
他想起百里子苓在北楼关说的话:他怎么舍得。
是啊,那是赵怀唯一的妹妹,怎么会舍得。
“侯爷说得是。那我回去跟上官说说。”吴安国打着哈哈。
桑吉心想,礼部尚书这个老狐狸,自己不敢去问,打发吴安国来传话,想让我去问,我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
“听说,你前几日才从北方大营回来,卫国公可还好?”桑吉有些后悔百里子苓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
他倒不是不想去送,他是怕自己去送了,就会后悔没有跟着去。他虽是文官出身,可是两年的行伍,他更喜欢跟那帮‘粗人’待在一起,至少没有那么多心眼。
89/158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