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见沈赋那件锦兰色的袍子,恨恨扬手,一瓢洗澡水全泼了上去。
他穿这件衣裳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先帝在位时,他是明太妃养大的娇纵跋扈的“长公主”。
中元节灯会,沈赋夜里换了男装,在大街上公然把她给掳了,抓去帝都最高的城楼上,看月亮。
蓝尽欢那时还不到八岁,在离地百尺的高处,坐在滑溜溜的房瓦上,手脚心直冒冷汗,吓死了。
“小兔崽子,不准哭!再哭就把你丢下去。”
她就硬把眼泪憋了回去,又委屈又奶气地扁着嘴:“可是,殿……殿下,我怕高……”
沈赋想了想,就用帕子把她水汪汪的眼睛给蒙上了。
不蒙还好。
蒙了更恐怖。
明知自己在那么高的地方,却什么都看不见!
蓝尽欢只能死死抱住他的腰,抓着他锦兰色的袍子,一动也不敢动,
那一晚,沈赋断断续续讲了许多听不懂的事。
什么死掉了的妖后。
什么不可以离开帝都。
什么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一边讲,一边撸猫一样玩她的头发。
她趴在他怀里,又不敢动,又不敢不听。
后来,困得迷迷糊糊,快要忘了自己在哪里时,好像有人亲了她脸蛋儿。
再后来,睁开眼,就已经在家门口了。
春意浓以为孩子在灯会上被拐子拐了,吓死了,见蓝尽欢总算回来,问她去哪儿了,遇到了谁。
可无论怎么问,蓝尽欢都一个字也不敢说。
沈赋曾说,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都不准告诉任何一个人。
要是敢说出半个字,就杀她全家。
第11章 梦见了小奶娃娃
蓝尽欢是亲眼见过沈赋杀人的。
正式在太学院读书时,只有六岁,厨房的杂役将蓝尽欢引去偏僻地方,手指不怀好意的想要挑开她的衣领。
“天冷了,来,让叔叔看看,你穿了几件衣裳。”
那干粗活的脏手还没落下,一块石头,便“咣”地砸在杂役的后脑。
于是,蓝尽欢亲眼看着,沈赋穿着皇室公主的学服,在太学院的角落里,骑在杂役身上,用石头一下,一下,将那人的脑袋砸了个稀烂,血沫子崩了一脸。
从那以后,她就彻彻底底地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
外间门开了,青梅拿了药膏进来。
顺带传进来的,还有隔壁赵家的鸡飞狗跳。
“怎么去了这么久?”蓝尽欢沉入水中,不想给青梅知道自己伤在哪儿了。
青梅瞪着大眼睛进来,手里拿着个小药瓶儿,拍着心口窝。
“公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怎么了?赵家又把狗扔过来了?”
“不是,是宫里的狗,不对,宫里的人来送药了。”
她唰地,将小药瓶送到蓝尽欢眼前,神秘兮兮:
“乘鸾宫的那只凌绝狗送来的。”
沈赋还动作真快!
蓝尽欢拿过药瓶,有点紧张,“他说什么了?”
青梅压低声音,趴在浴斛边儿上,“只说是上面那位赐的。”
“娘可知道?”
“不知道,姓凌的翻墙进来的。”青梅顿了顿,“因为赵家离得太近,翻错了,好像还差点被狗咬了。”
噗!
主仆俩脑袋凑在一起笑。
青梅捂着小嘴笑够了,“对了,公子,你又哪里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蓝尽欢过去在太学院经常挨揍受伤,她都见怪不怪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蓝尽欢将她推开。
“咱们俩还怕什么?”
“不好。”
“来嘛。”
“是屁股。”
“……”
“被沈贼养的蛇咬了。”
“……”
“要不,你帮我把毒吸掉。”
“额……,内个……”青梅一阵脸红,“内个,我出去收拾一下。”
说罢,掉头捂着脸,慌慌张张跑了。
-
蓝尽欢上了药,洗了澡,身心疲惫,这一觉睡了很久,家里也没人进来打扰,房中静谧。
迷迷糊糊梦中,依稀又听见小奶娃娃咯咯咯的笑。
好久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笑声了。
上次梦到,还是她前世发觉有孕的那几天。
那个孩子,是她最大的心病,最大的遗憾,最大的愧疚。
她选择将那个孩子带来这个世界并非因为爱,而最后,也没能保住他的命。
蓝尽欢梦中皱起眉头,不自觉地将手捂着腹部,就像前生一样,时时刻刻想要护着肚子里的小生命。
可是,手落了空,腹部是平平的,什么都没有。
“孩子,我的孩子……!”
蓝尽欢惊醒。
睁眼。
见沈赋的手臂给她抱着,正用他惯用的那种看笨蛋的目光看着她。
“喊什么呢?”
“我做梦了……”
蓝尽欢习惯性地想给自己的失态解释一下,将另一只手,刻意回避地,从他臂弯里抽出来。
“梦到什么?”他偏着头,枕着手臂,饶有兴致,一串步摇从凤钗上垂落,在眉心微微晃动。
“梦到……”
蓝尽欢说到这里,才发觉哪里不对劲。
看看自己的床,再看看他!
“啊——!!!”
惊悚尖叫,响彻半个武定侯府!
沈赋为什么会在这儿?
沈赋为什么穿着摄政大长公主的朝服在她的床上!!!
她不是天快亮时才从他魔掌中逃出来吗?这怎么天还没黑,他又来了!!!
啊啊啊啊啊!!!
外面,青梅第一个冲进来,“小姐,小姐,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了?”
蓝尽欢看看悠然自得躺在她床上,被吵得揉耳朵的沈赋,飞快将床帐拉紧,只露了一个脑袋出去。
“没……没事,刚睡醒,练练嗓子。”
她是飞扑到床边,把沈赋藏起来的,半截身子还横趴在他身上。
沈赋的那只贱手,自然而然地落在她屁股上,摸了摸,然后又熟练又狠地掐了一下。
蓝尽欢差点疼出声儿,在帐子里面回腿用脚踹他。
然后,脚踝被顺势抓住了。
青梅从来没见过自家公子这种起床方式,“哦,那我服侍您梳洗。”
“不用了,我肚子饿,你去帮我弄吃的。”
“好啊,公子想吃什么?”
吃什么?
蓝尽欢知道沈赋既然来了,没那么容易打发走。
“蟹粉灌汤包,小米粥,”
“哎,好嘞。奴婢这就交代厨房去做。”
青梅乖巧走了。
蓝尽欢脑袋刚要缩回帐子,脚踝就被人大力一拽,整个人给拽了进去。
扑面就是沈赋放大的脸。
他手臂撑着,人在她上方。
“小兔崽子,三年不见,你还记得本宫喜欢吃蟹粉灌汤包?”
他吃东西骄矜,尤其喜欢麻烦的东西。
前生里,为了伺候他,蓝尽欢被迫练了一手拆蟹的好手艺,以至于万国大朝会上,她只是坐在沈赋身边安静、熟练地拆螃蟹,就惊艳了天下。
从那以后,各国都知道,大徽皇帝身边有个不说话,也不肯笑的螃蟹美人。
而沈赋,从那以后,再也不让她在人前露面了。
“殿下吃完就赶紧回宫。”蓝尽欢努力向后躲,腰已经快要撑不住,人都要躺下去了。
“你想给本宫吃什么?”沈赋嗓音低低,一寸一寸步步紧逼。
“蟹……蟹粉灌汤包。”蓝尽欢用手肘勉强撑着自己,尽量躲开他。
沈赋穿着繁复沉重的黑莲朝服,手脚并用爬着,迫近她面前,睫毛轻颤,以极近的距离审视她良久。
他彻夜没睡,凌晨她走后,又处理了一些烂事,便匆匆上朝。
之后,没来得及更衣,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她这儿,倚在她身边浅睡了一会儿。
没有她,他在哪儿都睡不着。
“欢欢,你心里知道我想吃什么……”他喉间有些干涩。
蓝尽欢便感受到了他身体里那些强行克制的爆发力了。
每次这样,她的下场都实惨无疑。
“殿下!你已经答应放过我,并且忘了昨晚的事。”
“昨晚的确放了你了,事情,也忘了,不过……”
他奇长的睫毛,如小扇一般晃动,目光从她的脸,顺着脖颈向下拂去,如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爱惜又贪婪地想要将她揉捏在股掌之间。
“昨日已矣,欢欢,我们今天重新开始呀。”
“……”
他还要更近一些。
第12章 小废物一哭,谁的心不痒痒?
蓝尽欢再无退路,动作极快,摘了他的凤簪,抵在自己喉间。
“殿下自重!你也不想我这种又低微又蠢笨的人溅你一身血吧!”
沈赋一怔。
欢欢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勇气。
她的勇气,早就从三岁到二十三岁之间的二十年漫长时间里,被他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了。
但是,其实他不知道,她现在也没有。
只是,她吃定,他还没玩够,一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
蓝尽欢一狠心,脖颈间“嗤”地一声,簪子刺破了脖颈。
一抹鲜血,顺着雪白的脖子,蜿蜒滑向腔子。
瞬间的僵持,沈赋眸子里的光一软,认输了。
然而,他是从来不吃亏的人。
“看来本宫不受欢迎,走了。”
他悻悻掀了帐子下床,径直朝房门走去。
“喂!不行!”
蓝尽欢跳下床,赤着脚追上他,将他拦住。
她平日里男装的靴子里是偷偷垫高的,加上身材相对修长,在人前,并不显得矮。
可如今赤着脚,又是站在沈赋面前,就凸显地矮了一大截。
“舍不得了?”他揶揄。
“殿下不可以从正门出去。”
“本宫是这大徽朝的摄政,为什么不可以走你们武定侯府的正门?”
“你……!!!”
为什么?
你偷偷摸摸来我家,爬我的床,之后要从我屋子里走出来,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从我家大门出去?
你还问我为什么?
蓝尽欢只知道沈赋是个魔王,是条疯狗,还不知道他是个无赖!
“总之不行。”她飞快去开房间的后窗,“委屈殿下这边请。”
“本宫千岁之尊,跳窗?不能跳窗。”
沈赋还傲娇上了。
蓝尽欢气结。
你一看就是跳窗户偷偷进来的,现在跟我说你不跳窗!
“那么殿下要怎样?”她想跟他叉腰,想一脚把他踢出去,但是又不敢。
沈赋垂着眼帘瞟了她一眼,手指指了指自己脸颊。
蓝尽欢:……
指脸做什么?你没脸!
沈赋斜睨她,“这儿,亲一下,我就走。”
蓝尽欢瞪圆眼睛,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肯。
我已经再世为人了,昨晚的事,事急从权,我们早已再无瓜葛!
可是,外面,响起青梅的脚步声。
沈赋老神在在,“欢欢,亲不亲?不亲,本宫就留下来吃顿蟹粉灌汤包,顺便问候一下武定侯夫人早安。”
啊啊啊啊!沈赋!!!
蓝尽欢心中有一万只疯狗狂奔而过。
青梅的脚步越来越近。
她深吸一口气,闷闷道:“够不着。”
不想踮起脚尖,巴巴地去用嘴够他的脸。
沈赋终于笑了,“呵呵,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小秘密。”
说着,顺着她的身高,背着两手,微微俯身,偏了头,将脸颊送到她面前。
蓝尽欢麻木用唇碰了一下他。
门,开了。
一扭头的功夫,沈赋闪身,从窗口如一道影子般,不见了。
“公子,蟹粉灌汤包来了。”青梅进来。
蓝尽欢擦了擦嘴唇,“扔掉,不吃了,盥洗净口,今天多放盐。”
“为什么啊?”青梅不明所以。
“狗屎吃饱了,口臭。”
“……”
然而,这一大早也并不都是扫兴的事。
春意浓见她的“好大儿”醒了,便乐颠颠来说悄悄话。
“儿砸,我刚在墙根儿听到个事儿。”
赵家把院墙贴在蓝家的好处就是,两家能互听墙根。
“姓赵的又怎么了?”
“昨晚宫宴,赵麟狂性大发,扑倒了谢百川新娶的美艳继室,两人衣衫不整,缠作一团,幸亏被人及时发现。谢百川当晚休妻,今天一大早,又在朝堂上参了赵中克一本教子无方。赵中克刚刚回来,正在打儿子呢。打的比昨晚那条疯狗叫的都惨。”
蓝尽欢看她娘那得意样儿,凑了过去。
“是你给赵麟加了额外的料吧?”
春意浓假装无辜,“没有啊,为娘怎么可能那么坏?我只是看谢百川那个继室不顺眼,让她前天敢在樊楼里跟我抢首饰!”
蓝尽欢:……
谁说我娘是傻白甜来着?
我谢谢你。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道:“对了,娘,我白天出去转转,晚点回来。”
“干什么去啊?”
“干架!”
春意浓一惊,“要不,带上月半?”
“……”
蓝尽欢想过了,这辈子想要直着腰板做人,尤其是女扮男装,在男人堆里站稳脚跟,就得够狠,够凶。
这都是沈赋用那二十年,潜移默化,一点一点教她的。
如今在帝都,虽然是替父帅做质子,可若是能事事占了先机,一切提早筹谋,等到真的变了天那一日,蓝家不至于如汪洋中的小舟一般,风雨飘摇,孤立无援。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跟沈赋谈条件。
而这个先机,就要从“立棍”做起!
很快,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杜子腾,刚从赌场后门出来,就被劈面一只大胖拳头连糊三拳。
蓝尽欢将人打懵,将长发一甩,“月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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