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照你这么说,圣人怎么不去逼郑娘娘,王娘娘?”
“圣人不逼郑娘娘,郑娘娘怎么会有孩子的!”
惊雀认死理,别枝不堪其扰,最终选择弃她而去:“天色尚早,晚间若娘娘他们要传膳,你得领着小满、谷雨她们仔细伺候着。”
惊雀不解其意,反问一句:“你要到哪处去?”
仔细将一盏银耳燕窝装进食盒,别枝才说:“贵妃身子重了,这两日总不安,娘娘晨起就吩咐我去雍和宫瞧瞧。”
见着惊雀稳重地点了头,别枝就一刻不停地往雍和宫去。
长春宫和雍和宫,离得并不算近,一路上都会遇见些小丫头,小中人上赶着叫问好,别枝一一礼貌地回了,便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真等她踏进了郑贵妃的地界儿,别枝倒免不了感叹自家娘娘的先见之明。还不等见到贵妃,别枝就先叫雍和宫守门的小中人拦在宫门外头。
长春宫得宠,贵妃与贤妃又私交甚笃,雍和宫的小中人对着别枝还有几分礼敬:“劳烦姐姐跑这一趟,只我们娘娘见了红,张太医正在看诊,倒不方便接待姐姐。”
贵妃这胎怀相尚可,又近产期,这回见红少不得就要生了。别枝想到自家娘娘这时候还在跟圣人被翻红浪,忍不住对着雍和宫的奴才皱了眉:“贵妃既不好,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现下就走。”
别枝过雍和宫来少说也用了半个时辰,可一刻钟不到就回了长春宫,一进内殿就拉了惊雀的手,直截了当地问:“娘娘呢?”
缠绵了一下午,徐沅面色红润,这时候只穿了中衣,坐在榻上把玩珊瑚手钏。见着别枝神色匆匆,徐娘娘面上红云更甚:“怎了?可是贵妃不好?”
见着徐娘娘独坐,别枝还放心些:“郑娘娘这会儿见了红,怕是要生。您赶快装扮起来,只怕一会儿坤宁宫就要派人来请了。”
贵妃生产,四妃上这几位娘娘总不好不露面。可眼下徐娘娘的床上还有个好色无度的圣人,她一面由着宫女们梳洗,一面抿了嘴儿:“内间的陛下,你们叫起了吗?”
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在寻思圣人。别枝手脚伶俐地给徐娘娘挽了头发,笑着回话:“瞧您说的,陛下又不跟您一样,又要梳髻,又要描眉。赵大监一早就叫了他,套了衣裳,只怕这会儿都到雍和宫了!”
徐娘娘被个宫女说得哑口无言,只敢小声嘟囔:“他倒是便宜。”
惊雀心性单纯,只会感叹一些有的没的:“郑娘娘的孩子来得可真巧,正遇上圣人休沐就发动了!这才刚过端午,就是小皇子的生辰!”
圣人休沐一天,有大半天时光都在与徐娘娘厮混。徐沅听了惊雀的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别枝看见徐娘娘羞怯难当,仔仔细细替她履了广袖,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提醒一句:“陛下想着您,才赶在您前头就去了贵妃宫里,您可不能穿帮。”
贵妃在雍和宫拼死拼活地生孩子,圣人却还在贤妃的香榻上声色犬马。传到外头去了,徐贤妃总少不了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号。
徐沅知道厉害,不敢过分挨时间,不过家常装扮了,就带着别枝、惊雀往郑浔宫里去。
本以为长春宫有个别枝往雍和宫探过路,徐沅这里的动作总会快些。没想到,在路上还碰见了同样步履匆匆的唐昭仪。
唐静柔见了徐沅,礼数周全地笑:“徐娘娘是往贵妃宫里去吗?咱们刚好一道呢。”
徐沅看唐昭仪神色自若,也笑着与她闲话:“贵妃发动得早,你怎么也知道了?”
唐静柔往徐贤妃左手侧靠了一点儿,稍稍落后一步,而后回话:“皇后娘娘晓谕六宫,妾也是刚听说。”
皇后传旨,总应该先往四妃宫里派人才是。这样刻意地避开了长春宫,倒有些拿不准坤宁宫是个甚意思。
徐沅心里警惕,面上却还是和善:“正是呢,贵妃这胎瓜熟蒂落,咱们一道去沾沾喜气。”
皇后懿旨,唐静柔没必要在这些事儿上说谎。徐沅还是想不明白这道晓谕六宫的旨意,怎么独独就避开了长春宫。
可当着唐昭仪的面儿,徐娘娘倒只能问一句别枝:“景阳宫得着信儿了吗?”
别枝聪慧,一点就透:“娘娘放心,皇后娘娘一早就通知了各宫的。”
徐沅步子往前走,心却不知飘到哪去了。皇后重新掌权以来,各宫都还跟原先一样客气,不曾有过龃龉。如果说因为长春宫与雍和宫往来得多了些,皇后生了不快,这徐沅倒还能理解。
唐昭仪不懂徐娘娘的忧思,还问:“陛下怎么没有同您一道走?今儿陛下不是在您宫里吗?”
有了唐静柔这句问话,徐沅才琢磨明白,皇后之所以会对自己使气性,其中圣人少不得亦居功至伟。
徐沅对着唐静柔淡笑:“还说呢,陛下一听贵妃见红,急得跟什么似的,一早就走了。”
唐静柔对圣人的心思也就那么个样,问这一句大面上的礼数就算有了,转脸儿又对着徐沅好奇:“郑娘娘这个孩子来得这样好,可真令人羡慕。”
郑浔其人,就是天生的富贵命,皇后没当成,也不妨碍她当太后。徐沅这样一想,难免要莞尔:“只盼着她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皇子也好,公主也罢,咱们都是要一块疼的。”
唐静柔没在清宁宫住过,往日亦只是听说圣人的孩子,都是皇后并四妃上几位娘娘一路看护过来的。如今徐贤妃却说郑贵妃的孩子,大伙儿可以一起照看,唐静柔心里莫名就多了一丝亲昵,还主动攀了徐沅的胳膊,悄声问:“娘娘,真个?”
徐沅知道唐静柔从上回面圣出了错,算是把圣人母子俩得罪了个干净,说不得连后半辈子的恩宠也一并断送了,便把话说得更实在:“贵妃宏量,不会在小事上计较。她若生了孩儿,我抱得,你自然也抱得。”
唐静柔于是爽朗一笑:“多谢您提点。”
第69章 六九、此身难料
郑浔虽说怀过两胎,但生产却还是头一回,又有些早产的征兆,没那么容易生下来。圣人与皇后都在雍和宫坐着,底下是淑妃、贤妃并两个昭仪,内宫里稍有些头脸的都来了。
张太医被圣人喜怒难辨的神色唬得冷汗连连,产房里的贵妃才刚开始阵痛,他就不住给圣人、皇后吃定心丸:“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全力保贵妃母子平安。”
圣人与皇后脸色都还好,尤其是圣人,听了太医的宽慰,先松一口气:“贵妃这儿还早,有朕与皇后,你们就先退了罢。”
这话是对着徐沅她们这些宫妃说的,圣人本是好意,奈何底下却无人敢应声。
直到皇后也笑道:“陛下都这么说了,大家伙儿就先散了才好。贵妃吉人天相,咱们也等了半夜,别贵妃还没生,你们中间倒有人先受了寒。”
暮春时节,夜间倒的确是有几分凉意。
唐静柔与谢霓笙进宫晚些,不过是上面的人怎么做,她们就跟着学。圣人和皇后都发了话,但这两个人却还是拿眼儿去看王淑妃跟徐贤妃。
要是王娘娘跟徐娘娘都不肯走,那她们两个昭仪自然也不敢先回宫。
王清惠人不在红尘里,却依旧眼明心亮。皇后近些日子在六宫之事上揽权专权,动作一天比一天开门见山,宫里没有傻的,谁又看不出来呢。
她又一向喜欢与圣人作对,圣人夫妻叫大家先走,她偏不。搁了手里的新茶,王娘娘笑意盈盈地说:“妾与贵妃自来相知相重,且还不困,想再坐一会儿。”
徐沅侧头看了更漏,不过才亥时初。但两位昭仪年纪都还小,皇后又召得急,这时候只怕还没用晚膳,只能无奈开口:“王姐姐,春夜漫漫,你随我一道回去罢。”
往常徐贤妃开口,王娘娘总会给她个面子。可这回,她却是充耳不闻,根本不怎么理人。
还是上首的皇后见气氛尴尬,站出来对着王娘娘说:“小沅总归身子弱些,寻常陛下就更心疼她。既她叫你一起走,你怎么反倒还装怪?”
这一屋子男男女女,又有几个真担心郑浔。王清惠当着圣人、皇后的面儿就垮了脸:“妾寻常难得出一回门,也就是今儿贵妃大喜,不然就是陛下跟娘娘拿了轿子抬妾,妾也不会应!”
既然铁了心当个世外人,就不该再卷进这些俗世纷扰里。徐沅与王清惠来往这些年,明白她的心思,反而把话说得更动听:“陛下,娘娘,王姐姐不过说着玩罢了。”
王清惠那个脾气,近些日子越发没个收敛。孟旭听她说话就想皱眉,有意想训诫两句,又想到还有两个昭仪,不好太过分。
而且徐沅还百般替她遮掩。
圣人这样一想,就只是轻叹:“小沅,你带着她们告退吧。”
好不容易能有个面圣的机会,谢昭仪还预备跟圣人眉目传情一回,没想到上面那个人竟跟个瞎子一样。徐娘娘没来之前,满心都是皇后贵妃,等徐娘娘进了殿,一双眼睛在徐贤妃身上就没怎么挪动过!
话没说上一句,现在又要被圣人赶走。谢昭仪越想心里越苦闷,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得皇后发了火:“要说昭仪也是有些家世的,怎么面圣的时候还这么没规矩?”
皇后刚说这么一句,徐沅看王清惠像是要开腔,赶忙自己先把话截住:“皇后娘娘说的正是,两个昭仪年纪小,这时候还没用晚膳呢。妾先带了她们下去,就不搅扰陛下、娘娘了。”
徐贤妃硬拽了王淑妃并两个昭仪回宫,唐静柔和谢霓笙自然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听了徐沅的调停,先让奴才们抬了轿子送回各自的住处。
剩下一个王娘娘,坐在撵轿上还在生气:“这些日子光明正大地,又是打罚奴才,又是新立宫规,皇后当真是要发威了不成?”
没了嫡子,身心煎熬,再加上贵妃这儿少不得又要添丁,皇后心里,只怕更加恓惶无措。
可徐沅却也没甚可怜人的心思,只叹一句:“总归是皇后,你就不要再随随便便顶撞了!”
王清惠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见了谁惹是生非,就忍不住想刺几句。当着徐沅的面儿,她更是直言不讳:“皇后没了嫡子,还有嫡女。圣人又惯会虚情假意,再与她生一个嫡子,难不成就要了她的命?”
再生一个,却也换不回敦敏皇太子,丢了的半条命,终也找不回。皇后如今这样说话做事并不奇怪,反而是王清惠令徐沅觉着反常:“王姐姐,你是怎了?往日也没有这样大的火气?”
一说火气,王淑妃连眉目都黯淡下来:“十八娘也不知怎了,近些日子不怎么肯吃东西。叫宫里驯养御猫的内侍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心底忧虑,难免火大。”
徐沅不知道王清惠是不是真的爱猫,但她却知道十八娘已经是景阳宫现下仅存的带有生气的物件儿。
“听说,猫儿极恋旧主,想是居珩饲养精心,十八娘倒离不开他了。”
谁说不是呢。王淑妃默默在心里叹气,过后才接徐沅的话:“他如今前程似锦,不好劳烦。”
哪怕居珩此时在行宫里高官厚禄,若王娘娘诚心求教,只需轻勾勾手,他就又会屁颠屁颠地往景阳宫来。
夜色暗涌,徐沅只能看着王清惠的半边侧脸,一时间,倒觉着两个人之间隔了一道天堑。因为不确定她的心意,徐沅只好试探着开口:“居珩忠心,倒也得用,姐姐若是还想他回宫侍奉,我这儿……”
“算了吧,小沅。”
听到王清惠这话语调如常,徐沅就不出声了。
直到王清惠自己把旧话重提:“居珩救得了十八娘,可他救不了我。纵回来了,也是害人害己。小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后妃与宦官互生爱怜,这并不是甚稀奇的事儿。深宫寂寂,江山摇落,不是谁都能像徐贤妃这样圣眷优渥的。
在梧桐深院里待得久了,总要找个人说一说平生欲话。先帝后妃三千,其中就不乏失宠妃嫔与贴身内侍互为依靠的故事。
这些私情传闻,听起来不过人之常情,但一朝东窗事发,就只剩死路一条。居珩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要是王清惠动了念,徐沅却心疼她。
“王姐姐,你与我说句实话,居珩的差事,到底当得好不好?”
王娘娘却像看童稚幼儿一般看着徐沅,甚至还笑话她:“一个阉人,有甚好不好的?小沅,你把我想成甚样的人了?”
圣人不是尽善尽美的好男人,但寻常见了姬妾,亦有八分样貌,两分柔情。王清惠连凤子龙孙都看不上,更别说居珩这种甚也不懂,惟余热血的莽夫。
若凭那几盆不入流的花草就能叩开王清惠的心门,那王娘娘,也就不是众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王娘娘了。
既是一道走着,景阳宫还比长春宫近一些,到了景阳门,王清惠就转头相邀:“阿浔这胎怀得稳当,估计很快孩子就落地了,你也别回长春宫折腾,一道在我这儿歇了最好。”
徐沅自然是求之不得,脆生生应下:“那感情好,实不想闹腾了,就等着姐姐这句话呢。”
景阳宫看起来落寞,服侍的人也不多,可大伙儿的脸上却都是一派安然自得,未见任何愁苦。
徐沅不知道王清惠从哪找来这么多同道中人,吃着木犀糕都还在取笑:“知春、袭夏也就罢了,怎地连小丫头、小中人都这般随遇而安?”
长春宫盛宠当道,徐娘娘自然不会明白景阳宫众人逢时自宽的心情。知春见徐娘娘身上还套着披风,就先上前去替她解了:“宫里的人都被淘换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不就是听话?”
王清惠见着徐沅吃得两腮微鼓,先把糕点碟子推到一边儿去,挤兑道:“说起来还是个宠妃呢,尽心尽力服侍他,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实则王娘娘也就是嘴里刻薄,私下却一早就让人备了吃食,这时候端上来还冒着热气儿。夜已深了,再吃荤腥不好克化,宫人们就只给徐沅呈了三样饭菜,一道五味蒸面筋、一盅丝鹅粉汤和一碗绿豆棋子面。
徐沅腹中空空,往饭桌上一坐,提了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菜色普通,但就这样,王娘娘还在嘱咐:“眼瞧着就是子时了,那面筋你就少用一点儿。”
别枝也跟着劝徐娘娘吃相要文雅:“王娘娘好心好意,您怎么就只对着那盘面筋下手!”
徐沅摆摆手,又狠戳了一箸鹅粉放进嘴里,咽下之后才说:“怎么,我饿了,还不许我吃吗?”
等徐娘娘吃饱喝足,时辰也晚了。想着明儿还要早起,几个大宫女都不敢怠慢,赶紧拉了两位娘娘梳洗就寝。
追溯起来,两个人还是在掖庭修习宫规的时候在一张床上睡过,徐沅躺在里侧,一会儿翻身,一会儿叹气,横竖都是夜不能寐。
王清惠睡意朦胧,听见徐沅的动静,气得捏她的脸:“你到底睡不睡啊!”
徐沅一颗心砰砰直跳,还给自己的好精神找藉口:“王姐姐,我这不是择床吗?”
很显然,聪慧过人的王娘娘是不会轻易被蒙骗的,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圣人的床跟块铁板似的,怎么你还是睡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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