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万里相互介绍后,赵寻蹊若有所思:“噢……诶,孟里正,去年给你送的礼物可还喜欢?”
“礼物?”孟知尧看赵寻蹊一眼,又迷茫地转向瞿万里,“什么礼物?”
这都过去半年了,瞿万里听赵寻蹊提起,弱弱后退:“我忘记给了……”
那段时间他被迫很忙,每次去找孟知尧玩都是挤出来的时间,礼盒被随手放在寝宫里,也不知道让宫人收拾到哪个柜子里去了。
赵寻蹊:……
“你连我的礼物都敢贪?”孟知尧可没那么会忍耐,一冲动就揪住瞿万里的毛毛领子质问。
瞿万里要窒息了:“听我解释!”
赵寻蹊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相处的,觉得很有趣,难得染上笑意:“借孟里正的拓本已经看完,择日不如撞日,要不要现在去我家坐一会儿?”
天色还早,逛学院坊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孟知尧也想顺便取回拓本:“好。”
“那……我也让人去把礼盒找出来吧。”瞿万里找来暗中保护的侍卫跑腿。
孟知尧第一次登门,被赵府玲珑精致的格局吸引,前院水池上还飘着浮冰。
今日赵相不在家,赵寻蹊领他们去了花厅,红梅俏丽,修竹冷翠。
仆人看茶看炉,赵寻蹊去把孟帅南河奔袭图的拓本找来:“物归原主。”
孟知尧看拓本被保存得比自家还细致:“多谢赵姐。”
赵寻蹊也改了口:“知尧妹妹客气了。”
暗卫很快就把礼物拿过来了,是一本全册《墨子》古本。
赵寻蹊说:“秦火遗文,独一无二,知尧妹妹可得好好保存。”
“完整的!”孟知尧两眼放光,她的确很喜欢这份礼物,比起她的拓本,这可实在太过贵重。
《墨子》失传的部分中,正好有机械的部分。
她在专业课老师的推荐下,去图书馆借阅过,在后部分集中收录的防御工程中有几卷空白,确实十分遗憾。
“赵姐送我的是玉璧。”瞿万里把圆形游鲤玉璧放在手上把玩,还给孟知尧看看。
三个人围在小桌边,各玩各的,又一块儿聊天。
赵寻蹊把刚刚到手的几件画卷展开:“那是我自己雕琢的,陛下不嫌就好……咦?”
“怎么了?”瞿万里看过来。
孟知尧也看过来,就看见赵寻蹊神情凝重。
“这是……”她抽出来那张让她关注的卷轴,浅黄底色自带纹路,上面是花鸟图。
瞿万里从小见过不少宝贝,不用学也能辨别一二:“这不是古画吧?仿古的?”
他抬手拿过来要看,被赵寻蹊拦下,只听她沉重地说:“这是在人皮纸上作画的……”
“什么?!”瞿万里浑身鸡皮疙瘩暴起,他还要把里人皮画很近的孟知尧拉远些,问赵寻蹊,“你买这个做什么?”
时间刚刚好,一个小厮找过来:“姑娘,方才有个当铺的人来说,给您拿错了画。”
赵寻蹊淡定地将画轴收卷装好:“把那个当铺的人拿下,通报京兆府,有人皮画流入城中,需要彻查。”
瞿万里跌坐下来:“怎么会有人皮画呢?它的价值在哪里?”
“猎奇、癖好、稀有、心理变态。”孟知尧要不是被瞿万里拉开,也想近距离仔细看看人皮画的质感。
此事有瞿万里在,也就不用麻烦赵寻蹊,暗卫带着皇令直奔京兆府,年轻的京兆尹就算头脑发蒙,也要先办事,再打听案子详情。
当铺老板很快就招供了,那人皮画是翰林院检讨周远斥巨资要他帮忙收的……
“周远是谁?家庭如何?”瞿万里眼神愈冷。
京兆尹:“回陛下,周远乃新科三甲传胪,太学府主射邱问水的女婿。”
邱问水……
瞿万里下令:“此案提交刑部,由张影主审,京兆府严查所有当铺、书肆、画馆,一张人皮画都不能漏掉。”
“臣遵旨。”
张影带队飞奔到京兆尹领的差事和文书,出了衙门立马行动:“随我到周家去拿人。”
天色晚了,瞿万里站在大街上,惋惜道:“怎么办?今日没有去成。”
“可以现在去。”孟知尧不介意早晚。
瞿万里有些犹豫:“晚上那里没有灯了,整个学院坊都是空荡荡的,那也太……”
诡异了。
孟知尧果然不再坚持:“好吧。”
一月廿五到了。
人皮画的案子震撼了整个京畿地,各种版本众说纷纭,还有邪乎的鬼怪说。
有神论与无神论的激战又开始了,这一次,有神论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胜利。
——因为无神论的大部队都去考试了。
四日后放榜,榜上有名的学生将前往新建设好的学院坊入住就读。
学院坊有巨大的湖可以钓鱼、划船、赏景散步,有宽敞平整的空地,工科生可以随便搞大动作,草场可以骑射,宿舍是新奇的上床下桌,最豪华是单人间,最多也只住六人,而且一人一床,就算是免费生住不起好宿舍,也不用挤大通铺了……正值春日,一派生机勃勃,不上课的时间,还有人在湖边放风筝,惹人羡艳。
最让人议论的,则是学院坊学舍男女同学,只有宿舍区是分开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样不太检点,有伤风化,建议瞿万里再好好想想。
这其中,太学府喊得最大声。
太学府内部已经被拆的七零八碎,门牌该换成经文学馆,只剩专著修习经典的学子守在老校区。
朝会上,瞿万里只说:“他们无论男女,都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的,再看看也不迟嘛,现如今我大越紧分缺人才,不能因为所谓的世俗常伦,阻碍了大越向前的脚步。”
伦理派还有话要说,又被瞿万里打住:“新年旧账,王仆射……”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起初无人在意的禁糖令,在后来渐渐显现的效果中令众人胆寒,王家还没被陛下如何,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王仆射还在戒断中,状态要比前期好了不少:“陛下。”
“王家半年破糖禁三十余次,抗旨不尊,罚——”瞿万里说出上半句,王仆射已经汗流浃背,跪在了地上,“禁糖延期至今年除夕。”
一滴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的液体滴在了大殿的地板上,“臣……”王仆射劫后余生般,战栗地叩谢,“谢陛下,不杀之恩。”
王仆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邱问水正因女婿人皮画案子缄口不言,伦理派少了两个主心骨,也都悻悻闭嘴。
散朝以后,刑部尚书和京兆尹感慨:“最近帝都的风有些大了。”
京兆尹:“大人说的是。”
……
正月尾,齐闰月寄信回来。
一切安好,但是缺钱,还写了诗信,孟知尧和乔寥都有,没有许尘关的。
路过的小二哥看见孟知尧和乔寥在收信,顺嘴说笑了一句:“你们两个都有信呢?怎么闰月姐没有,是不是背着她偷偷交朋友了?”
直到两人在码头上回头,无语地望上来,小二哥才反应过来:“啊……闰月姐走了啊,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乔寥拿到了信,当场拆开速速浏览了一遍,又把信收好,扭头就走:“齐闰月此人,实在娇惯。”
孟知尧:?
乔寥:“才走了一个月,就想说想念人家,你说后面该怎么办?真是让人操心。”
孟知尧:……
姐们儿,从后脑勺都能看得到你那飞上天的颧骨了。
可是自从齐闰月离开后,整个松河村的人都怪想念她的。
谁谁生病了,或者磕着碰着了,第一反应还是去找齐闰月治一治。
或是家里做了什么东西,多做了她一份,快送到门口才想起,这孩子已经去九祉城了。
孟知尧的信有点多,一封是齐闰月写的,一封是官府发给里正的。
官府的信说明了天工营笔试的时间、地址以及相关要求等等,她把信函送到了孟菖手里。
孟菖结果心并没有高兴,还有些担忧:“里正姐姐,孟嚣上次回来说,帝都里的读书人,为了女子能不能参加考试这事吵翻天了,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他们吵他们的,文书上说女子可以,那就可以。”孟知尧为她拍掉肩头的刨花,“退一万步,松河村不比天工营差,天工营有的,我都能搞到。”
“哈哈,也是!”孟菖想开了,现在那些厉害的东西,哪件不是起于她里正姐姐之手?
回家后,孟知尧才把齐闰月的信拆开,一共有两封。
一封是说她在九祉城的生活,苦是苦点,但是能救人很开心,还遇见了从尧州来的许多救援的人,他们对重建地震废墟更经验,九祉城一定会越来越好。
另一封信,是说起九祉城的隐患,其中竟然也提到了人皮画的事,这让差不多把这个案子忘在脑后的孟知尧再次注意起来,而且,齐闰月还说,她们发现了许多无皮尸体,但是线索太少。
察觉此事非同小可,越往深处查,越可能丢掉小命,所以齐闰月在信中另附一页说给她听,特地请求不要说出去,如果可以,还要拦着朝廷增派人手过来,以免打草惊蛇,波及更多人命。
【将身死,切勿念。闰月顿首。】
孟知尧拳头紧了,转头就把信给了瞿万里,瞿万里把信给了赵滁。
于公于私,齐俢都是赵滁最爱的人臣后生:“我们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瞿万里灵机一动:“朕倒是有一个人推荐。”
“谁?”
“许尘关。”
赵滁:“为何?如果他要去,以何名义。”
瞿万里脸上挂起一副稳操胜券的微笑:“许尘关恨嫁,所以追去九祉城找齐闰月求亲。”
三个老头:……
你们年轻人倒是玩得挺花。
三人离开后,瞿万里上扬的嘴角放下平:“晓春,去青川城一趟,把瞿同风带回来问罪。”
晓春一愣,不明所以:“是。”
御林军向来走传送门,直接去了白头山社庙。
“晓春?”曹非娆大笑着走过来,要拉他去喝酒,“你有事?没事我们先去喝酒,刚杀了一头羊。”
晓春苦笑不得:“今日不是溜号,陛下……让瞿大人回宫复命。”
“那不正巧了,瞿大人、姜知府也在,你看天色以晚,总得吃了再走。安心,陛下多么通情达理一个人,耽误不了多久,他定会谅解的。”曹非娆快步走向大帐,“再说了,小瞿大人多受宠爱,等回去跟亲叔叔撒个娇,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晓春焦头烂额:……
可是这会儿天是晚了些,再说迟一点而已,晓春想着,就当拿原计划找人的时间吃顿饭,一举两得的事。
“好吧,不过酒便不喝了,瞿大人也不可饮酒。”他先约法三章。
曹非娆一一应下。
到了烤羊的篝火边,瞿同风和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书生同席而坐,把酒言欢。
这人晓春认得,他就是青川知府,二甲传胪,十岁断案有功,十五岁能解尸取证的神童姜诀。
此时十七岁的姜诀意气风发,锦衣玉带,手上套着三枚戒指,在瞿同风面前侃侃而谈,俨然一副兄长风范。
瞿同风听得如痴如醉,晓春走近,只听姜诀在聊羊肉的几种吃法。
“咳!瞿大人……”晓春暗示下,瞿同风起身和他走到没人的一角。
晓春说:“陛下有令,带您回去问罪。”
瞿同风一笑:“早晚的事,这个点皇叔也在吃饭了,我回去不是时候,他不会在吃食上苛待我们的。”
这倒是实话,晓春也饿了:“那好吧,你不能喝酒。”
“知道。”瞿同风先一步回去。
晓春提防了一夜,看他们青川系谈笑风生,就怕自己稍有松懈,就踩了陷阱。
结果真的只是一顿饭的时间,瞿同风和众人道别,跟晓春从传送密道回去了。
瞿同风走到书房,头来不及抬,就听御案后面的青年淡淡开口:“跪下。”
十四岁的瞿同风还没有皇叔身量高大,肩膀更不及对方宽厚,老实跪在地上,脸上却带着笑:“人皮画的消息是臣放给周远的,臣看不惯朝野遍地都是太学府的势力,没忍住动了手,请陛下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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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闰月:我姐一定会配合我的。
她姐:我从读者视角配合你,手动拉快进度条。
瞿同风:老古板全部搞死。
他叔:小小年纪这么阴险,快回来让我的阳光给你照一照。
★小卡片1
棘轮防反转:手摇拖拉机发动机防反转自脱离结构(就是一个人拿曲柄(长长的铁条)摇摇摇,摇到拖拉机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的那个圆盘)
第56章 0℃刻度:冰水混合物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
天子佩长剑,玄衣紫带,仪表整齐,携皇侄瞿同风来到邱府,登门谢罪。
瞿同风站在叔叔身后,听他徐徐陈述:“周远之案出自小侄同风之手,此乃朕管教不力所致,日后,定给爱卿一个交代。”
春意回笼,冰雪先暖。
为何要把腌臜的事提到明面上来?莫非陛下欲拿瞿同风为铒,钓我等一手?周远涉人皮画案,已是斯文扫地,青云难上,再大的交代,能使他邱问水这一臂膀重新长回来不曾?
又难道是天子做局,君臣美谈,古来大戏,给他一个载入史书的机会作为赔礼?
似乎怎么想,都有道理。
邱问水心上惶惶:“臣……谢主隆恩。”
“如此甚好。”瞿万里安心了,他可不知道对面的人在耍什么心眼子。
回宫时路过诸衙门,瞿同风跟在瞿万里身后:“皇叔要如何罚我?”
“昨晚不是已经罚过了么?”瞿万里笑笑朝他招手,让他走近点。
“嗯。”瞿同风笑着快步向前走了两步。
昨晚,在书房跪着说完了他知道的人皮画相关始末,随后便被放出宫来,和他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各路小道消息……
入宫后,两边少了许多闲杂人等,瞿万里走在安静地宫巷里,听去岁的冬叶轻轻触地的微响。
“皇叔。”瞿同风三思后,开口,“臣何时回青川去?”
瞿万里一笑,又是一片白雾:“你犯了那么大的错,还觉得自己能去青川啊?”
瞿同风理所应当:“自然,皇叔破例把姜诀升调青川,无非是因为臣也在,同榜诸生谁不知道我们关系最亲。”
灰砖青瓦下,瞿万里侧身放慢脚步,与瞿同风并肩同行:“世上每个人都不一样,如果有一些人站在同一立场上,一定是为了某个共同的东西而舍去了个人的某种特质。所以,立场不同的人才是最常遇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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