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州好像有专门学过这方面的按摩技巧, 被他摁过的地方有种酥麻的热意, 紧绷着的肌肉好像也松缓了几分。
陈盐有点适应了, 很快被按得有点昏昏欲睡,从臂弯间探出一双干净杏眼, 带些好奇地观察他的手法。
“你们派出所之后还会有体能考核吗?”谢珩州给她换了一条腿按, 意有所指,“别太拼。”
“那怎么行, ”陈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件事, 挣扎着要坐起来,“体能考核会和年终奖金挂钩的,要是通不过会扣工资的。”
她秀气的眉毛苦瓜似拧起来:“我工资就剩这么点了,再扣可就没了。”
“对了, 我下个月就要参加首授了,可以请家属旁观,你到时候会来吗?”陈盐勾着他的脖子, 将脸贴过去,眼睛里闪烁的全是期待。
“首授?”
“就是首次评定授予警衔的仪式, 这个仪式过后, 我就不是实习生了, 要调职回到市公安局。”她说的都是职业简称, 怕谢珩州听不懂, 又额外解释了一遍。
“几号?”
“月初,三号。”
谢珩州眼皮下阖, 看着陈盐过分长的眼睫,漫不经心地勾缠把玩着她散在肩上的发丝,有些遗憾:“正好撞上我去外地出差培训,去不了。”
这么凑巧?
陈盐眼睛顿时黯淡下来,失望地躺回他怀里,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被惯出了点小性子,她这次没再善解人意地说些安慰话,而是用闷不吭声地捏着拳头打了他的胸口一下。
这点力道对谢珩州来说根本没什么痛痒,他单手捉住陈盐的手腕,反而心情愉悦地勾起唇笑了,瞧着她挂脸,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哟,不高兴了?”
陈盐挣了一下没挣开,郁闷和伤心叠加,干脆不理人了。
“仪式很重要?”
“当然很重要,一个警察这辈子也没几次这样的日子,”陈盐察觉到他这句话背后的轻佻意味,不大高兴地从他腿上下来,白天任楚云告诫的话还历历在目,她忍不住把在自己心头盘亘了很久的想法和盘托出,“对,你本来就不喜欢我去当警察,当然也不喜欢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是我多问这一句。”
谢珩州还真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成了吵架的导火索,一时间笑僵在脸上。但是他确实觉得当警察辛苦又容易出事。
他就是这么想,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陈盐见他无动于衷地坐着不说话,气得穿上拖鞋转身就走。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楼上楼下的两个人。
……
那天吵架之后,两人彻底陷入冷战,好久都没开口说话。
医院和派出所各忙各的,这两份职业本身休息空余的时间就少,如果不是住在一起,估计谢珩州和陈盐可能连面都见不上。
那晚表面上是谢珩州逗人逗得太过,把话说错了。
真正细究起来,还是之前的心结没说开,如果没有解决这个矛盾,他们之后的相处依然会因为这个点继续吵。
程严宽被人举报后暂时停职,副主任的位置空悬。上级的几位领导开始频繁地找谢珩州谈话,和他商议之后接替程严宽的位置晋升主刀医生的事情。
其实做一场小型手术以他目前的水平来说并不算得上是件难事,他从京大跳级毕业后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抢救室加班,尽管很累,但急救素质和反应能力却被锻炼得很沉稳。
要拿手术刀,耐心和经验缺一不可。
谢珩州放纵自己全身心地投入魔鬼般的磨炼,也是在等着这一天。
——能接第一台病例手术的这一天。
尽管明面上没有显露太多,谢珩州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次在他手底下握着的,不是医科课本上的某个实验案例,而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可能是忙得连轴转将神经绷得太紧,各种堆积在一起的事情交织,令他晚上居然不自觉开始做起了梦。
梦里陈盐穿着一身崭新的警察制服,双眼澄澈干净得像发亮的珍珠,望着他安静地笑。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推在她的后背。
她纤瘦的身子一个踉跄,无力地栽进旁边的大海。
谢珩州使出浑身懈数奔跑也依然赶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转瞬间沉没影了。
再一转眼,陈盐已经昏迷躺在了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
有人给他戴上了手术服的口罩,将手术刀递到他的手中,询问他手术的下一步流程是什么。
谢珩州手上沾满了血,手颤得快要握不稳刀刃,手术室里滴答响着的时针忽然飞速地转动起来。
心率仪发出沉重急促的声响,越响越快,快要变成长音的那一刹那,他从床上惊醒。
耳畔的杂音仿佛挥之不去,他剧烈呼吸,额角沁着点冷汗,第一时间翻身下床。
陈盐的房门从不对他设锁,轻轻一推就开。
时间已经很迟了,月光静谧地洒在床沿,朦胧映亮床上人十分规整的睡姿。
谢珩州自嘲勾唇,笑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离谱的梦。然而却有些狼狈地在她门口滑坐下来,和有瘾似的贪婪摄取她平稳的呼吸。
心跳这才逐渐恢复平稳。
……
陈盐才来兆达没几个月,很快实习期满又要回市公安局,她有些舍不得所里的师兄师姐们,这两天干劲十足,什么活都能凑上去帮人做一阵。
派出所里的活干来干去也就净是那几个没意思的,枯燥得十年如一日。
拿着资料路过会议室时,她听见里头有几个人在偷着商讨要不要出去聚个餐,欢送欢送她。
离别的伤感顿时铺天盖地袭来,陈盐回到工位的时候满脸惆怅。
凌灵刚接完一个报警热线,转头一看见她的脸,乐了:“怎么马上涨工资了还不高兴呢,谁又惹你了?”
“市公安虽然待遇好,但工作氛围却不怎么样,我不是很喜欢那里。”陈盐实话实说。
“这样啊,”凌灵转着椅子,语调若有所思,“我本来还想告诉你,明年我和何伟然就要结束借调,回去原单位了。”
“师父今年的新聘书和组织部的红头文件过两天也就要下来了,马上就是钟副处长了。”
凌灵和何伟然原来都是市公安的,这几年一直被外借调,现在借调期满,得回去报告述职。
钟齐要是能够高迁,也不会继续管辖兆达这一条街道,肯定会入职市公安局。
陈盐错愕地瞠圆了眼,眼泪还没来得及掉就被眨灭了:“凌灵师姐,你的意思是,你们之后也要去市公安,我们……还是同事?”
“对啊,”何伟然在一旁笑眯眯肯定了她的话,“本来我和凌灵都打算好了,还想在这个偏远派出所再潇洒两年的,不过还是放心不下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回市公安。”
“我俩一合计,反正迟早都得回去,不如就今年回算了,正好还能赶上参加你首授。所以就把兆达的续借邀请拒了。”
“只是没想到,我俩才拒绝不久,师父就悄悄和我们说自己马上要升调,不做所长了,后半辈子就去市公安继续当领导了。”
凌灵无奈地耸了下肩膀,也遮不住笑意:“也许我们四个天生就是要做同事的命吧。”
陈盐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是真的很喜欢派出所遇到的这几个师姐师兄,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既想哭又想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我去提前恭喜钟所。”她按捺不住心底的欢欣,想要对钟齐祝贺两句,起身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前。
钟齐办公室没锁,正背对着这头和什么人打电话,语气褪去平时的轻松调侃,变得深厚沉重。
“老安啊,也别太放在心上,陈锋那小子的事都快成为你的一块心病了,是时候该放下了。”
“……”
骤然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陈盐心跳踩空,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中。
“是啊,那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非常有自己的主见,这是她做出的决定,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只能够默默支持。”
“……”
“放心吧,等我入职市公安以后会照顾好她的,你就安心退休,不要再想这么多了。除了我之外,所里还有两名能干的干部会带着她,直到她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为止。”
钟齐挂掉电话,长叹了一口气,一回头看见陈盐悄无声息站在门口,被吓了一大跳。
“小兔崽子,没事杵那干嘛?你要是夏天在那一站不出声,我都能节省下一笔空调费,瘆得慌。”
说着他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刚刚和你打电话的人,是安局吗?”陈盐问。
“哦对,你的那份申请上头已经批下来了,”钟齐转移话题一直有一手,回身从自己的办公桌前抽了一份已经盖了章的申请报告,“看看吧,收好了。”
陈盐接过来,这份报告是她自己写的,里面的内容熟悉得很,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
“真决定好了?不再考虑考虑?干这事风险可不小,保不齐哪一天你就遇到某个把你认出来的仇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那正好,”陈盐将东西折好放进口袋,眸子无畏无惧,“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和他新仇旧账一起清算。”
第56章
首授仪式的前一天, 陈盐买了捧花独自去了趟临京烈士墓园。
这里长眠着许多牺牲的警魂,墓碑立了一座又一座,灰泱泱的一片, 几乎快数不清。
松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陈盐拾阶而上, 她在其中走了很久, 终于凭着记忆在角落里见到了自己想看见的那一座。
这座碑和周围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上面都共同篆刻着“烈士之墓”以及一颗五角星, 朴素又渺小。
因为很久没有人来过, 墓上堆积了厚厚的金黄落叶。
陈盐撩起自己的开衫袖子,将周围那些积杂着的垃圾全都认认真真地清理干净。
接着将花摆在墓前, 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瓶酒, 坐下来,像是和家人寻常唠嗑一样聊着天。
“爸,明天我就要正式成为一名警察了。”
“我给您带了以前喜欢喝但每次都舍不得的茅台,但是这么多队友都在这看着, 也不能多喝,意思意思两口就够了。下次我给您带一瓶更好的。”
陈盐敛目拧开酒盖,往地上敬了两杯。
“我记得小的时候, 就特别以能有一个当警察的爸爸为荣,连作文课上写以后长大想成为的人, 我也每次都写要当警察。这一写, 从小学写到了毕业, 到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每个人都问我到底为什么要选这一行, 苦、累、危险、不适合女孩, 这样词我听人提起过无数回,但从来没有回应过。”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 甚至上升不到梦想的高度,只是很纯粹地想更靠近一点你的人生,感觉那样会比只呆在室内做数学题要来得有力量有价值得多。”
“我走啦爸。下次来的时候,我穿警服来。刚发下来崭新的,和你们那时候比,款式又变得不一样了,穿在身上可漂亮。”
“我会坚守自己的岗位,同时也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陈盐抬手将杯子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很淡地笑了一下。
“一言为定。”
……
首授仪式一年举行一次,地点是在市公安局的会议大厅。
陈盐早早就换上了市里颁发的正式警服,对着更衣室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服制是近几年更改过的,衬衫颜色换成清蓝色,灰色领带被压在藏蓝色的茄克服下,帽檐、领口、肩膀都分别佩戴着徽章、领花、胸徽,金属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银质的光泽。
制服款式衬得整个人脊背板正,格外精神。
陈盐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划着手机,看到被置顶在第一位的人到现在都还没回复任何消息,不由得绷直唇线,抿了下唇。
“我看看,衣服换得怎么样?”更衣室的门被敲了敲推开,凌灵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将坐在凳子上的她上下看了看,满意一笑,“很适合你,太好看了。”
“哦对,外面有个人在等你,拿着捧花站好久了,看着怪轰动的。我不认识,但看周围人都见怪不怪的,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凌灵是穿自己的衣服来的,在储物柜里翻出自己那套警服,也开始更换。
陈盐听她的大概描述都能猜到是谁,将最上面的那粒衬衫纽扣系好,快步走出更衣室。
正如凌灵刚刚说的,外面空旷的走廊里摆了一捧红玫瑰花,非常显眼夺目。
警局里人进人出的,路过的每个人都要往那束花上看两眼,而将视线移到花的主人上时,又会十分直觉地移开。
陈盐也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想直接从这捧花和人旁边穿过去。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熟悉嗓音:“陈盐,看见学长当没看见啊?”
安驰星浑不在意她的无视,追了两步走到她的身边,和把机关枪一样输出:“我寻思我这一米八的个子也不矮吧,总不至于淹没在人群里,你真的一眼没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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