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垂着眼,听隔壁食客说话。
“听说昨夜那蛮人放火烧了我们的羊……”
“G,我听我侄子说了,四十多头羊,活活烧死了。”
“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那位玉面小将军,亲自带人去了,将那放火的两个贼人当场杀了,尸首现在还在城墙上挂着呢,晾着给北霜那群狗东西看。”
“还不如痛痛快快战上一战,打得那狗东西退回王庭,不敢再犯呢。”
“这哪是将军说了算的?没看见先前几次,狄人挑衅,都息事宁人了嘛,朝廷根本不愿意打。”
“真他娘的憋屈!”
“不过说起那位玉面将军,一杆银枪,是真威风,就是听说,那个不行,万香楼的姑娘那身段儿,都没让他硬起来。”
“真的?先前不是说,张将军还想将孙女儿嫁给他吗?”
“谣传罢了,嫁了做甚?守活寡吗?”
话越说越浑,谢蕴拿起茶杯,尝了口粗茶,没再听他们说。
知道昨夜那事是寻常,短时间起不了战事,她放心许多。
吃过羊汤,身上暖和不少,谢蕴将面纱遮好,问月去结账付了银子。
几人缓步出来。
街上摊贩陆续出摊,所卖之物大多粗糙,却带有这个地方粗犷的气息风格,陶碗土罐,面纱布料,皆与中原的不同。也有香料胭脂、丝绸布匹等从中原带回来的东西。
往里面走,摊子少了,人却很多。
奴隶市场。
有男有女,年岁不同,人与牲口一般,被铁链锁着,身上衣着单薄,视线麻木的垂着,并排蹲在地上,等着主人售卖。
谢蕴心口一怔,脚步顿住。
“姑娘……”身后听雪低低喊了声。
他们几人衣着不算华贵,但是人多,且都穿得整洁崭新,一进来,便被两边的奴隶主肆意打量。
谢蕴浑若未觉,脚尖一转,轻声道:“回去吧。”
只是这一迟疑,已经有人上前来介绍,官话夹杂着浓重口音,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几两银钱,听得真切。
谢蕴未做搭理,护卫上前,将人拦下。
其余蠢蠢欲动的奴隶主瞧见,又坐下了。
走出去好远,谢蕴心头萦绕着的恶心感却是迟迟散不去。
问月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发白,她们虽是奴婢,但姑娘不打骂,还很是温柔宽容,与那些地上蹲着,锁着铁链的不一样。
听雪蔫儿哒哒的道:“姑娘,她们好可怜……”
谢蕴声音很淡,“我们管不了。”
半下午时,阴沉了几日的天,落了场瓢泼大雨。
他们没再出门,客栈里也难得吵闹,直至夜深,热闹褪去,黑夜寂静,谢蕴又听见了马蹄声。
她没再起来去看,眼皮沉沉去会周公。
许是落下的雨点太过急促,扰人心神,谢蕴梦见了前世那个夜晚。
早上醒来时,忽觉已至春闱。
只是不知,今年问鼎三甲的又是谁。
这里的风很烈,吃食也粗糙,但是落日很好看,放眼望去的空旷,让人生出些壮阔之感。
玩过两日,第二天下午回来时,忽的听闻狄人欲要和亲,北霜王庭派来的使臣已至,与使臣一同来的,还有将要和亲的大王子。
听雪竖着耳朵听八卦,谢蕴却是忽的出神。
按时日算,春闱放榜三日后,便是殿试,和亲文书送到邺都,也不过是那几日。
可她上一世,并未听闻和亲之事。
更何况,福安公主是官家最小的公主,她已出嫁,宫中并未有适龄的公主可以和亲。
思忖间,却是听得一声急呼。
谢蕴瞬间回神,抬眼便瞧见一男子驾马朝她而来。
她今日没覆面纱,身上的衣裳也不似这边纱裙,头纱,环镯叮当。
一身青绿襦裙,娉娉婷婷,墨黑的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柔得像江南的水。
马背上的男人,头发编了小辫,束着黑色额带,上缀宝石,身上衣裳布料粗糙结实,衣襟左衽。
谢蕴瞳孔微怔,不及躲,一条长鞭缠上了她的腰。
竟是要当街抢人!
谢蕴霎时脸色一变,对上那位大王子收入囊中的表情,自袖袋拔出匕首,刀刃锋利,皮鞭瞬间断裂,力道随之消失,她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坠。
“姑娘!”听雪尖叫一声。
冷汗唰的爬上后背,谢蕴急急闭上眼,等着随之而来的疼痛时,却是听见一道马蹄声骤然响在身后,紧接着腰间一紧,她整个人被一道力带着翻坐马上,整个人不受控的扑进男人怀里,撞得柔软处生疼。
“多管闲事!”乌尔济不悦低斥道。
谢蕴手推着男人肩膀,拉开距离,一抬眼,撞入一双冷淡视线,蓦然怔住。
从前那张白净讨人喜欢的脸,晒黑了些,柔软的轮廓变得冷硬,黑沉沉的眼眸凌厉,注视的目光与她手中开刃的匕首一般锋利。
他不再是那个虚张声势喊着砸人铺子的郎君,如今的他,似撑开的弓,出鞘的剑。
不怒自威,不寒而栗。
谢蕴喉咙似是塞了棉花,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只见他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
重生太久,谢蕴已然很久没再尝过他这般淡漠的态度,顿时心口一疼,好似被扎了一刀。
“大王子这是何意?”戚钰冷声问。
乌尔济不以为意,目光垂涎的盯着他怀里的美人儿,阴恻恻笑道:“听闻,你们郢朝公主和亲,都是带陪嫁女的,本王子就要她了。”
“她不是宫女,大王子请自重。”
“戚钰,你管得太多了。”乌尔济微眯起眼,神色不善的警告道。
戚钰不受威胁,扯唇轻笑了声,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手在那细柳腰上掐了一把,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瞧来时,拖腔带调道:“告诉他,你跟他不跟?”
语气狎弄,无尽玩味。
谢蕴脸色不好看,迎上他的视线,语气也冷,“你有病?”
被骂的人昂首挺胸,扬着下巴朝乌尔济得意道:“听见没,她看上本将了!”
第52章 别装醉
谢蕴简直以为自己聋了。
但这话像是揭开了她心底一直藏着的面纱, 反驳的话都不是很理直气壮。
乌尔济嗤笑一声,嘲讽道:“戚钰,自作多情什么呢?美人儿骂你呢。”
戚钰洋洋得意, “没读过书吧, 这叫打情骂俏!”
谢蕴:“……”
聋了吧。
底下百姓不知所以然,却是哄堂大笑。
谢蕴再是好脾气, 也被臊红了一张脸, 抬手便掐上她扶着的肩。
紧实流畅的肌理,丝毫掐不动, 反倒是她手指有点疼。
谢蕴懊恼的微抬眼, 便对上他得意神色,顿时脸热的扭开了头。
蓦的,耳垂却是擦过柔软温热,尚未反应, 湿热的气息洒在耳畔,还有低低的一声呢喃。
“配合点儿。”
配合什么?
谢蕴心中疑云。
只是这耳鬓厮磨的姿态, 落在街上百姓眼中, 如添了一把火, 更见兴奋。
谢蕴微躲, 抬头瞪他, 却是猝不及防的腰臀处被轻拍了下, 暧昧又隐秘, 腾的一瞬, 她脸上着了火,听他轻佻道:“乖, 回家等我。”
周遭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迭起,谢蕴听不真切, 忽的被他勾着腰放下了马背,双脚踩在地上,腿软的厉害。
回过神来时,就见那两架马与跟着的随从都已走远,只身边站着几个同样着玄甲的将士,看着她的眼神冒光。
“姑娘,我们护送您回将军府!”掷地有声,十分自豪。
“不必”,谢蕴脸上潮红褪去,恢复淡然色,说着转身便要走,不等对方伸手拦,又扭头忿忿补了一句,“我与他,不认识!”
却是不想,那几双眼睛,燃着的光愈发的盛。
谢蕴喉咙一噎。
好气。
打头站着的那人却是拱手行了一礼,公允且正直的与谢蕴解释道:“姑娘,方才抢你的那位,是北霜国的大王子,此次与使节前来,意欲和亲,和亲文书虽是已送至邺都,但一来一返需要时间,这些时日,有那位在,末将实话实说,您不安全,我家将军不近女色,方才只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您莫要心生误会,将军让您搬去同住,也是怕那位再找上门来,辱您名节。”
话是说了,有几分能信,说话之人也不知。
副将心里嘀咕,他道是他家将军当真不喜女色,谁知是一直没有看上的。
今日这一抢,算是畅快了。
那小耳朵一亲,软腰一拍,唉哟,当真是没眼瞧~
谢蕴还是去了,面上却冷淡的紧。
这地儿离她住的客栈不远,她们几人在城中闲逛几日,经今日这一闹,算是出尽了风头,那位大王子若有心打听一下,实在不难寻。
谢蕴不愿那自己去堵未知,与那人微不可寻的良知与德行。
将军府不远,离客栈只隔着两条街,在外瞧着肃穆,内里不比戚国公府精致奢华,但在这黄沙大漠,已是难得。
府中没有种花,只有几颗树,这个时节刚抽新芽,冒出零星几点绿。
副将正要将人安排去戚钰住的主屋,行至门前,忽的脚步一顿,想到了自己方才说的话,抬手啪的拍在脑门儿上,对上几双瞧来的视线,讪讪道:“我不常来,走错了,这边走……”
于是,谢蕴几人被带到了主院的东跨院。
谢蕴:“……”
骗得再敷衍些可好?
副将被人叫走时,带了个年近四旬、膀大腰圆的妇人过来,“这是春娘,在府中做饭的,姑娘有事便与她说,末将得先走了。”
谢蕴微微颔首。
厨娘性子爽利,主动问:“小娘子现在用饭吗?”
谢蕴刚吃过不久,摇头笑笑,“打搅了,您去忙吧,有事我再寻您。”
“悖将军不在,我也没旁的事做,小娘子叫什么?与将军是……”
“我姓谢,与你家将军……”谢蕴稍一顿,“是路人。”
春娘:“啥?”
问月含笑问:“敢问您,府中可有热水,我家姑娘行路苦乏,奴婢替姑娘泡杯茶。”
“有的有的!”春娘热情道,带着问月去取热水了。
谢蕴松口气,挨着桌子坐下。
听雪还未从吃惊中缓过来,边打量着屋里边咕哝道:“姑娘,二爷是不是想金屋藏娇啊?”
谢蕴恨不得揪着她的耳朵,给她好好讲讲那典故!
人家读书她睡觉!
如今开口便惹人贻笑大方!
自己脸红心跳……
挨了一记眼刀,听雪老实了。
没过一会儿,问月拎着热水回来了。
主仆三人喝着茶,相顾无言,旁边羌弥翻看医书,悠然自乐。
.
戚钰压着心口的痒意,勉强带着乌尔济在城中逛了一圈。
从东市逛到西市,再往里面走,便是奴隶市场。
有只是买卖奴隶的,也有穿着纱裙,露出手臂、腰肢和大片胸口的舞姬,举手投足间充斥着异域风情,妖媚多姿,那是北霜国的奴隶。
乌尔济瞧得多,扫了眼便不再看,无甚兴趣。
戚钰走在旁边,也不出声。
忍不住想,谢蕴怎的来玉门关了?
她知道他在这儿吗?
可是来寻他的?
正想得心头一片荡漾时,就听旁边那位不讨喜的大王子出声了。
“我要方才那女人。”乌尔济不悦道。
戚钰目光落在他脸上,神色逐渐褪去,冷声道:“大王子既是这般侮辱我朝公主,这和亲之事不提也罢,本将军这就让人送大王子与使者回去,再修书一封言禀陛下。”
他说罢,调转马头便要走。
旁边使者连忙出声:“将军且慢!”
戚钰没回头,却是停下了。
使者驾着马上前来,劝道:“和亲之事关乎两国,将军莫要冲动,我家大王子年近而立,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也说不过去,不知将军可安排了……”
尾音拖长,尽在不言中。
戚钰斜睨他一眼,嗤笑了声,眼底却透着凉意,“自是为王子安排了歌舞宴席。”
闻言,使者笑了。
一行人离了西市。
宴上,守边关二十载的张将军也在。
戚钰行了一礼,于他下首落座。
今日下午那事,张将军也听人禀报过了,这时不由多瞧了戚钰两眼,后者面不改色,十分坦然。
张将军戎马一生,自然知道戚钰出生,实则,也是戚国公将他这幼子送至他麾下的,只是这事他们私下说过,戚钰并不知情。
他没有多加照拂,这小子却也在一众将士中拔杆而上,如今玉门关,不知谁传的浑话,说他将这小子当作边关预备守将带着的。
这话听过便罢,邺都永嘉公主可是等着儿子回家呢,哪里真能让他在这儿吹几十年的黄沙?
只是,到底不免让人惋惜。
这小子,是做将才的。
“听闻你抢了个姑娘?”张将军低声问。
戚钰笑了,“谁这么大的嘴,这话都传到了您耳朵里?”
张将军瞪他,“别胡来!你娘可在邺都给你相看媳妇儿呢,若是不住气血,去找个两个伺候的,我也不说什么,但是良家女子不可招惹。”
他虽是常年不在京中,但也知道,正妻还没进门儿,便纳妾,好人家的姑娘谁还愿意给他当媳妇儿?
戚钰摸摸鼻子,道:“您老别操心了,这圣旨何时到?到底打不打这狄人?”
人还在厅中坐着呢!
张将军低斥:“闭嘴。”
歌舞夜宴,少不了酒水。
这边的酒与风一般烈,戚钰喝过两盏,便不再碰,割了块羊肉放进嘴里,无甚滋味的嚼,心里却想着谢蕴,她晚上吃了什么?
春娘做饭口味重,她可吃得惯?
牵只小羊回去给她烤着吃吧,也不知她会不会嫌腥膻?
要不还是烤头小乳猪?
戚钰扫过那边乌尔济抱着舞姬亲,面色嫌弃,招手示意长随过来,低声吩咐几句,长随行礼后退了出去。
.
最后一抹残阳落下,也不见戚钰回来,倒是厨房那边送了饭菜过来。
谢蕴被那种道不明的悬而未定的感觉弄得烦躁,刚梳洗罢,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低低的一声,“将军让小娘子过去。”
37/71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