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气沉丹田的一句还未喊完,两扇厚重的门被从里面拉开,露出里面的景况。
丫鬟们垂首忍笑,站在中间的永嘉公主脸色发黑,瞪着那混账东西,咬着后槽牙道:“你不嫌丢脸啊?”
戚钰耸了耸肩,好无辜,“好像被关在门外更丢脸吧。”
永嘉公主:“……”
还是这混账!
顿时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往府里走。
旁边戚显摇着折扇,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圈,嘲道:“你在边关是睡在沙子里吗?真丑。”
戚钰微抬着下巴,不服道:“你一介白身对我这般说话,是要挨板子的。”
“呵。”戚显扭头就走。
门前顿时空了。
管家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有条不紊的吩咐人安置一众亲卫军。
戚钰轻巧跨过门槛,跑上去自身后勾住他大哥脖子,“爹和大嫂呢?怎么不来迎我?”
“少得寸进尺。爹去卫所了,还未回来,你大嫂身子重,站不了许久。”
“哥,我是将军啦!”
“知道了。”
第65章 千记百济桃花纪
永嘉公主面上嫌弃, 但到底还是给戚钰整了一桌家宴。
戚国公从卫所回来得稍晚些,瞧见阔别两年的小儿子,目光怔了片刻。
“爹。”戚钰起身, 喊了声。
戚国公眸光微动, 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欣慰道:“好小子, 结实了。”
戚钰得意:“我如今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了!”
“好。”戚国公沉沉舒出口气。
丫鬟来禀, 饭菜已摆好,一家人相携往厅堂去。
戚钰许久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 狼吞虎咽得看呆了抱着碗的三岁小侄女。
永嘉公主给他夹菜, 心疼得几欲落泪。
戚显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教训道:“吃慢点!”
永嘉公主瞪大儿子,“好端端的, 你打他作甚?”
戚显:“……”
戚钰埋头狂炫。
吃得半饱,才终于慢了下来, 夹了个鸡腿给莹姐儿。
三岁的小女娃很是孝顺, 奶声奶气道:“小叔饿, 小叔次~”
用过饭, 丫鬟鱼贯而入, 将碗盏撤下, 重新奉茶, 上了点心瓜果。
几人都没走, 坐在桌前,听戚钰边啃甜瓜边将自己在边关之事。
有些他写家书时提过, 但如今再说,众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出生入死之事, 戚钰也不瞒着,惹得永嘉公主几度落泪。
白珠儿双身子,坐了大半个时辰,带着困得打哈欠的莹姐儿先回去了。
“对了”,戚钰讲得口干舌燥,一副状似才想起的模样,道:“娘,给我攒些聘礼啊,咱们少吃点,衣裳也少裁几件,攒下银子给我娶媳妇儿!”
永嘉公主一口气哽在胸口,险些锤他。
真孝顺!
省了爹娘哥嫂的口粮钱,就为替他娶媳妇儿?!
咋的不上天呢?
戚钰躲开一拳头,洋洋自得道:“我媳妇儿是谢蕴。”
永嘉公主瞬间眼睛瞪圆了,推开戚国公,问:“阿蕴???怎么回事?你,她……她应了?”
就连戚显都怔了下,满目期待。
“还没应。”戚钰老实巴交道。
戚显顿时轻嗤了声,一双眸子灰暗了。
能指望什么呢?
“――但姑娘家都心软,我若日日诚心登门求亲,她总会应的。”戚钰握着拳头,十分虔诚。
“……”
永嘉公主唇张了半晌,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拍拍他肩,无奈道:“你稍微要些脸面,等人家应了你再说。”
“那不成,她应了我便要去下聘了,一日功夫哪能将聘礼备的齐全?你得替我早些备聘礼,哦,还有,那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装进去,体面些……婚服上要缀珍珠,阿蕴喜欢……”
小半刻后,永嘉公主揉着额角道:“别叨叨了,你若是能将阿蕴娶回来,莫说是珍珠,就是东珠我也能给你寻来,还没睡呢,净做美梦。”
她说着,瞥一眼小儿子,满脸嫌弃的起身,与戚国公一同往外走,嘴里嘀咕:“从前白白嫩嫩的都瞧不上你,如今这粗糙劲儿,哪能看得上眼啊……”
戚钰可不知道他娘发愁呢,喜滋滋的扬声喊:“那您备好东珠!”
话音未落,旁边便响起凉飕飕的一句――
“活该。”
戚钰可不觉得。
先前和离时,他也以为今生无缘了,但如今看,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戚钰刚要起身走,就被一把按下了。
他扭头,神色疑惑,“你又揍我?”
戚显:“衣裳脱了,我看看你的伤。”
“都好了,有什么好看的?”戚钰不动。
“你以为我想看,娘担心你伤了根本,让我瞧瞧”,戚显说罢,又催促:“快脱,别磨蹭,这都几更了,你嫂子还等着我呢。”
“没事,不用――啊!你别扯我腰带!戚显――”
厅堂内拉扯声伴着骂骂咧咧。
月亮明晃晃。
小半刻,戚钰衣衫不整,怒气冲冲的出来。
后面的公子神色忍笑,步子轻稳,不疾不徐。
小屁孩儿长大了,不是光屁股跑来缠着他给他洗澡的小郎君了。
.
翌日巳时,礼部官员接待北霜国大王子入城。
街上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侍卫勉强清出一条道,可行车马。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人潮中传来动静。
只见身着朝服的礼部官员骑马行在前,后面紧跟是一辆马车。
“来了来了!”
“听闻北霜国的人吃生肉,可是真的?”
“我倒是听闻,北霜国的人,不论男女,都生的高大威猛,天生奇力,一人便顶我朝儿郎两个。”
议论声起,只见那马车上四周帷帘束起,其中坐一人,抓耳挠腮,面目泛红,神色很是狰狞。
不必侍卫出声,街道两侧的百姓纷纷后退,面生惧意。
后背贴着人家铺子墙站着的王宽,神色似是惊喜的‘哟’了声,举止斯文的念了句‘混账东西’,拎着两壶酒往巷子里去。
都去瞧热闹了,巷子里静得很。
王观叩开门,进了内院。
今日天气好,羌弥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晒草药。
王观瞧见人,笑道:“两年不见,毒术精进不少。”
羌弥闻声回头,眉头微挑,也笑:“公子说什么,听不懂。”
王观也不戳破,将手里的点心盒递过去,“没瞧见听雪,你们分着吃罢。”
“公子挂怀”,羌弥也不推辞,双手接下,“我家姑娘还没起,您自便吧。”
王观‘嗯’了声,穿过长廊,去了桃花阁。
谢氏多藏书,天下文人皆知。
谢蕴出嫁时,嫁妆中便有十余车藏书,有手抄本,也有许多重金难求的孤本,皆置于此。
谢蕴醒来时,已至晌午。
梳洗罢,也不梳妆,一头青丝用根玉簪松松绾起,身上一件素色常裙,踩着软底绣鞋出了屋子。
“王观可来了?”谢蕴问。
“公子来了些时候了,还送了蟹来,奴婢已经让厨房做了,姑娘现在可用饭?”问月温柔道。
谢蕴‘嗯’了声。
小半刻,她在檐下吃瓜时,那厢王观行来,公子如玉,风姿绰约。
“舍得回来了?”王观打趣一句。
“如你这般常常告假,旬月能得几两俸禄?”谢蕴反唇相讥。
王观顿时笑了声,走近,手中蒲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不知好歹,你吃的瓜还是我买来的。”
“那你挑瓜的功夫见长。”谢蕴夸赞道。
王观轻嗤了声,在她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扭头打量她,“眉眼含春,当真就这般心悦他?”
这两年,他们时常通书信。
上月谢蕴提笔时,也将在玉门关遇见戚钰的事与他说了。
王观于她,亦兄亦友。
她很好,她也盼着他能千般万般的好。
“许是吧”,谢蕴擦擦手指上沾到的西瓜汁,“还未恭贺你升迁之喜。”
王观笑了声,道:“那便将《千记百济桃花纪》赠我吧。”
这本是抄本,孤本在谢氏藏书阁中。
谢蕴丝毫不心疼,道:“等我誊抄一本给你,半月后来取吧。”
说话间,问月来禀,可用饭了。
两人移步花厅,对坐而食,一顿饭吃得很慢,谢蕴不时与他说些游学见闻,二人交谈许多。
用过饭,已至申时。
王观坐在廊下翻看谢蕴一路随见随写的游记,不似长辈面前写的簪花小楷,笔锋潦草狂放的草书,寥寥几语,如亲见。
谢蕴刚睡醒,也没歇晌,坐于一侧誊抄那本桃花纪。
鼻端墨香飘,偶尔繁枝茂叶中虫鸣几声。
日暮四合时,戚钰爬墙,便见得这般似神仙眷侣的一幕,酸得撇撇嘴,十分风度翩翩的落地。
些微动静。
但那俩人好似未听到一般,竟是谁都未抬头。
“咳……”
戚钰心口憋闷,故意轻咳了声。
王观仰躺着,唇角不禁轻勾了下。
小孩儿。
谢蕴也是无奈,就连弟弟阿执如今都不会这般了,当真是幼稚的紧。
她抬眼,轻声道:“站在那处做什么?过来。”
戚钰:“?”
未免太平淡了些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到底是谁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骗子!
戚钰肚子里忿忿碎碎念,脚下步子稳健的朝那边走去。
“王大人见笑了,我寻常都是走正门的。”戚钰朝那坐起的人躬身见礼,替自己勉强挽尊道。
“自家人不必客气行此大礼”,王观温润朝他颔首回礼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请将军去酒楼吃酒,还望赏光。”
他语气真诚,戚钰瞥了眼映照半边天的云霞,一时竟分不清这话是虚情还是假意,很是沉稳点头:“好。”
“这游记我便拿回去看了,改日再给你送回来。”王观与谢蕴道。
谢蕴随意‘嗯’了声。
王观与戚钰颔首致意后,拿着收拢的游记便走了。
“别看了。”谢蕴无奈道。
眼瞧着那道身影绕过影壁不见,戚钰这才收回视线,微抬着下巴,桀骜道:“怎的我刚来,他便要走?”
这般诘问姿态,谢蕴后背靠着廊柱,视线在他脸上瞧,“这话你方才怎的不当面问他?”
戚钰顿时气短,却是哼道:“怕他心生误会,以为我很是喜欢他是以挽留。”
谢蕴:“……”
“你那是什么表情?”戚钰不服道:“我与他谁更俊朗?”
谢蕴弯着眉眼,右手执笔,左手撑着下颌笑,朱唇微启:“他。”
戚钰轻嗤了声,目光睥睨,昂首挺胸,大言不惭:“你看错了!分明是我美!”
第66章 包樱桃
天热了, 就连出门做客也赶早些。
一早,戚国公府门前便停了几辆马车。
几位世家夫人前后脚的到了。
永嘉公主今日穿了件红底花团锦簇的裙子,更是衬得雍容华贵, 任谁都能瞧出, 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殿下今日这衣裳真好看。”
永嘉公主笑得温柔,“这是官家让尚衣局做的, 今日也是头回穿呢。”
“夏日穿这料子凉快, 听闻宫里也没得多少,官家还特意让尚衣局赶制, 送来给殿下。”
永嘉公主颔首微笑, “官家仁德。”
叙话几句,白珠儿扶着肚子过来了,与几位夫人一一见礼。
她穿着一身双燕轻丝裙,腹部高高隆起, 整个人丰腴了些,显得面容很是柔和。
被叫起, 于永嘉公主下首落座。
“大娘子这身子几月了?”
白珠儿:“回夫人, 七个月了。”
“那是瞧着有些大。”
旁的夫人也点头。
永嘉公主笑道:“大夫诊过, 说是约莫怀了双胎。”
“双胎难怀, 大娘子好福气, 只是这月份重了, 日后得愈发的仔细些。”
白珠儿不多话, 笑着颔首应了。
众人心道, 果然是富贵养人,如今连这商户出身的大娘子都养出了贵气, 端起了姿态。
话说着,有人道:“大娘子与世子眼瞧着都三子了, 这二爷的亲事,殿下也该操持了,前日二爷回来,那威风凛凛的模样,咱们这坊巷里不少家的姑娘都跑出来看呢。”
“殿下先前还愁二爷的亲事,如今可能安心了?且不说有殿下做婆母,就是二爷一身好本事,邺都哪家的闺秀娶不得?不说旁人,就是我们几个,都想跟殿下做亲家呢,先前殿下说,等二爷回来,便让我们几个带姑娘过来,办个赏花宴相看,殿下可有心仪的日子?”
永嘉公主笑容微僵,心里将那擅自行事的兔崽子又骂一遍,温和道:“此事得往后放放,这两日是德容公主与北霜大王子和亲之事,事关国体,我们也不好抢喜,待事休,我请各位到避暑庄子吃席,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有夫人接话,笑道:“那就多谢殿下了。殿下那避暑庄子还是先帝给您的嫁妆呢,听闻里面养了孔雀?我们也借光去瞧瞧。”
永嘉公主颔首。
话说至此,倒是不好问那句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了。
众夫人只得按下不表。
永嘉公主暗自松了口气。
真得罪人。
.
六月初五,是德容公主的添妆日。
和亲乃是国事,一早宫道上便停了许多马车,命妇身着诰命服入宫,为新娘添妆。
梁青瑶从宫中出嫁,住在幼时住过的宫殿,殿中赏赐之物,琳琅满目,却是不甚热闹。
年长些的命妇,吃过一盏茶,便去给皇后请安了。年浅些的,个个儿如坐针毡。
梁青瑶原先嫁的是承安伯世子,萧言齐。
萧家太祖年间时出过一位宰相,只是儿孙不济,平庸无才,爵位承袭,从公府退至了伯府。
去岁萧言齐中三甲榜眼,承安伯府在一众勋贵世家中才得了些眼,
进士及第在前,成亲在后,萧家去年连着两桩喜事。
却是不曾想,今年刚过半,那位新嫁妇便请了和离,还要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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