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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滞的那一秒，他回忆起了今晚黎嘉茉提到网球时，他的心情。
时迅站在门槛，听着原起的沉默，有些不安。
――他是比较自负的人，在这个赛场上，同年龄的人里，他只承认原起是他的对手。
所以，今天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原起，他有些恼火，也不觉得原起是这样轻言放弃的人。
但另一方面，他带入自己想过，如果是他的常用手受伤了，曾经举几小时枪都没问题的手，如今连拿枪都要被提醒小心后遗症。
他可能也坚持不下去。
所以时迅挺害怕的。
这次省运动会上，他就是原起下一位的那个银牌。
他还想等来一个机会，堂堂正正地赢回来。
这份安静持续了很久。
久到时迅都要沉不住气，再次开口。才听见原起极淡的声音：“摸不了枪，我也就不当运动员了。”
…
之前三周的集训里，原起在射击队都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地位。
曾经被捧上天的射击天才，又是因为那样令人钦佩的理由陨落，从某方面而言，大家都敬佩他。
但是，青春期的人多心直口快，不止一个在背后讲过，无论如何，还是觉得原起没必要来跟着他们训练了。
毕竟原起的手不能长久持枪，他们练完三轮的时间里，他才能堪堪打完一轮。
但他们最近明显察觉到，原起在尝试跟上他们的节奏。
哪怕再慢，中间休息再久，他也会在晚上留下来加训，完成训练目标。
教练看在眼里，心中情绪复杂，不过也没再找原起聊过让他换项目的事情了。
中午，原起和时迅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会利用走路或者排队的时间，在脑子里复盘自己的训练过程。
只有人群往前进一些，他才会倚仗着多余的感官，也往前迈一步。
而走到打饭窗口前，那多余的感官都滞住，甚至把他放在大脑里、复盘训练的注意力都扯了回来。
看着穿着食堂工作人员工作服，白衣白裤白帽子的黎嘉茉，原起微愣。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
因为那双狐狸般勾起的眼睛冲他眨了眨。
旁边有食堂阿姨在和黎嘉茉说话：“小茉真是孝顺，妈妈生病来不了，还帮妈妈替班，我家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听话，阿姨我就谢天谢地了。”
原起回神。
他佯装镇定地点菜，刷卡，端着盘子离开。
时迅在他的对面坐下。
因为时迅朋友多，他一坐下，这张桌子也立刻围满了人。
原起不在意人多，也不在意人少。
他只低头，静静吃饭。
可他不说话，有人却在看见他餐盘里的菜时惊呼起来：“我靠。”
“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投去目光。
就见那人指着原起的餐盘：“打菜阿姨怎么给了起子哥这么多肉！”
闻言，大家又纷纷向原起看去。
原起正在夹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先看了眼自己的餐盘，甚至都不需要和别人的对比，都能看出，自己的肉确实是多了些――
一个格都堆不满，要掉到另外一个格子去了。
“我靠，那阿姨是不是看起子哥长得帅，所以多给了点？”
“这年头，吃饭都还靠脸呢。”
“……”
大家在没有根据地议论，话中戏谑成分偏多，毕竟谁也不会把这几句话当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怎么可能有食堂阿姨看脸打菜呢，多半是手抖了，不小心多打了。
随口吵了几句，大家的话题又偏开。
也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原起凝着那装肉的小格看了许久。
耳垂有些发红。
…
那晚，原起又留下来加训。
他在射击馆多待了两小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熄灭。关了灯往外走，才发现有雷鸣。
接近八月。
槐安市的夏天也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望着天上挡住月光的浓云，原起脚步一顿。
顷刻间，雨落了下来。
来势汹汹，湍急如瀑。
他原想折回射击馆内找把伞，又觉得麻烦，最后，干脆脱下外套，把自己的左手缠起，尔后直接提步往外走。
豆大的雨水打在他的发上，落在他的肩颈，渗入衣料，贴着他滚烫的躯体，带来冰冷的凉意。
整座校园仿佛沉睡，浩大的雨幕空旷而寂寥，仅有几座孤独的路灯柱散在道路两侧，光线被雨水晕染，模糊照出细密雨丝。
“诶！”
雨声似乎缠绕进了一道女声。
听不清晰，但原起还是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如柱的雨水瓢泼而落，打在地面上，似鞭子抽打皮肉，翻滚出啪嗒巨响和尘土的腥味。
而在这混沌的雨夜中，闯进了一抹清新。
黎嘉茉撑着伞，跑到他面前，踮起脚，把手高高抬起，让伞可以盖过原起的头顶。
风将雨从两侧斜斜吹进，因此，她的衣袂上还是染上了深色雨痕。因为是小跑过来的，几缕发被风吹得紧贴脸颊，显得有些许狼狈。
她还没缓过气，气息不稳，却还是夹着细小的喘气声开口：“你不打伞容易感冒的……”
妈妈今晚轮晚班，晚饭后留下来收拾餐厅了。
黎嘉茉听见外面有雨声，便去了老地方，把那三条流浪狗和它们的饭碗引到了有屋檐的地方。
在老地方没看见原起时，心中还有瞬间的空落，但转念一想，下雨天他没来，也很正常。
谁想，才想往回走，就遥遥看见了那道熟悉身影。
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毕竟不打伞就往这么大的雨里闯，看起来倒像是轴得只有一根筋的他干的出来的事。
说罢，黎嘉茉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以此平复呼吸。
原起愣住。
直到一滴雨珠顺着伞骨掉落，砸到他的发旋里。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高了黎嘉茉一个头还多，她撑伞撑得手累。
这样想着，原起伸手握出伞柄。
手握着的地方，刚好在女生的手上面几厘米。
“我来撑吧。”
黎嘉茉点点头，松开了手，把伞交给了他。
原起问：“你要去哪？”
“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就好了。”黎嘉茉说，“把你送回去后，我再撑伞回食堂。”
注意到了她的用词是“送”。
第一次被女生送的原起按下心底那微妙的触动感，轻声应了好，把伞往黎嘉茉那边打了些，然后和她一起向前走：“我回寝室。”
雨水在他们的鞋边砸开小小水花。
二人缩在一把不算大的伞下，原起觉得，黎嘉茉和自己……靠得太近了些。
他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又觉得隐隐约约闻到她的发香。
刚刚被雨淋了的身体理应是冷的。
但他却觉得浑身滚烫，一颗心不受控地开始狂跳。
所幸这雨声过大，能掩住他的心跳。
不然……
他敛眸，长睫盖住自己眼底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把这归咎于第一次和女生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诶。”正走着，黎嘉茉却像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小声惊呼。
注意到那道视线由下而上地投来，原起低头。
黎嘉茉问：“你是左撇子吗？”
思绪一顿，原起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发现自己正在用左手撑伞。
他没想到，黎嘉茉的观察居然这么细致。
那异样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原起嗯了声。
谁想，下一句，又是没头没脑的话：“你成绩好吗？”
原起：“？”
黎嘉茉解释：“我说文化课成绩。”
默两秒。
原起诚实回答：“一般。”
这下轮到黎嘉茉沉默了。
这人还挺实诚的。
但马上，她又自己打破这短暂的尴尬：“我小时候听说左撇子都比较聪明一点。然后我小学有一次考试考差了，我就想着我要是变成左撇子，是不是能变聪明一点，于是我那段时间就故意用左手做事情，用左手写字、用左手吃饭――我和你说哦，我现在两只手都可灵活了，我还能用左手画画！”
说着，二人到了寝室楼下。
黎嘉茉及时收了音，便想与身边的人道别，却发现他不知为何停在了宿舍楼前，目光凝着她，有过于严肃的认真，仿佛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
黎嘉茉被这目光盯得脸发热，去反思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可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却看见原起的双眸，在瞬间，由沉思变至清明――
他把伞重新递回她手里。
留下一句，过于郑重的“谢谢”。
而后拔步，有些突兀地往宿舍楼里跑去。
他平时总是一副淡漠冷静的模样。
此刻，居然显得有些……沉默的激动？
黎嘉茉站在原地，心觉有些怪怪的。
他那句“谢谢”说的。
感觉她不是借给了他伞，而是给他送去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第48章 Tonight（二更）
原起回到寝室已经五分钟了, 那颗心却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蓦然那个瞬间起，黎嘉茉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任由天地间大雨滂沱, 都浇不灭――
左手不能举枪。
但是他的右手还可以。
虽然右手用不习惯，但至少没有生理上不可逆的条件短板。
只要加以训练, 让右手成为常用手, 左手成为辅助手，那这次受伤对他的影响便会降到最低。
这样想着, 原起想去翻自己的书包――
在习惯性地用左手去开拉链的刹那, 他的神经反应过来，立刻改换右手。
他翻了下自己的书包。
但是连一根笔都没找到。
“……”
不知为何, 方才黎嘉茉问他文文化成绩好不好的画面唐突地浮现脑海中。
原起回头，问时迅：“你带笔了吗？”
被问到的时迅却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眼睨他：“我带笔做什么，我又不是来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训练营的。”
原起默。
而后, 起身，没有目的地在卧室里走了两圈, 才把心底的那股冲动散去。
没有笔也没事。
当晚，他试着用右手接水、用右手刷牙。
他只是想找到一个受力点, 去感受右手的力量。
他没先和教练说他的打算, 但当他第二天换上右手，打出一个“8.1”环时，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毕竟这个分数在一群9+中格外突兀。
教练走到他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起才和他说，他想换右手。 听到这话, 教练的眸光捻成细线，在原起身上细细滤了几秒, 而后点了下头：“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
黎嘉茉如期来喂狗。
这次，她发现原起居然没有带着他那条不离手的带子。
更奇怪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
黎嘉茉心想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居然觉得他看着她的模样，像是有些期待。
而在看她喂完狗的男生很应时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
他接下来的话让黎嘉茉知道了自己刚才的感受不是错觉。
他问她，她之前训练用左手大概用了多久。
“啊……大概一个月吧。”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黎嘉茉没转过弯，有些懵懵地回答。
一个月。
原起在心中盘算了下。
集训还有二十余天。
如果他能在集训前练好右手，自己再利用剩下的假期加强训练一下，那么回校后，还能跟得上照常的校队训练。
短短半分钟内，原起便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安排好了。
草略规划好接下来的道路后，他抬眼，看黎嘉茉：“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原起道：“我想知道你之前是怎么练左手的。”
没想到是这个请求。
黎嘉茉轻轻啊了声。
纵使心中好奇，但黎嘉茉没有冒然问他原因。
因为这几天相处下来，她知道原起应该不是会无缘无故提出请求的人――
而且。
其实在最开始见他的第一面。
黎嘉茉心中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觉得这个男生有心事。
藏得很深、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没事了的心事。
但他自己没过去。
没有任何理由的，她觉得原起今天的请求会和他的心事有关。
所以她不去问，但愿意帮助他。
黎嘉茉回忆了一下自己傻乎乎练习左手的日子，然后把自己当初的训练方法一一道出，事无巨细。
其实她也没有特意练习，只是会在自己准备用右手的时候，提醒自己改成左手而已。等把这个意识矫正过来，再去用左手，旷日持久，便有了肌肉记忆。
她说话的时候，原起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很认真的倾听。
导致黎嘉茉越说越细致。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话题和原起相关。
黎嘉茉早就发现了，面前的这个男生，虽然看起来有些冷酷，但是，他其实很温柔。
哪怕她常常偏题，讲一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话。
但他总是那副耐心倾听的模样。
含蓄、内敛，但坚定、踏实。
在家里，黎润三天两头不见人，脾气暴躁，而妈妈工作很劳累，也不太能理解她。
在学校里，每次她讲奇怪的话的时候，就会沉默冷场。同学们好像都只是喜欢听她讲题而已。
所以，黎嘉茉很喜欢和原起说话。
他像沉默却宽广的大海，是清澈而明朗的天。
无论是没用的冷知识，还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提问，都是水入海、鸟过天，海会有回声，天会有留痕，他总会回应她。
等黎嘉茉絮絮叨叨地分享完自己的训练左手小技巧，如她所料地收获了一个真诚的“谢谢”。
“你想喝奶茶吗？”
她听见他问。
黎嘉茉登时反应过来，他是在感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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