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也向来敏锐。 但他却没有看见黎嘉茉。
…
那天,他在校门口站到了傍晚。
直到金乌西沉,他才恍然,原来人与人的联系如此脆弱。
当他重新走回射击馆的那刻,全场都静了下来,看他。
教练把他叫了出去,问他跑去哪了。
他不出声。
哪怕后背被教练拿戒尺抽了几下,哪怕被罚了五千米加训。
他还是不出声。
一颗心沉甸甸的,泛着酸楚。
他不想说任何话。
而当原起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跑着,南方八月毒辣的太阳照得他抬不起眼,眼前有白光闪过,他没有预兆地想到了什么。
他又来到了他们一起看过星星的篮球场。
在那个平台上,果然放着一张纸条,被一部有些老旧的mp3压着。
纸条的最下面,花了三条小狗的动漫形象。
还有一个豆豆眼的男生,只简单画了上半身,是笑着的。
“我要离开啦!因为离开得太突然,所以来不及告别,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才发现原来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原来这些天一直都是叫你“诶”,诶,不好意思。”
“不过以后有缘再见,一定会知道的!”
“不过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还是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我叫黎嘉茉。”
“祝你以后当世界冠军,我可以在电视上看见你^^”
那部mp3里面,只有一首歌。
《You’re beautiful》。
他一个人在这个平台上坐了很久。
久到重点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的教练再次打来电话,他才慢慢起身。
离开的时候,他带上了这个篮球场的大门,让它恢复了与世隔绝的状态,不让别人踏入这片往事。
这里无人问津,荒草丛生,焦黑的死土地上,是十几岁的天空。
可少年最隐秘的心事,在这里生根发芽,那片寂静无声的原野上,从此开出茉莉花。
…
而缘分,有时是天赐。
有时也可以是人为。
只要你想。
于是在高中,面对几所高校同时抛来的橄榄枝,在澄安大学和另一所top2高校间,原起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于是重新见到了她。
只是她好像,没有认出他。
原本可以轻易逃掉的第一次班会,原起去了。
那天,他在自我介绍时,只说了一句话:“我叫原起。”
他一直盯着黎嘉茉,但她似乎只是以为他是在看台下、目光恰巧落到了她身上。
但是没关系。
至少,她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
第50章 Tonight
等原起说完话后, 熄了灯、只有皎洁月辉照进来的屋子,静了很久。
那月光从窗边滑落,无声地流经墙面, 像是时间的琥珀, 细腻、柔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过去了一年又一年。
“我……”
终于, 不知过了多久, 黎嘉茉的声音在这静静流淌的空气中响起。
但也只吐出这一个字,便就没了下文。 黎嘉茉正躺着床上。她睡觉的姿势很乖巧, 双手安静地折在胸前, 安分地盖在被子里。那双眼盯着天花板,却没有焦距。
她的思绪有些恍惚, 有种漂浮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这份情绪。
饶是年少无知爱幻想的年纪,她也没有做过这类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在身边所有的女同学都在看言情小说,对爱情产生无数粉色泡泡的幻想时, 黎嘉茉从来没参与过她们的讨论。
父母的婚姻让她觉得爱情是布满荆棘的谎言。
当时的她就很清楚地明白,与其去相信爱情, 不如多看几页书,高考多考几分。
直到着一天, 她遇到一个人, 对她说,喜欢了她很多年。
应该是要欣喜的吧。
毕竟对方,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原起。
但黎嘉茉却无法捉住这一闪而过的惊喜与快乐,只知道自己的眼角湿润,心房像被灌进了一瓢温水, 但同时,也有绳索紧紧勒着她, 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刺破海面的阳光,也看见了触手可及的浮木。
她多么迫切地想要抱住那块浮木,想挣扎浮出这令人窒息的海。可在她要往上去触碰那阳光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脚被铁链锢住,让她无法脱离这片海。
黎嘉茉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不想让原起听出她的快乐与悲伤。
“黎润找到了我妈工作的地方,向她要钱。”
“……我妈没给,因为她也没有多少钱,工作的那些工资根本不可能填上黎润欠的钱,所以她想那笔钱留起来生活,给我和妹妹上学用。”
“然后,黎润三天两头来闹事,还在我妈工作的地方,”讲到这,黎嘉茉的声音短暂地静了瞬,又像无事发生般继续平静道:“打了她。”
听到最后三个字,原起的呼吸又片刻的停滞。
这些话语堆成大山,压在他的胸膛上。
黎嘉茉:“其实那天我额头的伤,就是我拉架的时候不小心被划到的。”
原以为,被原起见证了家里这么多事之后,她讲出这话能稍微轻松一些。
可话出口时,黎嘉茉才发觉,面对原起,她的心底还是会隐隐的难堪。
这么好的他,应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丑态。
弗洛伊德曾经提出过,人的记忆具有防御机制。在个体面临挫折或冲突的紧张情境时,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解脱烦恼,减轻内心不安,以恢复心理平衡与稳定的一种适应性倾向。(*)
黎嘉茉记得黎润给她带来的巨大创伤,她没有忘记痛苦,她被痛苦给禁锢住了,这些苦楚日积月累,终于到了排解不了的一天,将她彻底堵住。
但又或许正是因为过往的日子里,痛苦居多,黎润的那次闹事,居然算是她那些岁月里,稍微平和一点的回忆了――
所以黎嘉茉对那段时间的印象并不深刻,毕竟只是她短暂生命里飞逝而过的一隅苦难。她也从不回忆,也在这样的潜意识里,忘记了那短暂快乐的时光,和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少年。
可是,虽然原起早已不在意。
但她还是得替当时的自己,说出这迟来了六年的解释。
听到黎嘉茉最后一句话,原起的心生涩地抽痛了一下。
是真实的感受,仿佛真的有牵连着他心肉的机关,带着他全身的情绪颤动。
当初要离开集训学校的时候,他再次在食堂碰见了那位工作人员,对方还是把黎嘉茉父亲来学校闹事的事情告诉了他。
在那天之后,原起早已说服了自己。
如果黎嘉茉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离开的,那么坦白就是在亲手剥自己的伤疤。
倘若体面的告别需要她事无巨细地剖解自己的伤口。
那么他情愿她不告而别。
至少,这样还能有所期待,她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得更好。
但是他不知道,黎嘉茉额头上的伤口原来是这样来的。
黑暗里,原起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眼睫眨动的频率里,他的眼睛有了湿意。 他这样一个情绪钝感的人,却在同一个身上,学会了离别与心疼。
他无法想象黎嘉茉的十九年,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他知道,哪怕往自己的认知领域中最坏的一面去想,可能也比不上黎嘉茉承受的十分之一。
而这些是黎嘉茉真实经历的。
后面的这个认知,原起觉得自己难以呼吸。
如果痛苦是可以被量化的名词就好了。
这样,他多承担一点,黎嘉茉就可以少承担点。
可为什么不能。
无力感与挫败感覆上原起心头,但更多的是,他心头冒出的一股冲动,那没有勇气去实现的冲动。
“原起。”
直到黎嘉茉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她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空气似乎被这三个字钉在墙面上。
半分钟后。
“黎嘉茉。”
“嗯?”
“不要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我。”
静了几秒。
原起一字一顿:“是我要和你说谢谢。”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不是运动员了。”
是你拯救了我。
哪怕你不知道,可我一直记得。
-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黎嘉茉的小姨家吃饭。
看见黎嘉茉和原起,小姨分别叫了他们的名字,算是打招呼。
这么多天,她已经知道了原起的名字。
但从来没有问过黎嘉茉,她和原起是什么关系。
毕竟无论是什么关系,能在这个时候陪在黎嘉茉身边,情谊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同学。
心中了然这一点就够,小姨对进一步的打探没有任何念头。
她只觉得自己这外甥女太苦了。如果身边真的有个人可以陪陪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好。
原起吃饭时几乎一言不发。
在黎嘉茉的亲戚家做客,他显得很拘谨,就连夹菜都不敢夹太远的,只一直夹着自己面前的蔬菜。
所幸他不挑食。
黎嘉茉的余光瞄见,起身拿了个碗,把每个菜都夹了些,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那个碗递给了原起。
那天,黎嘉茉打算把黎嘉念接回家,只是在要离开前,有警察打来电话,喊她去警局一趟。
不过有原起在,带黎嘉念回家的重任就交到了他身上。
黎润故意伤害李慧琴、失手将李慧琴推下楼的这件事案情清晰,在取证上没有任何问题。
警察把黎嘉茉叫过来,是想和她商量立案案名的事情。
“姑娘,就你爸那个事,我们警方调查取证后觉得,性质更倾向于过失致人死亡。”老警察把目前的卷宗证据摆到黎嘉茉面前,“毕竟他当时喝醉了酒,认识不到自己的行为会害死你妈妈。”
警察是来找她商量的。
因为当初,是黎嘉茉报的案。
在查清事实后,警察发现犯罪嫌疑人就是这姑娘的亲生父亲,怕判得重了对黎嘉茉也有不良的影响。
毕竟近亲相告的事情他们见多了,但大部分案件里,原告最后还是选择了谅解被告,以减轻案情定性或刑罚。
而黎嘉茉当时报警,咬定黎润是故意杀人。
老警察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猜想黎嘉茉报案时情绪上头,而这么多天过去,说不定有了新的想法。
语毕,他看向黎嘉茉,等她的答案。
却听见面前的女孩一字一顿,给了他有些意料之外的回答。
“谢谢您的通知。”黎嘉茉的语气很温和,但仔细听,不难发现其中不容商榷的意味,“但是我还是认为应该以故意杀人罪立案。明知一步之外就是十几阶的楼梯仍然把我妈妈推下去,我觉得,这是很明显的故意杀人,而不是过失。”
但老警察也见多了场面,只在心里啧啧这姑娘够清醒,也没多劝,毕竟立案是一回事,起诉是一回事,最后判决又是一回事。
既然被害人家属坚持这个罪名立案,那他们也没有过多干预的道理。
…
说是原起带黎嘉念回来,但实际上,黎嘉念对这些道路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原起,一直是她走在前面,原起片刻不离地紧紧跟在黎嘉念身后。
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杂货店,原起想到家里只有两只玻璃杯,便买了几个杯子回家。
黎嘉念跟在他身后钻进店里,拿了两包小浣熊干脆面看着他。
原起立刻懂了,没说什么,直接付了钱。
他没怎么和小朋友相处过,初中以下的小朋友在他心里一视同仁,他甚至不清楚六年级的小朋友会不会自己穿衣拖鞋上厕所。
所幸一进家门,黎嘉念就表现出了超出原起预期的懂事。她跑到自己的房间,找出了自己的小拖鞋换好,又把换下来的鞋摆在家门口的鞋架上。
想喝水了,还会自己往热水壶里接水,然后插上烧水的插头。
黎嘉念这自理能力看得原起有些愣住,张开怀和黎嘉念两个小朋友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对小孩子的认识太滞后了。六年级,其实已经是开始懂事的年纪了。
他也起身,把新买的杯子洗了,和之前剩下的两个玻璃杯摆在一起。
“原起哥哥。”
突然听见黎嘉念用脆生生的嗓音问他,原起回头。
黎嘉念和黎嘉茉长得有几分像,但是那对最明显的五官,眼睛,却生得截然不同。
黎嘉茉的眼睛偏长,眼里总像是蒙着层雾,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只是现在,原起明白了,因为她的心事太沉重,而眼睛是一个人心境最直接的映射。
而黎嘉念的眼身则短些,圆圆的,像黑葡萄般澄澈明亮。
这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吗?”
原起身形微顿,先是有些意外黎嘉念小小年纪就知道男女朋友的概念,随后又有些微微的窘迫。
但不过那窘迫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他从来不羞于承认自己的情绪。
他淡淡摇头:“我是她朋友。”
“那你喜欢我姐姐吗?”
听见黎嘉念的话,原起在心里无声地笑了下。
她的妹妹和她一样机灵。
也和她一样坚强。
黎嘉念的衣袖上还别着一朵吊丧的小白花,但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太过的悲哀。
这几天里,小姨一直陪着她睡觉,告诉她,没有了妈妈,姐姐和小姨也会一直爱她。
原起轻嗯了声,回答黎嘉念。
而他的发出的那个音节才消弭于空中,黎嘉念就有些兴奋地哇了声:“那我偷偷告诉你哦!”
说着,黎嘉念朝原起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原起靠近她,俯身,发现自己还是太高了之后干脆半跪在黎嘉念面前,这样,黎嘉念才堪堪够与他平视。
黎嘉念伸出手拢成小喇叭的形状,护在自己唇边,凑近原起的耳朵,小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故弄玄虚。
“――我姐姐也喜欢你。”
说罢,黎嘉念有些得意地扬起眉,等待听到这个今天大秘密后原起的反应。
她从小就很聪明,人小鬼大,班上谁喜欢谁,她一眼就能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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