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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陷入被动的状态之后，很多患者找不到自己的社会定位。原起你要知道，活在这个各种价值观夹击的时代，人最可怕的就是丢了自我。而相对于正常人，抑郁症患者也会更关注内心世界，所以当他们找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时，就会活在无意义的空虚感中了。”
“而终结这一切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死亡。”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抖落下来，陷入巨大的寂静中。
医生敛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
或许是因为早早便走上了运动员这条不同凡响的路，明明是二十岁的青涩年纪，原起却似比同龄的男生要成熟稳重许多。
“那该怎么做？”
终于，他听见原起开了口。
“我和她。”
心理医生朝原起看去，对上他平静却坚毅的目光。他的面部轮廓线条分明，眉骨如剑，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坚定而有力，让人信服。
心理医生的双手叩起，放在桌面上。他缓缓开口：“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吧，我能感觉出来，黎嘉茉是想自救的。”
“她很配合我的检查流程，而且，相比于一些抑郁症患者的茫然，她能意识到自己的困境，甚至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
“她和我说，她想休学。”
说到这，他留意了一下原起的反应，发现在他脸上看不到过多的波动，似乎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之前的病历显示，黎嘉茉的抑郁是伴有比较严重的焦虑的，我猜她应该很早就有休学的想法了，但是因为害怕――比如害怕学业落后，又比如知道‘gap year’在我们社会的不被许可，所以一直撑了下来。而现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下定了决心去休学，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反而是目前看来比较良好的一个路径。”
“她和我说，她打算用休学的时间去做志愿活动，比如支教。而这些活动是可以有效地帮她构建和世界的联系的。并且，去一个全新的环境，不用承继在之前的生活环境中扮演的一些角色标签，也会有利于她重新构建自我。”
“而至于你要做的。”说到这，心理医生笑了下：“抑郁症是一个只能自救的疾病，要吃药，但更要靠患者自己想清楚。我们作为外人能起的作用很小，最基础的陪伴、鼓励，让他们相信身后有所依赖，这当然不可或缺。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在无意中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嘉茉是个很坚韧，很让人敬佩的女孩。不过我想，让黎嘉茉决定自救的因素里，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你。”
…
温热的阳光落到原起的眼睫上。
随着呼吸的频率，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阳光被抖落至瞳孔里。
他淡声开口：“黎嘉茉。”
目光之下，黎嘉茉没有抬头看她，她的目光落在旁侧，好像是在眺望路边的一朵小花。
但她嗯了声，是回应。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原起说，“我都陪着你。”
原先一直不看他的黎嘉茉在此时慢慢抬起脑袋。
那缕阳光，从原起的瞳孔里，反射到了黎嘉茉眼中。
“原起。”她说，“你回去训练吧。”
“这个机会很不容易。很多人想去都没去成，你不能明明可以去，却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二人间静了会儿。
片刻后，原起抿直唇线。
最后，淡声道：“好。”
刚才，他交给熊虎跃的回答是，他不选择。
面对“黎嘉茉“是选项之一的选择题，原起不需要抉择。
但他知道，黎嘉茉希望他能选择。
所以他把决定权交到了黎嘉茉手里。
如果她需要他，那他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如果她想暂时离开。
那也没关系。
只要她能好好的。
他怎么样都行。
-
回来后的第三天，黎嘉茉把黎嘉念重新送回了学校。
这个屋子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黎嘉茉又催着原起买了第二天回澄安的票。
想到在南山尾待了这么多天，原起还没好好逛过南山尾，离开的前一晚，黎嘉茉带原起出去走路。
从城北逛到城南，从日暮到天黑，他们一直牵着手。
中间路过了南山的公交车站。
黎嘉茉偏过头，去看走在外侧路道的原起：“我其实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那天……是怎么猜到我会在南山的。”
却只听见原起笑了下：“就像你知道我会看见那部mp3一样。”
没什么确切的理由。
就是知道，你可能会去那里。
回家的路上路过了一家文具店。
黎嘉茉原本想直接略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原起说要进去看看。
她听见原起向老板要横线纸，便在老板给原起找本子的时候随意逛了逛，却在看见某处时定住。
她看见了一支被挤在文具区域的一隅、拾起时笔身还沾了一手灰的笔。
那是一支印着灰姑娘仙度瑞拉图样的自动笔。
笔盖上连接着细细的玻璃珠子，串着一个很劣质的塑料水晶鞋。
和她小时候喜欢却又买不起的那根自动笔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从小学生的审美来看，应该是一只很美很华丽的笔。只是笔身被划了几道，仙度瑞拉身上的蓝色礼服被割了几道，所以就成了一支不完美的笔，落到了如今在角落蒙尘的处境。
在看到那支笔时，黎嘉茉的呼吸静了瞬。
随后，她取下那支笔，走到收银台。
快到家的时候，原起还去取了个快递。
等他回到家，拆开快递，看清他买的东西后，黎嘉茉沉默了。
当时，原起来得着急，没带换洗衣物，这几天里，他干脆网购了几套。
而如今，他又因为没有行李箱收拾回去的衣物，买了个行李箱。
黎嘉茉看着那几套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到买个行李箱装的衣服，心头突突跳了两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但原起察觉到了她停留得有些久的视线：“怎么了？”
顿了两秒后。
黎嘉茉还是开口：“我觉得这几套衣服用袋子装就可以了，感觉买一个行李箱有点没必要。” 她节俭惯了，看到别人大手大脚，会下意识觉得可惜。
可她从不会轻易干涉。
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消费观。
比如对于原起，可能比起用袋子装衣服，他更宁愿拉行李箱。
只是因为原起问了，所以黎嘉茉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没有任何指教的意思。可原起却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思忖片刻，然后颇为认真地说：“我下次会改的。”
黎嘉茉赶紧否认：“我没有说这不好的意思……”
“确实不好。”原起却不甚在意。
想了想，他又有些笨拙地补了句：“不应该铺张浪费。”
原母之前说过他花钱习惯不好，如果不改，以后成家了避免不了大手大脚的支出，如果和另一半消费观有很大差异，会有矛盾。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觉得可能有些道理。
之前几天都是黎嘉茉先洗澡，原起后洗澡。
但考虑到原起要把衣服洗了晒出去，当晚，黎嘉茉在原起之后洗的澡。
洗漱完毕后，黎嘉茉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刚从阳台钻进客厅，看见原起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他从文具店买回来的横线纸。
察觉到她的视线，原起抬眼和她对视，尔后，启唇道：“黎嘉茉，我们玩个游戏吧。”
黎嘉茉走过去，搬了个板凳在茶几旁坐下。
就见原起将一张纸对折，撕成两半，又对折，再撕成两半。
一张纸被他撕成四份，递给她两张。
黎嘉茉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下。
接过纸张的瞬间，瞄了眼，发现因为打枪的缘故，原起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的手指修长，就连刚刚撕纸的动作都很美观。将纸递过来的瞬间，还同时带来一阵淡淡的皂荚香，是她家沐浴露的味道。
“我们在纸上写出对方的三个优点，和自己的三个优点，然后看看有没有重合的点。”
一个毫无乐趣性的游戏，甚至都不应该被称作“游戏”。
自然也没什么奖励与惩罚。
但黎嘉茉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只思考了一秒，便答应了。
她起身想去拿笔，就发现被老板和原起的横线本装在一起的那根仙度瑞拉公主笔被原起平稳地放在横线本的上面。
她伸出手去拿，却够不着。
原起注意到她的动作，当即反应过来她的意图，甚至没有询问，便径直把那支笔递给了她。
黎嘉茉摊平纸，先写了原起的优点。
落笔时犹豫了一下。
因为感觉，原起的优点有很多，她选不出。
但最后，还是写下了她觉得最珍贵的三点。
“1、真诚”
“2、情绪稳定”
“3、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并终身奋斗”
又摊开另一张纸。
这次，笔尖也在纸面上悬了很久，没有直接落下去。
只是和刚才犹豫的原因不同。
她此刻的迟疑，是因为想不出自己的优点。
学习好，或许算一个吧。但是学习好的人太多了，她只是里面最普通的一个，因为这份成绩是她付出了很多努力后才获得的――
想到这，黎嘉茉落笔写下一个“1、比较努力”。
然后，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有人夸过她脾气好，但黎嘉茉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她经常对身边的一切感到烦躁，只是不表现出来。
很多人喜欢的、赞美的，其实都是她伪装出来的模样。
又一番苦思冥想之后，黎嘉茉才有些艰难地在纸上添了个“2、共情能力比较强”。
然后就把纸张折起。
她实在是写不出第三点了。
写完后，黎嘉茉把折好的两张小纸条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却看见原起还在低头写。
似乎男生总不喜欢把头发吹全干，原起刚洗过头，发梢湿漉漉的。明明是十一月比较冷的夜，他却像是不怕冷一样，只穿了件黑色短袖，漂亮流畅的手部线条暴露无遗。
袖口有些宽松，他的锁骨线条若隐若现，隐入衣领更深处看不见的地方。
原起的那件短袖前还印着个潮牌的logo。
黎嘉茉有些分神地想，虽然不太张扬，但其实原起也有着大部分帅哥的通病，有点注意形象。
之前在学校楼道上碰见过几次，原起好像还给他自己抓了发型。
直到原起漠然掀眼，略带疑惑的眼神：“？”
黎嘉茉才猛然回神，正襟危坐，强装镇定道：“我写好了。”
原起果然就不追究她的视线了，柔声道：“我马上。”
意思是还要写。
黎嘉茉应了声好，又等了一分钟，才终于等来原起把他的两张小纸条递到她面前。
她先随意打开其中一张――
“原起的优点”
才看到这一本正经的标题，黎嘉茉的嘴角便没忍住翘了翘。
她继续往下看。
原起的字苍劲有力，写这张纸条时显然有些潦草，龙飞凤舞的，因此，寥寥几笔便占了大半个页面。
“有耐心；会开车；爱国”
什么呀。
黎嘉茉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
既然这张是写他自己的优点，那么剩下的一张是什么内容便不言而喻了。
翻开第二张纸条时，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但还停留在被刚刚那张纸条幽默到的情绪里。
直到那大段的文字暴露在她眼前。
另一种情绪翻涌而来，直接占据了黎嘉茉的全部感官。
“黎嘉茉的优点”
和刚才那张纸条不同，这一张俨然是原起认真写的，字体端正漂亮。
和那张他写给张开怀的明信片一样整齐的字。
“1、一直很善良。小时候会喂流浪狗，长大后会主动做志愿活动，对老师同学温和友善，会主动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可以和小朋友相处得很好。”
“2、一直很坚韧。遇到过一些困难，但是靠自己的力量战胜了这些困难，没有被这些困难打倒，而是如愿成长为很优秀很厉害的人。”
“3、一直很漂亮。尤其是眼睛，很漂亮。教原起学微积分的时候，很耐心，也很漂亮。开心笑的时候也很漂亮。多笑笑。”
这张纸的落脚，还画了一朵胖胖丑丑的茉莉花。
黎嘉茉在眼底的湿意化作实体的眼泪前仰起头，把泪水收了回去。
她把原起写的纸条重新折好，小心地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重新看原起。
“原起，我给你画张画吧。”
-
高铁要到槐安市才可以坐。
翌日，黎嘉茉坐大巴，和原起一起从南山尾到了槐安，把他送去高铁站。
到了检票口，二人必须分别。
原起一直看着黎嘉茉，唇瓣微动。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在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想离开，没意义，矫情，且欲盖弥彰。
他们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的。
最后，原起低声说：“黎嘉茉，答应我一件事。”
他的眼底幽深，潜入了一道身影。
她点点头。
“我会的。”
黎嘉茉站在高铁站二楼，一直往下目视着动车离开。
在列车尾端离开她视线的那刻，她似有预期地拿出手机。
原起的头像已经换成了她画的那张图。
是一个太阳。
【7：我昨天晚上写了封信。】
手指在屏幕上悬置片刻，黎嘉茉打字。
【jasmine：什么信？】
下一秒，一个消息弹出――
【7：以后告诉你。】
他在和她约定以后。
看着这句有些孩子气、不太符合他气质的话，黎嘉茉弯起眉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jasmine：好。】
【jasmine：以后告诉我。】
很多很多话，不用多说，藏在心里，但他们都知晓。
…
黎嘉茉，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好活着。
“我会的。”
第52章 To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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