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您吉言。”
“既然娘子如此通透,老夫便也直言了。”刘敬铭从怀中掏出一封盖着朱砂官印的纸来,“前些日子老夫确然一直抱病,是以管束疏忽,连街上的雪也忘了着人清扫。”
那纸铺平了递到阿姀面前,落款是魏虢晖的名字。上面大致照着程序,写了奉召侯之命,退还东街北阔面商铺掌柜扫雪所花一共十五两整。
衡沚办事果然牢靠,即便那时阿姀与铺子还无名无姓,却将位置写得极为清楚,还署上了她和周嫂子的姓氏,是肯定跑不掉的。
“咱们是商,与官纠缠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既然娘子要交会费,魏工曹要退娘子扫雪钱,那老夫做个居中,两厢折抵便作罢,娘子可愿意啊?”
原来是打的这主意啊。阿姀转头看了看周嫂子,她使了眼色,意思着让阿姀做主。
刘敬铭将这官商私授的事,摆在众人面前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过是打定主意觉得她不懂或是没办法而已。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刘敬铭在商会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而阿姀他们不过是初来乍到,想抗衡商会眼下还不是时候。
不过迟早是要把刘敬铭扳掉的。
都城牵制恪州,以后一定不会多给军饷。衡沚在军中,若是想粮草军备不缺,就必须依靠其他的财政来源。
恪州是通商要塞,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可不就是收商税么。
阿姀需要衡沚,连同整个恪州都强起来,有夹在都城与游北人中间也能生存抵抗的能力。所以再急,也不能在眼下急。
不过是不想给钱,就给他好了。
“刘大掌柜说的是。”阿姀点点头,深以为然,“原本在下雇人除雪,也只是为了邻里顾客出行顺畅,便人也利己,不算什么功劳的。您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我自然是很愿意。”
十五两,对一个白手起家的铺子是多么大的一笔损失啊,阿姀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得一抽一抽地。
不过说场面话,是最简单的。经商这种事,违心是常有的。敷衍刘敬铭又不会掉块肉,也不会破产。阿姀毫无立场,也根本不在意。
或许刘敬铭也知道大家都是在逢场作戏,只是场面上的事,谁又会挑破呢。
“崔娘子果然孺子可教。”刘敬铭看起来松快了不少,比刚刚站在街上时更晴空万里,“哈哈哈,既然事办完了,老夫便也不留下给娘子添乱了,告辞。”
扇子握在手中,刘敬铭马马虎虎做个抱拳的动作,便又带着乌泱泱一批人走了。
阿姀长舒一口气,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心想总算是把佛送走了。
“对了。”都走下了台阶,刘敬铭却又回了头。
阿姀这口气又被迫吸了起来。
“新近开业,想必还有很多体力活得做。崔娘子周娘子两位娇贵,老夫便送两个小厮打杂,算是个贺礼吧!”刘敬铭手一点,队列后面的两个人应声站了出来。
还安插奸细,这刘敬铭真是一百八十个心眼儿啊。
那能怎么办,还不是含泪收下。
“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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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宅。
被禁足了两个月,褚晴方终于迎来了解脱的这一日。
褚惠是府中的当家人,他的吩咐即便是褚夫人也不敢干涉一二。是以说了两个月,精确到一时一刻,家丁们都不敢早一步将小姐放出来。
人终于从门前撤走,褚晴方却有些不习惯了。
“小姐,您想什么呢?”丫鬟拿了甜点来,放在桌上,“这是厨房刚做的乳糕,小姐吃点吧。”
褚晴方眉头一皱,“不吃不吃,这两个月没出门,人本就胖了不少了,再吃连春衣都塞不进去了。”她摆摆手,径自倒了杯茶喝。
褚夫人的爱女,总是体现在一些不容拒绝的细节上。
比如她郎君判了女儿禁足不许出门,褚夫人就怕她没事在屋里一个人瞎琢磨,便亲自写了食谱,叫厨房换着花样给她做佳肴。
一开始褚晴方也心情郁结,根本吃不下什么。可褚夫人将她的饮食喜好拿捏得一清二楚,多送了几次,褚晴方便不可阻挡地敞开了胃口。
如今开了春,下巴摸着都圆了一圈。
不过,她虽然不吃,不代表不能借花献佛送给别人啊。
褚晴方眼中一亮,手掌落在桌面上,“去套车,我要出门一趟。”
刚解了禁足就出门?丫鬟惊诧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愣着干什么,去召侯府邸,快啊!”那长眉一蹙,轻斥了一句。
褚府的厨子,是褚夫人从家乡钦州特地请来的。钦州山水环绕,乃是真正的鱼米之乡。钦州才也向来以精巧名扬天下。
不仅是佳肴,甜点一类的东西也做得相当好。
褚晴方将这碟乳糕装进食盒,又去厨房吩咐做了几碟子酥饼,和恪州一道传统糕点早春酥,便兴致冲冲往侯府去了。
不过也不怪云鲤说褚晴方压根没有做侯夫人的可能,褚晴方前几个月一直沉浸在衡沚成婚的苦闷中,这几个月连同意外加上禁足,又相当于与世隔绝。人好不容易到了侯府,结果扑了个空。
“不在?怎能不在呢!你可莫诓我!”褚晴方听丫鬟回来禀报了两次小侯夫人不在,心一急便亲自去门前问。
侯府门口的守卫也是无语之极,怎么碰上了褚晴方这么个活祖宗。
从前她为了能见从军中归来的世子一面,在府门口从青天白日等到四下漆黑,磐石之心都不曾移转。今日说了不在,还不也在这儿等到天黑?
小侯爷搬了自己的私宅,也不是什么秘密吧?那从都城远道而来的什么监令都知道,住两条街外的褚家小姐竟然不知道?
“褚小姐,小人们并非诓骗与你,只是小侯爷如今已不住在侯府了,您请回吧!”
这一瞬间,褚晴方脸上的表情宛如大白天在道观里见了鬼。
带着姣好妆容的褚晴方嗤笑一声,觉得自己无比可怜,“全恪州不会都知道这侯府如今不住人了吧?就我不知道……”
看着人失魂落魄地走了,云鲤才挎着篮子,从门后出来。“这褚小姐来做什么?”她家主子都已经成婚了!再怎么样,登有妇之夫的门就是可耻!
守卫见是云鲤,语气和软了些,“原来是云鲤姑娘,许久不见您来了。这褚小姐非说要要见咱家新夫人,让我们打发走了。”
云鲤意料之中地点点头,又反应过来,意料之外地疑问了一句,“嗯?你说她是来求见咱家新夫人的?”
守卫点点头,“是啊。”
坏了,云鲤将裙子一提,拔腿就跑。
“哎!云鲤姑娘,怎么就走了呀?你慢点跑啊!”守卫见人影嗖地一下从面前闪过,不明所以。
不管这褚晴方见阿姀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多久能打听到私宅的位置,总之现在阿姀是不在宅中的!
她白天要出门看铺子,待会儿褚晴方上了门,若是问起来府中人发现小侯夫人不在,势必要惊动今日正好在私宅的赵姑姑。
赵姑姑这人孤僻矫情,本就喜欢褚晴方不喜欢新夫人。再让她发现阿姀还不着家,那嘴定能不眠不休地念叨好久。
公主又岂是她能指摘的!
想想都觉得生气。
为了公主,云鲤在街上来回闪避行人,跑得更快了。
褚晴方,诅咒你马车半路上掉了车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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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姀:不用谢,我给你的未来事业做了清晰的规划
第33章 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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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缩小了的山水风景,就这样平铺在褚晴方面前。
赶到衡沚如今所居的私宅之后,褚晴方被安置在正厅之中。茶奉上桌面,其余的随从便退下了。
褚晴方所在的客座之处,正对着浅色开阔的木窗。木窗之外,正好便是一处缩略般的山水小景。假山不似寻常,看得出从形状到山石之上覆盖的苔藓,都经过了精心养护修缮。
流水在山体背后用一根中通的竹节引水,水自上而下流经山体,做出河流发源自然的样子,汇入底下的水塘中。
褚晴方面露赞叹之色,眼睛几乎无法从这副小景上移开。倒是是谁能想出这样的妙招来,可谓是鬼斧神工了。
骛岭最俊秀的峰峦,也不过如此了。
这厢茶过一盏,那厢阿姀脚步疾疾。在褚晴方出神之时,总算是赶来了。
阿姀在窗后略微驻足,轻舒了一口气,调匀了呼吸放稳了脚步,才步入了正厅之中。
云鲤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跟着,心中却是暗喜。
赵姑姑虽年长,可识人却比她这个小丫头差多了。她私下也没少跟云鲤非议过,说阿姀看起来就对小侯爷无心,是奔着侯府夫人的名头才嫁进来的。
之后又不知为何时常外出,心思完全没有放在夫君身上,简直不像话。即便是从前有些闺中密友,现下成了婚,哪还有比郎君更重要的?
不过在云鲤看来,这就是瞎扯。她家新夫人的生意如今做得红红火火,眼看就越来越好了。这是为自己的志向而努力,有什么不像话的?
能禁锢住自己的,往往是自己固步自封的思维。大崇从来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女子不能成就自己的事业,本朝就出过好几个知名的女商。
虽然也仅限于经商,可这也是女子们奋力打拼的成果。
阿姀本就不是是个安于后宅的人,也不仅仅因为她是公主。
云鲤自小在徐夫人身边长大,跟着见过的宗室女子也不少,算是见过世面。公主与那些日日恨嫁的女子,又是截然不同。
从都城掌上明珠,到毅然决然私逃出宫,现在在到处都有的通缉令下行商。这等波澜壮阔又清晰的规划,岂是赵姑姑这等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人可以了解的?
现在看来,云鲤轻轻一笑,她是一点都没看错人。
“褚小姐,抱歉让你久等了。”阿姀挂上丝毫挑不出错的笑容,走到了褚晴方面前,“昨夜看了个话本子太晚了,天亮了才补了个觉,让你见笑了。”
一番话,既全了礼节,又解释了自己迟来的原因。不管理由编得是一套又一套,哄得褚晴方还不好意思了。
“那还真是打扰您了。”褚晴方很快站了起来,本着规矩见了礼,“冬猎一别,我好好反省了自己,深知自己错得离谱。还未正式向小侯夫人道歉,实在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也是,冬猎之后,阿姀根本来不及细想如何妥善安抚褚夫人与褚晴方,还有刺史家的秦熙,便被突如其来的尤潼牵绊去了宕县。
在宕县一留,又是小半个月。
回到恪州,停滞了许久的铺子和答应好的生意又不能不管,是以阿姀几乎忘了还有褚晴方这么个人物。
看见褚晴方,阿姀脚踝的地方好像就在隐隐作痛了。
“无妨,请坐。”她小侯夫人的身份摆在这儿,就算是计较,也不可能当面摆在脸上。
何况草场上因祸得福,完全学会了骑马,又何尝不是塞翁失马呢。
褚晴方在意的东西,与阿姀全然不同。褚晴方像铁块似的,只想围着衡沚这磁石转,而阿姀则是坚石,鸡同鸭讲。
褚晴方一听见阿姀谈笑带过,反而更加惆怅,“不瞒您说,从小在酒桌上,小侯爷和我的婚事便被拿来当笑话一样地讲。我那时候小,一见小侯爷从小就俊秀,听着听着便当真了。”
说起来这还要怪衡启。若不是他喝昏了头乱说话,哪能儿子才十岁就被人惦记上了。
又说起来,惦记衡沚的人还真挺多的,其中就包括都城的一众大臣们。
那还是沈琮没死的时候,当时李崇玄无子,王宣未婚,只剩了把握游北边关的衡启有个和小公主年纪相仿的儿子。
群臣这么一琢磨,巩固皇权的好机会不就在眼下了吗?把公主嫁给那恪州的世子,世子就以驸马的身份留在都城。
卡住了衡启的儿子,还怕他不听话造反?
不过还好沈琮没同意,不然等他们真的逼得衡启早了反,就会发现什么儿子,他根本不在乎。
而沈琮不允,也不是因为爱惜女儿。他就阿姀这一个崽,虽说是女娃娃家什么大事都成不了,好歹也算他能生的证明。
要是嫁了出去,那就一个皇嗣都没有了。
沈琮与衡启,既是混蛋君臣,也是混蛋父亲。
阿姀为这俩混蛋叹了口气,还不忘安慰褚晴方,“这也不能怪你,只是如今我与小侯爷已经成婚,便不能成全你。”
这话说得如针刺一般,扎进了褚晴方的心窝子。自己喜欢了这么些年的人,忽然就成了别人的郎君,再由他的新夫人说出这一番不能成全的话,斩断了她年少时分的最后一点希冀。
阿姀对待情爱,绝不会与人分享。即便现在是演夫妻,那她的假郎君也不能和别人成了真鸳鸯。要怪就怪天要下雨,日要高照。
等她和衡沚办完了事,兴许……不,即便是办完了事,一拍两散,她也觉得难以接受。
若是衡沚真另娶褚晴方,凭阿姀这诡异的占有欲,只怕令两人不能再做旧友了。
利剑断情丝,褚晴方做了阿姀拆婚剑下的第一缕冤魂。
“那……那小侯夫人尝尝我带来的点心吧,是钦州风味的。”褚晴方呆呆地想了片刻,觉得对方实在说得有理而她半点反驳不了,只能生硬地结束了这一话题。
阿姀:……
阿姀:我刚打算再劝两句。
云鲤瞠目结舌地接过褚晴方侍女手上的木盒,瞠目结舌地打开了放在桌上。
好香,一股纯属于牛乳的香气直冲阿姀的嗅觉,视觉随后一步,那碟乳白色的方糕也出现在了阿姀面前。
“这是我家厨房新做的乳糕,这份是钦州的落生酥,这份是豆卷,这份是恪州的名点早春酥。小侯夫人尝尝?”
听褚晴方这挨个一介绍,阿姀心中不解。我大老远从东街跑回来,你不会就为了送个点心吧?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铺子里刚来一人询问,万一这单生意就成了呢?
看着褚晴方热切局促的目光,阿姀勉强用筷子夹了块乳糕尝了一口。没想到味道还不错,松软香甜,果然有浓浓的牛乳味道而不腥,她家请来的厨子倒不错。
“对了。”褚晴方指着刚才看了许久的山水小景,问道,“府上这处景致极好,真是鬼斧神工,请教夫人是哪位工匠的妙手?我也想在院子里弄一个。”
阿姀跟着她手指的地方一看,心想这个算是问错人了。犹豫了半天,“工匠就是衡沚啊,这是他自个儿描了构图之后,购置了岩石苔藓搭起来的。”
晴天霹雳一般,褚晴方心中顿时骂了自己一万句,为什么要没话找话问到这里?冷场便冷场,总比自找不痛快强。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那小侯爷还真是文武双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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