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用人服侍,但云鲤怕她新夫人闷得慌,坐在一旁权当陪着。
阿姀肩头那道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可还有一道深色的疤痕横亘其上,看得云鲤心中一阵难受。“明日就去问大夫有没有些生肌祛疤的药膏来,好好帮您涂一涂。”
热水将阿姀的脸颊熏得酡红,她冲苦着脸的云鲤笑了笑,“无妨,衣服遮住便看不到了。那你家小侯爷伤那么多处,岂不是要给他浑身涂满药膏了?”
“那怎么能一样!”云鲤急了起来,“小侯爷是男子,不在乎漂不漂亮,哪比得上您螓首蛾眉,靡颜腻理的。”
听她一连串说出几个夸自己的词来,阿姀笑得更欢了,“哈哈哈你这小丫头!”
“更何况了,您可是公……”坏了,云鲤忽然意识到自己嘴上不牢,一下子说露馅儿了,话音戛然而止。
阿姀也被吓了一跳,笑声戛然而止,略有些僵硬了转头看云鲤。
“什么?”
云鲤欲言又止,心中纠结极了,方才义正言辞的模样一下子枯萎了,像路上淋湿皮毛的小狸花猫,“我……算了,反正都说漏嘴了,您是公主嘛,当然不一样了……”
阿姀一双杏眼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哪儿像了?”
合着她早就被看穿了,那还费尽心思藏了几个月!
云鲤讨好般地趴在浴桶沿上,“您放心!绝对不是小侯爷说的,只是刚入府中,您作画那会儿,我不是老在外头守着嘛。”
“日日看着您丹青时的样子,心里就很喜欢。您自己可能不曾发觉,在案头一坐便是几个时辰不动的!那脊背一直都挺得直直的,洗笔时就算动作那么大也没激出水花来。”
“我本就猜想您不是寻常人,起码不像是主子拿来的户籍上写得那样。”云鲤笑着,“有好的规矩,丹青又那么厉害。主子对情爱之类根本不上心,不然那褚小姐努力了那么久早就做了这屋里的夫人了,您肯定比她特别多了!何况您长得这样好看,满大街又都在通缉公主,所以……”
是这样,阿姀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猜出来的,只是歪打正着,正好猜对了。
心中长舒一口气,还以为是衡沚说的呢……
被念叨的衡沚路过,听见这一番话,靠在门上闷笑,差点背过气去。
阿姀总是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一些不经意的习惯就会暴露了她。比如云鲤说得坐姿,比如她喝茶时握杯的姿势,都是宫中的规矩,寻常人家是不会教给女儿的。
初见那日,她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叩拜礼,才给了衡沚提示,看透了她公主的身份。
门猛地被拉开,长发潮湿披散,裹着宽大袍服的公主素面朝天,面色不善,“墙角听够了吗?”
衡沚忍着笑,微微躬身,“臣知错。”
阿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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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姀:很好笑吗,很好玩吗(核善)
要是换做成功被钓的召侯,此时就应该好声好气赔礼道歉,再讨好地抱一抱公主了。
道阻且长啊,衡沚同志
第31章 问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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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铺子里风平浪静,阿姀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或许衡沚那天夜里对她暗示的人并不是刘敬铭,而是别的什么人?阿姀心中打鼓,还是决定再等等看。
等到新的牌匾做好,郑大带着人将匾额装到铺面之上的这天,疑虑才总算是消了。
“掌柜娘子,这样合适吗?”
天晴日朗的一个好日头,阿姀挽着袖子,与周嫂子站在街上,看郑大挪着匾额的位置。
之前一直未想好铺子的名字,所以挂匾的事一拖再拖。虽然街坊都知道是做什么的,可路过的行人还是免不了来问两句。
周嫂子推脱这事给阿姀,说自己肚里没什么墨水,起不了好名字。阿姀也为此忙了好些天,她相出了几个名字,但是却挑不出来,一到了选择上人就发愁。
衡沚给她出了个主意。
恪州城郊的半山上,有个道观,叫做虚云观。据说算命数一类的很灵验。
衡沚将地址与愿景写在纸上,交给阿姀,“劳烦你,顺带帮我求个愿。”
“你还有没实现的愿望?”你都这地位了,阿姀腹诽,不过还是接了过来。
衡沚搁下笔,将袖子一捋,老神在在地,“我幼年皮得很,总跑出去玩。看着观中雕梁画栋,人来人往,便觉得很有意思,常常去玩,是以结识了一羽客。他如今,已经成为观中掌事的道长了。”
合着还有这一番因缘际会呢。
阿姀便问,“你那要算什么愿景?”
衡沚想了想,“今年栽的几株玉兰花开得不好,算算明年会不会开好花。”不着四六地说。“你去找纸上的这个人,让他给你参详一个最沾财运的名字。”
“……好吧。”
衡沚说的这人,叫做王敬元。王是俗家姓,敬元便是尊号了,人称敬元道长。
阿姀将来意一告知,敬元道长便露出玄妙的微笑,“香客,原来是故人的朋友。你告诉他,今年栽花明年抽芽,若是想开花结果,那便要看自己如何养护了,哈哈。”
笑得虽玄妙,可这话说得却很通俗易懂啊。阿姀不太了解道法,寻思一般人种花也是这个流程吧。一字一句记下之后,才表明自己的愿景来。
“道长,劳您帮我参详一番,哪一个用来做店铺的名字较好些?”阿姀将自己想的几个名字早早写在纸上,递了过去。
王敬元看了看,一边看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口中嗯嗯啊啊时不时还点点头,看得阿姀一愣一愣地。
“香客,若是想结善积财,不妨选这一个。”
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黑白分明的“水长东”三字。这本是阿姀拿来凑四个整数的,正好看到一句赋文便化用了一个,没想到这个却被看上了。
“香客,我们道家讲究一个羽化登仙,是以人生漫漫长,一切不过是淙淙流水。先贤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无论悲喜,眼界放得高远,才是长久之道哇。”
阿姀一听,心中难免被触动。虽然不知道这道长是知道还是算出来的,总之话里话外的提点,已经将她的铺子生意看得很透彻了。
这话说得比那种花的一番话,就耐人寻味很多,还用了她能听得懂的话做引导。
“香客,觉得如何啊?”
“道长说得有理,受教了。我欲供些香火,劳您做个指引。”
阿姀深知这其中的门道。香火钱还是临出书房前,衡沚叮嘱她的。
“香客,这边请!”王敬元一听要供香火大喜过望,连称呼都显得虔诚了很多。
流年不利,加上大雪封山,虚云观中也断了数月财源了。即便是要求仙论道,也得先食米粮活下去才行。
衡沚原先是这里最富足的一个福主,他母亲徐夫人过世做法事,便找来了虚云观。王敬元可谓是尽心尽力,两人之间算是结下善念。
既然是小侯爷介绍来的香客,还是个女香客,想必关系匪浅。
王敬元为了后一个月的富足,恭恭敬敬将人带到了三清殿中。
“我的一份绵薄,望道长不要介意。”阿姀拿出了两个红色的锦袋,“这一份是代小侯爷的供的,您一并收下吧”
阿姀的锦袋掂量着有十两的样子,还是她在各处节俭下来才有的,吴掌柜虽然结了不少现银,可用的地方还多,阿姀这是自己掏了腰包买了个名字。
衡沚则是直接塞了飞钱进去,叫王敬元自己去兑。王敬元笑呵呵地接过,念叨着福主还是一点都没变,可见从前供香火也是浪荡随意,不算太恭敬。
“香客留步!”阿姀办完了事,便准备趁着天色亮再拐去做匾额的地方将匾订好,便能早点挂上。王敬元一下子叫住了她,“香客留步,咱们虚云观求签最为出名,要不要求一签再走?”
“啊?”阿姀被问住了有些难为地笑了笑。其实她也不太信道法,不虔诚的人求出的签哪能会准。
盛情难却,阿姀还是捧起了签筒。
竹签在竹筒的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响声来。掉出一支在地上,王敬元将它捡了起来。
这是一支运势签,上书“天泽履”三字。
王敬元捋着根本不长的胡须微微一笑,“履卦,谓之履虎尾,不咥人,亨。象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凡事起初不顺,谨慎克之方成。先苦后甜,有惊无险。”
这么一说,还算是个不错的签啊。
阿姀谢了王敬元,便退出了三清殿。
虚云观地盘不小,从中线上走,出了两个殿门便到了山门。春雨如油,此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阿姀撑开伞,小心翼翼地从长满了青苔的台阶上走过。
只是余光这么一扫,看见个人很是眼熟。
伞面一斜,阿姀接着视觉罅隙的小缝,细看了一眼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个背影。
这人身上有一阵奇异的香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既像脂粉味,又像是香料。或者是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很呛鼻子。
阿姀皱了皱眉。
王敬元目送着女香客出去,他的小徒弟在后头念叨着,“师父,你管得也太宽了,看人家姻缘做什么,人家没求姻缘啊。”
“啧,你懂个啥!”王敬元在他那小脑袋上拍了一把,“这是为故友操心,积累善缘!”
一波三折,有惊无险,好事多磨。王敬元笑着,心道故友可有得努力了。
……
匾额除了用了块好木头花了点钱,字是阿姀自己写的,便也没花多少功夫就送来了。
“往右一些。”周嫂子探身看着匾额,手中给郑大打着手势。
“水长东”三个字,端端正正,悬挂在了铺面的中间。白事的一边还没做起来,多少显得有些不协调。
“嗯。”周嫂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下好了,我们也算正经开门迎客了。若去商会备案,是你去还是我去啊?”
阿姀捏着下巴,端详着新匾额,“你若不想去便我去,这有什么。”
周嫂子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还是我去吧,万一里头哪个人去过婚仪或是见过你,倒不好说了。”
也对。
在经营这方面,周嫂子自觉付出得没有阿姀多。两人虽都投了钱,是合伙经营,但但凡与学问沾点边的都得阿姀来干。
原本小作坊里,周嫂子还能干点体力活儿,现在郑大来了连体力活都不用她来做了,更两袖清风闲得发慌了。
现如今好不容易有能担当起来的事,还是要主动一些的。
这边话头还没商议完,那边清道的叫嚷声,忽然在街上响了起来,“哎走开走开!让道让道!”
阿姀敛衽,正准备拉着周嫂子也赶快让开,省得几个人过来乱伸手打人,却见一行人在她面前停下了。
“新来的商户啊。”居中一人,在旁边一伙随从的簇拥中,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立春刚过,厚衣服还未褪下,便急着耍风流了。这人眼尾上挑,又是掉眉,瞧着就精于算计,来者不善。
终于是来了。阿姀暗自庆幸,凡事若叫人心里想着了变成了负担,日日挂心。他来了倒好,就怕迟迟不来。
随从们听见扇子男说话,迅速噤声,竟显出一种不该属于商贾的威严来。
“叫做,崔娘子与周娘子,是也不是?”扇子男似笑非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圈。
阿姀脊背挺得很直,仪态出众。即便是有一众人簇拥,扇子男在阿姀面前也相形见绌起来。她浅浅笑了笑,是,不知您是?”
旁边的人似乎都觉得诧异。
扇子男呵呵笑起来,“不知者无罪,在下刘敬铭,正是恪州商会的大掌柜。”
阿姀丝毫不意外,顺势恭维着,“原来是名满东西街的刘大掌柜,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小店正要去商会备案,不想您先登门了,里面请。”
这两句话奉承得刘敬铭舒服了些,这崔氏看来也不全如魏虢晖所说的张扬跋扈嘛,顶多算是欺软怕硬。这不,面对他这个商会大掌柜,还不是小心翼翼。
上了茶,刘敬铭撩衣坐下,“听说,你筹办了吴掌柜儿子的婚事,算是开门红啊?”
阿姀心想,兜什么圈子,你葫芦里能卖什么假药。
“刘大掌柜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啊。若您有需求,小店自当鼎力相助。您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啊?”
刘敬铭瞄了阿姀一眼,竟被看得有些心虚。
也是,这种话,他要说出口,也得把这老脸搁一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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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谁的小心思又让我看透了(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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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卦,谓之履虎尾,不咥人,亨。象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出自:《易经》
第32章 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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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挂匾的水长东,铺中乌央乌央坐满了人。
炭火烧得旺盛往来行人无不停足注目。
“咱们商会的规矩,想来崔掌柜与周掌柜,还不知道吧?”刘敬铭摇扇不语,却是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厮代替说了话。
“哦?您指的是什么方面的规矩啊?”阿姀顺着他的话,往下继续递着。
小厮清了清嗓子,仿佛背靠大树好乘凉般说道,“这便是你等新商户的不懂了吧,凡是在这东西大街行商,必要先去商会备案,然后交会费,拜见大掌柜之后方算手续完备。”
原来是来要钱的。
想起年前铲雪,衡沚指摘魏虢晖,让他退钱给阿姀的事。这事一直推脱到现在,阿姀都没见魏虢晖亲临,更别说退钱了。
这个正月过得事多繁忙,那还有人顾得上这事。
不过刘敬铭既是与魏虢晖一伙儿的,前者是商后者是官,自然是刘敬铭跟在他后头擦屁股了。
这位刘大掌柜什么时候来,反正都是要来的。
“年前我们手忙脚乱,又听闻雪天时刘大掌柜身体不适,一直在商会告假。于是想着不便打扰,才拖延至今。”阿姀微倾身子,替刘敬铭换了热茶,“备案的事,也打算明日由我姐姐去做了。至于会费,您亲自来了,当然凭您做主。”
接近的一瞬间,阿姀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说不来是戴在身上的香囊,还是什么别的。总之十分熟悉,像是在哪儿闻到过。
刘敬铭听了这话,才笑着接话,“两位娘子如此识大体,想必日后的生意也能做得顺利啊。”
对了!
是那日在虚云观外,遇到的男人身上的味道。
此刻阿姀心中对这两件事的巧合,打了不知多少个疑问。即便如此,面上仍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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