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贪吃荔枝,前日刚退烧。可能在园子里待闷了,早早就不见人影了,估计是偷偷出去了。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个轻重。”回话的是二太太,细语柔声如春风拂柳。
何二太太和李先生不约而同地看向何先生。何先生尴尬地搅了搅咖啡,闷了一口才淡淡说了句,“怪我宠的。”
整个平镇的人都知道,这何园里的周小姐是何先生宠大的。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是她爷爷周老爷子教授。可英语,西方的人文科学,礼仪这些都是何先生教的。 何先生宠小小的程度不亚于对二太太的爱,大家只觉何先生是爱屋及乌之故。但二太太明白,那是他的遗憾。何二太太没有生育,他们夫妇二人把小小当女儿来养和疼爱。
“我知道轻重的!”闻言大家都看向门外,只见季夏一拐一拐地挽着小洋裙走进来,头发也有些凌乱,身边也不见侍女圆儿。二太太和何先生见状都吓坏了,赶紧迎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季夏泪眼汪汪盯着李先生看,倒是把大家看糊涂了。李先生也是疼她,自然不愿看她委屈,“小小,告诉李伯伯,这是怎么回事?”
“李伯伯,你的警卫长太过分了,把我和圆儿捉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先生把警卫长唤进来。何先生和二太太本是心疼小小的人,但见来人是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眉目清秀间又夹带军ʝʂɠ人的刚毅,一身正气。他先在门外打了报告,请示李先生,随后进门。
第3章 夏·一骑红尘妃子笑(2)
“报告!”
“少庄,你怎么把小小弄成这样?”李先生对眼前这位少年警卫长还算客气,话语间倒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像长辈在问两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报告李先生,刚才我见这位小姐带着她的侍女从毓楼的后院爬进来便想盘问一番这位小姐。但不知为何,她见到属下就惊慌逃走,属下只好下令把她们抓起来。”二太太一听到小小爬墙脑门就开始疼,但奈何众人在,不好说她。
“不过刚刚小姐的侍女说了,她们主仆是偷偷出去的,不想惊动何先生和二太太才从后院爬墙进来。”然后还让警卫把小小的鞋子送回来。
小小一听脸就红了。泪眼汪汪看向她小姨是没有用的,但姨父绝对有用。
“怎么偷溜出去了?”何先生接过小小的鞋,扶她坐下后拍拍她脚,把鞋套上去。
“我早上跟圆儿从小码头出去。不是说William今天回来嘛,我本来是想去接他的,但没见到人,所以把船夫留下等他,自己和圆儿溜回来咯。”今天原是何家公子何威廉的归期。数日前何先生已经收到电报说,威廉从法国回来。只是她前些日子病着,他们也没有告诉她,可原来人家早就打听到惦记上了。
季夏原只是抱怨冲口,见满座的大人都尴尬不语才惊觉自己失了分寸,弱弱补上一句,“是圆儿告诉我William回来的。”
李先生一听就哈哈笑,何先生一脸无奈,二太太倒是又气又好笑。“少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旅美华侨何齐修先生,何园的园主,旁边这位是他的二太太。”李先生介绍完何氏夫妇,犹豫了一下怎么介绍小小。
“我叫周季夏,平镇岭南人。”季夏是小辈,自然也不会让李先生来介绍。但她主动介绍自己倒也不是因为自己是小辈这般简单。她细看秦少庄,心里倒是很想问一句,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何先生,何太太,周小姐,在下秦少庄,奉天人。”秦少庄礼貌性地向何先生伸出手。何先生微愣看向李先生,李先生倒是微微一笑回他。何先生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与他相握。
“周小姐,适才多有得罪。鞋子虽送回来,但也刮花了,在下愿意赔你一双。”
小小原想回他几句,但奈何小姨和各位长辈都在,只好作罢。“谢谢秦长官的好意。只是鞋子是家里人送我的,意义匪浅。更何况鞋子只是刮花少许,不劳烦秦长官了。刚才的事,也是我胡闹,不知道李伯伯今天到访,秦长官还望见谅。”
秦少庄只朝她敬了礼,不多一语。军装穿在他身上是笔直的,更是神圣的。多年以后周季夏才明白,那是源于他血液中一种天性。
季夏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是受了惊吓,但万幸没有受伤。二太太让圆儿陪她回房换一套衣服再出来见李先生。
圆儿扶着季夏穿过尚汇楼的长廊从后门出来,绕过花厅回到毓楼。毓楼是中西风格的三层小洋房,罗马穹弓式建筑又兼带中国窗台亭阁和岭南特色灰雕,设计当然也是出自何先生之手。
“小姐......”圆儿知道自己搞砸了今天事,连累她出糗。
“行了,我的圆儿姐姐,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不过希望William可别再耽误了,要是被姨父知道,我就惨了!”
“小姐放心,少爷一定会回来的。”
这是他家,他当然是会回来的。只是想起码头那一幕,季夏就不接圆儿的话了。转而看着那双高跟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穿上。
午后阳光慢慢变得毒辣,李先生得知何先生的公子要回何园,当即决定留宿何园,秦少庄重新安排了警卫站岗。被安排休息的警卫扎堆靠在树下等待安顿,闲暇时间就开始聊起来了。
“哎,你们说秦帅今天抓的那位是谁啊?瞧着水灵灵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可你说哪家的大家闺秀能做出这种事来?”
“何家没有小姐。”这位警卫操着一嘴乡音,说得似乎是知情人一般,众人见这回子空闲下来,便追捧着让他说下去。
“石头,差点忘了你是平镇人了,既然知道情况,那就说来听听吧!”
“何家在何先生这一辈就只有三位男丁。现如今当家的是何二少,也就是何先生。 何大少料理的是平镇的生意,何三少的生意在香港。不过大少和三少走得都早,没有留下子嗣。大少奶奶早几年也去了,三少奶奶倒是接了三少的生意,去了香港。何先生管的是美国生意,娶的大太太也是美国华侨,生了一个儿子,如今也是满世界走。今天见到的那位太太,她是何先生的妾室,人前尊称一声何二太太。”
“至于何园的这位小姐,别的我不知,可何园里的这位小姐那即使做出再出格的事也不为奇!”石头看了一圈这何园,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何园的这位小姐,姓周。是何先生二太太的姨甥女。对了,就广州那位周秘书你们都知道吧,这位周小姐就是周秘书的妹妹。”石头叼上一根烟,旁人马上点上。石头得意洋洋地说了起来。
“可不是听说周秘书出身寒门吗?”
“周秘书原本是出身寒门。他和她母亲在周家打工,后来周夫人去世了,家中就剩下这位周小姐和周老爷子。这周先生常年在海外,周夫人又没有留下一子,所以就把周秘书过继过来养,这位周小姐就被周夫人的妹妹抱回何园养。”
“这么说来,这何二太太还挺疼这位周小姐的嘛。”
“要说疼,那何先生才叫疼。衣食住行都经何先生操办呢!”
“哎,不是说何先生跟大太太有一儿子吗?这怕是早早给这位何公子备好人选吧!”
“哪能!人家何公子的妻子早被大太太定好了……”石头的话让人听上瘾,这何公子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闲事聊多了该出祸事。”石头一听这声音后背就发凉,众人更是惊得散开,立正敬礼道:“秦帅!”
秦少庄瞥了一圈,抽掉石头嘴里的烟,自个抽了两口,然后摁灭。缓缓抬起头,看着这盛夏的毒日,心里却是凉的。“都散了吧,大家的住宿都安排好了,随何园的管家去安顿。”众人果然见他身后站着位老者,“各位长官随小的来吧,二太太已经指定把各位长官安排到尚汇楼了。”
一直到傍晚何先生的公子才回来。当时秦少庄正好巡查到小码头,见船夫撑着小船回来,船上还带回来一位年轻男子。一身亚麻色格子西装,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他站在船头,看到小码头上站着同样站着一位男子,细看过去,是位军装打扮的男子。想起船夫刚才在船上说的话,估计是李先生的人。
第4章 夏·一骑红尘妃子笑(3)
秦少庄在这侯着William也只是为了盘查他身份。果然,William下了船就迎上秦少庄向他握手。“你好,我是何威廉。” “何公子好,在下秦少庄,李先生的警卫长。”随后与他握手。 船夫吆喝一声,园里的管家马上就出来迎接,身后还带着几位家仆。
管家道:“少爷,李先生和先生太太在晚香亭等着你。二太太交代,如果少爷没有其他要紧事就可安排晚餐。”然后对秦少庄说,“另外,李先生说,让秦长官也一同用晚餐。”
“何叔你安排晚餐吧。秦长官,西餐可以吗?”李先生和父亲都是乐意吃西餐的,William想这并无碍,倒是眼前这位秦长官……
“可以的。”秦少庄回答。
是时,何氏夫妇带着季夏和李先生转到晚香亭。何管家带着何家少爷和秦长官来到一座架于河道上的三层楼高钢筋混凝土建筑。其宽不过桥宽,可何园的工匠却有办法能在这数寸之地变换花样。地面铺设着国外运来的同心圆图形瓷片,外形却是传统的亭台楼阁。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William一听便认出了这曲子,嘴角浮上笑意。对于美好的事物,世人都的心意都是一样的,怕惊扰,不打搅。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以秦少庄的出身,多少名伶好曲没有听过。可如今在这夕阳西下的何园里,站在这凌驾于河道上的亭阁前,晚晓抚香,黄鹂之音反倒让他觉得见到越女般。
“好!好!好!”阁楼上传来一阵叫好声和掌声,秦少庄认出是李先生。抬头一看,果然如他所料。至于他对ʝʂɠ面那道清瘦的背影,秦少庄似乎也认出了。
两人上了阁楼,李先生仍旧一番赞赏看着周季夏,并且还把她安排坐在自己的旁边。“小小尽得你小姨的真传啊!难怪你李伯母都让我带你回去住几天。”
“那李伯伯要请示一下小姨和姨父了,看看他们舍不舍得?”小小逗得他们三都乐成一团了。还是二太太最先看到William他们。
“威廉回来啦!”二太太站了起来,迎上去。何先生敛了笑容,平淡地看向他。威廉也正肃一番,一一问好。
“父亲,我回来了。”威廉微微朝何先生俯身。
何先生回他,“回来就好。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是有些事耽搁一会。”随后看向李先生,“李伯伯也来了,让你久等了。”
“既然要道歉,那就让我把小小带回去住几天?William说可以,那小小绝对不会说不行的。”
明明知道李先生说的是玩笑话但季夏还是紧张起来。娇嗔回了他一句,“李伯伯……”
秦少庄把这场景都刚在眼里。季夏换了一身绯色桃花罗裙,再加上刚刚那副娇嗔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句——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这恐怕不行。且不说二娘和父亲舍不得,小侄刚回来,李伯伯也舍得让我不见小小。”话说到这里,小小的脸红得低头了。
“这话说的……William,这小小总归要嫁人的,难道说你们何家就把小小这么藏在何园一辈子?她可是周家的小姐。”
李先生的脸色沉了下来。于秦少庄而言这原本就是一句玩笑,再看何先生的脸色,细想开来,倒觉得李先生在试探什么 。
最后还是季夏打了圆场,问威廉有带什么有趣的东西给她。威廉故作神秘回她,日后便知。季夏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日后”,就是她不久后的生日。
不一会,何管家带着仆人把亭里的石桌换成六人长桌。李先生居上座,因为秦少庄要按照惯例坐在李先生身边,因而居左侧,何先生和二太太居右侧两位。等季夏准备入座时就为难了。按此情形,威廉是要坐在李先生对面的,但这样一来季夏就只能坐在秦少庄旁边了。如此,她是觉得尴尬而又不乐意的。
“小小,坐到李伯伯身边来吧。”李先生该是看出她的困窘,可这样的安排就更让季夏为难了。
秦少庄原该劝李先生的,然他隔了一个座位坐下。如此,季夏便和威廉分隔而坐了。虽不情愿,但也不可不为。
何园西餐一般是英式的。头盘上来的时候,季夏只碰了鸡肉色拉,奶油浓汤她是没碰的。威廉给管家示意,然后小声交代一番。
席间李先生和何先生闲聊,主要是两人在美国时的趣事。二太太调节气氛,偶尔跟秦少庄聊上一两句。
“秦长官还真是抱歉,早上小小给你添麻烦了。”二太太举起水杯,大有以茶代酒赔罪之意。
季夏心思不在,只当没听见二太太的话,自然也没看到她投过来的眼色,一心搅弄她的鸡肉色拉。秦少庄举起酒杯,跟二太太说了一句“Cheers!”
后来长辈们把话题转到了威廉的身上,聊起了他近来在法国的事。季夏听到法国便更是闷闷不乐的,连低头搅弄色拉的兴趣都没有了。
“倒是难为这鸡肉菜泥了。”季夏愣愣抬头,秦少庄一副浅笑看着她。因为靠得有点近,季夏毫不怀疑刚才那句话他是贴在她耳边说的。
一想如此,她便马上看向威廉。
虽关注点不在她,但她还是往后靠了靠,挪出一些距离。“秦长官,倒是开玩笑了。” “你有笑吗?”秦少庄认真问她。但随后又开玩笑地补了一句,“要是一句话能逗乐你,也就不难为这鸡肉菜泥了。”
想逗乐她是不需要言语的。何威廉一个动作就可以了。主菜上来的时候,管家把两份牛扒放在何威廉面前,大家相谈甚欢也不多留意。至于季夏,等何管家把那份威廉切好的牛排放在她面前时,她的闷闷不乐就一扫而空了。
她与何威廉的嫣然一笑大家都看在眼里,李先生说了句,“威廉,你和老何这样宠小小,以后怕是把她的丈夫也比下去了。”
孟子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很多事是这个道理。那时候,季夏不明白在场的为什么都静了下来,仿佛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李先生提了两次这样的玩笑话,但大家都选择了沉默。后来季夏明白,这不是一两句玩笑话。小姨,姨父和威廉的沉默都告诉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威廉的犹豫更是告诉她,周季夏这个人,他何威廉这辈子不知如何安置。
位处西地的平镇自古以来的商埠位置为其带来繁荣。莺歌燕舞自是不说,说书的,杂技卖艺的,城西的电影院放着好片子,城东的歌舞厅正唱着好曲。而何大公子却放着偌大的好地方,偏偏选择十三巷,平镇的烟花之地。
何大公子和他的父亲隐忍了数年的争吵终于在晚餐后爆发了。起因是一则旁人听来无关紧要的谣言,只是谣言的另一位当事人就在十三巷。整个何园的人为之惊动,何威廉随后也一走了之。
后来,周季夏想过,如果那天李伯伯没有说过那些话,如果她没有跟着威廉出来,那么,她和威廉,她和秦少庄的故事是不是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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