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开车来的南阳,这会刚到,虽然很晚了,还是想问一句,您方便出来跟我见一面吗?
想了想,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如果休息了,就明天吧。
蒋毅很快回了她微信,说好,他方便。江枫渔把地点定在酒店夜间 24 小时营业的日式居酒屋。
西图澜娅餐厅在一楼,她先去选了间相对私密的包间,点了新鲜的三文鱼刺身、海胆刺身、铁板和牛、烤鳗鱼、寿司拼盘、鹅肝以及天妇罗和几个小菜。开了大半天的车,没来得及吃饭,路上绷着根弦,没觉得饿,眼下饥肠辘辘,也顾不得餐桌礼仪,往嘴里塞了几块寿司。
蒋毅来的很快,距江枫渔给她发微信不过二十多分钟。
他看着有三十多岁,长相斯文,穿着得体。江枫渔起身,表达了歉意,说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很急,所以这么晚还找他过来。
蒋毅自来熟,贫了一句,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活的明星约他,机不可失,紧赶慢赶,还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会跟她传什么绯闻吧。江枫渔仰着脸笑了,说他想多了。
蒋毅问她,怎么找到他的微博。
江枫渔提了天崖论坛,说她看完了关于那件事的所有留言,只有他帮林小囡说了几句话,然后全网搜他的网名,搜到了。蒋毅也笑了,说幸好自己不爱乱改名字。
俩人第一次见,几句寒暄过tຊ后,江枫渔招呼蒋毅入座,说边吃边聊。蒋毅坐好,用湿毛巾擦了手,他盯着江枫渔看了几秒,撞上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说别误会,他第一次见明星,自己的八卦糟心事一大堆,还要管别人的事。
江枫渔被芥末呛到,侧头,捂嘴,咳了两下,她说当艺人,被喜欢,被误解,被骂……都正常,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看看存款上的数字,心情会好很多。
自觉寒暄得差不多了,江枫渔说:“我驱车十几个小时,大老远过来,不是来找你剖析自己的,你认识林小囡,知道她跟贾卫民到底是什么关系吗?你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小囡,小囡——”蒋毅拉了个既沉又长的尾音,神色突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桌上有清酒,蒋毅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了。眼神逐渐斑驳,他说,林小囡曾是我的女朋友。贾卫民是我们的恩人。
他开始讲起那段差点被时间埋葬的过往。
蒋毅说,他和林小囡是在南阳一个群租房里认识的,不大的房子,被房东隔成了八个隔间,租客有男有女。他打零工,林小囡进些头花、首饰,印点儿当红明星的海报、明信片去南阳大学门口摆摊。
林小囡好看,勤快,他对她多照顾了些,一来二去,俩人就谈起了恋爱。林小囡很爱看书,也爱学习,很多学生不要的课本、课外书拿给她,能换点儿小东西。
后来,蒋毅了解到她学习很好,但家里困难,供不起她上学。
林小囡在大学门口摆摊,好奇校园里的生活,偷偷溜进南大,还去公共教室蹭课。在学校里,她认识了贾卫民。贾卫民知道了林小囡的身世,给她办了张校园的出入证,让她随时可以来学校蹭课。
最初,贾卫民对她很好,是老师对学生,长辈对晚辈的好。
贾卫民知道了蒋毅和林小囡的关系后,还帮蒋毅在学校后厨找了个打杂的工作。他鼓励蒋毅也多看书,多学习,说人可以没有文凭,但不能没有知识,有了知识,会有更好的出路。贾卫民离婚了,一个人住在学校宿舍,蒋毅和林小囡偶尔会去他住的地方,帮他做顿饭,收拾收拾屋子。
“当时,我真的很感激贾卫民,觉得他是我和小囡的贵人,但大概一年后,我发现贾卫民不太对劲,他对小囡的控制欲越来越强,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没有边界感……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匪夷所思的控制欲?”江枫渔重重地念了这几个字,“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和小囡刚在一起的时候,都很青涩,也就拉个小手,况且群租房里人既多又杂,确实也干不了什么。后来,我俩搬了出来,一起租了间房子,房子不大,但也算拥有了二人世界。刚开始,我俩分床睡,但毕竟谈了一年的恋爱,我对她有冲动也正常,就想找个机会让她彻彻底底属于我。但我发现,小囡对我越来越冷淡,别说发生关系了,我碰她一下,她都吱哇乱叫,搞得我跟流氓似的。她对我说,贾老师告诉她,女孩子要自爱,处女膜是给爱的男人结婚之夜最好的礼物。”
江枫渔听得很认真、仔细,生怕错过了什么。
征得蒋毅同意,她点燃了一支烟,蒋毅也找她要了一根。
包间里渐渐充满了薄纱般的烟雾,浅灰色,浑浊了空气。
第34章 【YU】33尘泥
吐了口烟,江枫渔问:“你刚才说,贾卫民对小囡的关心,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如果他把小囡当女儿,那么提醒她提防男人倒也能理解。”
“可他自己有女儿,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顾,却对别人的女儿指手画脚,合适吗?”蒋毅看着江枫渔,夹烟的手对着空气轻轻点了两下,缓缓说道,“我现在结婚了,也有了女儿,知道父亲对女儿的情感是怎样的。贾卫民的确给小囡说过,说小囡才是他心中完美的女儿。你听听,这叫什么胡话,自己的女儿学习不好,让他丢脸,就不完美了?”
“你也知道小漫,哦,就是他女儿贾漫的事?”
“知道,小囡给我说过。贾卫民跟小囡说他女儿,人叛逆、学习又差,怎么管怎么教都教不好,野孩子似的,明明给了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学习条件,却搞得一塌糊涂。”蒋毅弹了弹烟灰。
江枫渔皱了皱眉,没忍住,叹了极轻的一口气。
贾漫很好,知道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却一直很努力,但这世上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她想哄父母开心,做了那么多,却依旧被嫌弃。因为学习差,成了父母的耻辱,被送回老家,尽管如此,都没有说过父母半句不是。甚至帮他们编了很多美好的谎言。
这样的女儿,在贾卫民的口中,竟成了叛逆的野孩子。
“小囡好看,听话,家里条件差,没考上大学,自己学,每次学校考试的卷子,贾卫民都会给小囡一套,别说,小囡总考得不错。”蒋毅的神情越来越沉,像浑浊的泥水,“最初,我也觉得贾卫民是好心,他毕竟是老师,惜才,对小囡好也能理解,但小囡对我越来越疏离,甚至搬出去住,房租是贾卫民给的。”
“一个人住?”江枫渔问。
“那倒不是,和两个女孩合租。”蒋毅回答,“我去找她要个说法,她跟我提了分手,理由是她爱上了贾卫民。太荒唐了,贾卫民的年纪能当她爹。”
“她爱上了贾卫民,那贾卫民对她呢?”江枫渔垂眸,想了想措辞,“当时警察查过小囡的尸体,她的处女膜完整,贾卫民应该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可能……”
“可能,可能个屁……你不也是因为怀疑他,才来找我的吗?”蒋毅看着江枫渔,冷哼,“处女膜,处女膜,你以为贾卫民不想跟她发生关系吗?一个老家伙,面对年轻美好的女孩,能没有邪念。他可太有了,但是他根本不能勃起。”
“你说什么?”
“我说他跟个太监一样。当年,我为了拆散他和小囡,跟踪过他一段时间,结果,看到有天他去了一家男科医院。我悄悄跟着,发现他是去看病的。等他走了,我也挂了同一个医生的号,去套医生的话,医生说,贾卫民得了心理性性功能障碍。就是那玩意没病,心理上有病,挺严重的,女人脱光了站他面前,也硬不起来。那老东西,自己不行,也不让小囡跟其他男人。”
贾卫民不能跟女人发生关系,这或许是他一直没有再婚的真相。
“恕我直言,我之前找人查过贾卫民和小囡的过去。好像都是说小囡倒追贾卫民,她还写了一些黄色小说。”江枫渔问。
“放屁,那是贾卫民和小囡做爱的方式,文爱,你说可笑不可笑,变态不变态?”
“文爱?”江枫渔惊了一下,“可警方找到的都是小囡写的,没有贾卫民写的。”
“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蒋毅摁灭了烟,缓缓闭上眼,似乎在回忆,“后来,我发现了,他们‘文爱’的地点是在教室、图书馆这类公共场所,比如一节课结束了,没听懂的同学们留下来问问题,贾卫民的规矩是,一个一个问,光天化日,十几分钟,众目睽睽,是他们文爱的时间,是不是很刺激?”他嘴角抽了抽,“那玩意是俩人提前写好的,然后交换着看,每次文爱过后,贾卫民会把自己写的东西撕掉、扔了。有一次,小囡趁他不注意捡了回去,那天我刚好去找她,就被我发现了。我气炸了,当时就要去揍贾卫民,她抢过那张纸,塞嘴里吃了。她说,贾老师跟天下所有的臭男人都不一样,尊重她的人,也尊重她的身体,有了欲望只会用文字抒发。我对小囡说,他尊重个屁,他根本就不行,长那玩意是个摆设。”
蒋毅说了一大段匪夷所思的话,又问江枫渔要了第二根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江枫渔隔着烟雾看他,问:“我还打听到,小囡先是去了京城的会所,后来又去了贾卫民的老家,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大概知道。有一回,小囡找我借钱,说贾卫民要考职称,学校跟他竞争的老师都给上面送礼,她也想出点力。当时,我真的觉得她鬼迷心窍了,骂了她一顿,后来,她听人说京城有家素场子,会唱歌,扭两下,就能赚钱。小囡唱歌好听,就去了,没两天,贾卫民就把她拎了回来。至于她追到鞍宁,可能当时贾卫民骗她,说跟她领证,她就追到他的老家,当时发了条微博,心情很好,说自己要结婚了。她能跟谁结,除了贾卫民那个狗东西她谁也看不tຊ上。后来,婚没结成。贾卫民那么要脸,娶个跟自己女儿年纪一样的女人,还怎么在学校混,估计就是哄她,结果人家当真了。后来,那条微博她也删了,那之后不久,小囡就自杀了。”
“所以,小囡自杀是因为贾卫民骗了她。”
“我算了解小囡,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骗了她就闹自杀。不过,她有段时间经常出事,不是从楼道上摔下去,就是走路没看撞别人车上,每次出事,贾卫民都会去看她,或许,伤害自己成了她博取贾卫民关注的手段。所以我当时以为,她可能并不想死,因为楼层不高,还有树枝遮挡,大概率会受伤,重伤。她以为自己受了伤,贾卫民会心疼她,结果出了岔子。”
“当时以为?”
“对。小囡的死因,我一直觉得不清不楚的。她死后三个月,我去了一家心理工作室做义工,后来就留在那里工作,因而接触了一些案例。比如某个男生喜欢上了后妈,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后妈在一起,他都会觉得刺眼。觉得要么父亲彻底消失,要么后妈彻底消失,他才能平静。幸好他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主动接受了心理治疗。”
“得不到就毁掉?”
“就是这个意思。我向工作室的老师说了贾卫民和林小囡的情况,老师帮我分析,贾卫民最初对林小囡的感情,的确是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的情感,出身寒门却努力肯吃苦的小囡是他理想中女儿的样子。他离婚之后没有再娶,小囡虽然年纪小。毕竟是一个女人,渐渐地,感情变了质。小囡的死很有可能是受他挑唆,他喜欢林小囡,但两人的身份让他不能娶她,甚至不能发生关系,林小囡迟早要嫁人的,她不嫁,她的父母也得让她嫁。只有她死了,才不会被贾卫民眼里其他的‘臭男人’糟蹋。这是典型的情感 PUA。”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当时不告诉警察?”
江枫渔和蒋毅面对面坐着,听他说起过去的种种,眼前的迷雾,似散去了一些,但更大的眩晕感出现在她的身上,与酒和疲惫都没有关系,是心累。
蒋毅说,通过精神控制,也就是 PUA 致死的案例不少,但直到 2019 年的“北大女生包丽包丽,北京大学法学院女生,2019 年 10 月 9 日在北京市某宾馆服药自杀。 2023 年 6 月 15 日,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对被告人牟林翰涉嫌犯虐待罪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一案依法公开宣判,以虐待罪判处被告人牟林翰有期徒刑三年二个月,同时判决被告人牟林翰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蔡某某(被害人之母)各项经济损失共计人民币 73 万余元。2023 年 7 月 25 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牟林翰虐待刑事附带民事上诉一案公开宣判,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关于精神虐待的话题才被大多数老百姓关注,而至今,包丽的父母还未等到对嫌疑人牟林翰的宣判。
和“包丽案”的嫌疑人相比,贾卫民更狡猾,手段也更聪明,他对林小囡的精神控制,大多是文字和言语,前者皆被销毁,后者不会留下证据。当年,林小囡的家人或许知道她的死存疑,但并没有想办法为她伸冤,而是用她的命讹来了一笔钱。
“那会,我还不知道什么是 PUA,什么是精神控制,就觉得小囡死得冤,我跟警察说了,但只有我一个人说,没有证人,没有证据,所有人都当我是个傻逼,白眼狼,要给贾卫民泼脏水,要吃小囡的人血馒头。”蒋毅突然发出阴阴的笑容,“你知道贾卫民为什么离开南阳吗?我用他做了个实验,他崩溃了。”
“哦,什么实验?”江枫渔好奇。
“贾卫民把小囡从京城的会所拎回来,俩人发生了一次争吵,外人眼里,是严厉的老师教育不争气的学生,但在我看来,贾卫民是觉得林小囡不干净了,当时,林小囡还闹着要去医院开个证明,证明没男人碰过她,她也不会让其他男人碰自己。
“小囡死了之后,我想为她伸冤,找了很多她身边的人打听消息,所有细节拼凑在一起,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贾卫民特别在乎林小囡是不是处女,后来,我堵到他,告诉他,我早就跟林小囡发生过关系,不止一次,我们是男女朋友,发生关系也正常。她的处女膜是假的,是为了骗他,特意去做的。我还给他看了一份小囡的手术单,他瞄了一眼,我就抢过来撕了,爱信不信,就是不信也膈应死那个变态。结果,不到一个月,他就离开了南大,也离开了南阳。”
骗我,都骗我……江枫渔的耳畔,响起了贾卫民说的这句话。难道,他口中“骗我”的意思,是林小囡骗了他。
蒋毅听江枫渔说起她不久前才去了一趟鞍宁,见到了贾卫民,问起他的情况。她说了四个字
疯了,装的。
蒋毅得知贾卫民的女儿自杀,前妻被他误伤致死,唏嘘不已。他问起了贾漫的情况,江枫渔没有隐瞒,自己知道的,猜测的,都告诉了他。她说,自己想在茫茫无际的谜题里,找到好友自杀的真相。
蒋毅帮她分析。贾漫的自杀,和林小囡不一样,林小囡的自杀行为,带有一定的利己性和情绪性,希望通过这个举动为自己谋取一些好处。但贾漫属于理智性自杀,她不是偶然受到了外界的刺激,而是自身经历了长期的压抑。用专业的话说,她经历了长期的评价和体验,进行了充分的判断和推理之后,萌生了深刻的自杀意向。
和林小囡不同的是,贾漫的自杀或许是利他性的,因为她在怀孕期间选择了自杀,说不定是确定了孩子生下来之后,会受某种罪,会拖累家人。这种自杀行为,有目的,有计划,进行比较缓慢,因为要提前告别,安排一些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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