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朵,从廊下看去像是光秃秃的树干上顶着一块金灿灿的大金子。连玉看着这大金子,扯着嘴角一直在笑。
一阵秋风吹过,桂花便如雨滴一般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落了满地,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金沙。
桂花的香是浓郁的,离得近了,总觉得熏得人头晕,反而远一点更好,乘着风儿过来,风都是淡淡的香,沁人心脾。
连玉坐的位置刚好,一缕缕的香风从鼻翼缠绵而过,留下无限遐思,她心中念道:想吃桂花糕了。
云柳从房中走出来,看到连玉一个人坐在躺椅上美滋滋地笑,也跟着笑起来:“你这丫头,一个人在这里偷笑什么呢?”
连玉转过脸去,看着云柳,神秘兮兮地一笑,说道:“秘密。”
她刚才躺在这里,眼睛看着桂花树,心中却在回忆昨日傍晚听到的,雷擎和宋婉儿的一番争执。
心道:原来这女人敢这么嚣张,是有个大宝贝呀!雷胜若真是个天才,长大了能成为淮南公子萧霁川、朔北公子孟泽深这样的人物。那可是重宝在手,不怕雷老夫人不低头。只要雷老夫人不糊涂,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恰好雷老夫人又是个极其清醒,极其果断的人,她该怎么选,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唉,陈氏危矣!
第37章 寒竹
云柳穿着一身素白衣裙, 莲步姗姗,缓缓走过来,笑道:“阿玉是个有很多秘密的小姑娘。”
她素白色的绣鞋从树下松软的满地金沙走过, 脚底也沾染了桂花金黄的细小花瓣, 走入廊下, 带来了一阵浓郁的花香。
她在连玉对面的栏杆处坐下,捏起栏杆上被风吹进来的花瓣,放在手心嗅了嗅:“我打算一会儿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魏先生的消息。你要不要一起去?”金黄色的花瓣在素白的手中, 更显明亮娇嫩。
连玉也从栏杆处捏起一小撮花瓣, 扔进口中嚼了嚼:“姐姐不等雷家的消息了?”浓烈的桂花香在口中蔓延开来, 更想吃桂花糕了。
云柳眼神意味深长地往主院方向遥望了一眼, 说道:“人家刚刚团聚,或有事忙, 也不好过多打扰。我想自己先去寻一寻, 说不定运气好,能寻到呢。”
看来,从昨日的情形, 云柳也已经猜出雷府的内宅出了问题, 估计一时也顾不上她们这边, 便想着自己先寻一寻。若是寻到了,也能离了这是非之地。
连玉笑道:“那叫上梁大哥一起吧!”
云柳秀眉微蹙,脸上带了些为难:“为何要叫上他?”
连玉道:“姐姐要找的是教书先生,对教书先生最了解的肯定是学子呀。梁大哥是男子, 比我们更容易融入其中, 问到真实消息。”
云柳沉思片刻,让院中的小丫鬟去给梁升递了消息。
半个时辰后, 连玉四人便在梁升的陪同下出了长史府,坐着马车向城中而去。
禹州城西有一座竟清山,山上有一座名闻天下的竟清书院,书院的山长就是当世大儒魏玄先生。所以禹州境内文风甚盛,城内学子聚集会文的酒楼茶楼不少。
云柳等人自是不会认为她们寻的教书先生魏池,会跟大儒魏玄有什么关系。若是有关,云柳父亲应该会直接交代去竟清书院。
几人乘了马车,一路向着城中平日聚集学子最多的会元楼行去,梁升穿着一身学子的装扮,骑在马上,时不时眼睛往马车里瞟来,嘴角翘着就没有平下来过,一脸的阳光灿烂。对其母舅家长史府的一团乱麻,毫无所觉的样子。
会元楼不愧是名声在外的学子会文之地,入目尽是身穿青领深衣的学子,或是饮酒作诗,或是品茶谈文,或是挥毫泼墨,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他们一行人,寻了一处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桌点心,两壶禹州本地的竟灵茶。
梁升已经肩负重任,前去与楼中的学子门谈诗会文去了。
连玉吃了一会儿点心,解了腹中馋虫后,听着楼中学子的话题甚是无趣。于是一边剥着手中板栗,一边歪着身子看楼下路上的行人。
这板栗与别处的不同,带了淡淡的桂花味。
据楼中跑堂介绍,是因为禹州有一处山,山上种满了板栗树和桂花树,两种树交乱种植在一起早已不知多少年岁。时日久了,此处结出的板栗,就天然带了桂花的香味。
连玉剥了一颗在口中嚼着,手中又从盘中摸了一颗。
这时,看到楼下有一青衣少年正抱着两轴画,在匆匆而行。
她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这少年看着分外眼熟,不是孟泽深的小厮寒竹是谁。
一颗圆滚滚的板栗脱手而飞,“咚”的一下敲在寒竹的头顶上。
寒竹惊叫一声,捂住脑袋回头去看,见四周并无异常。
一阵咯咯咯的清脆笑声从头顶传来,他昂起头往上看去,看到了一个满头扎着小辫子的熟悉的脑袋。
寒竹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其实想说,你不在春香院呆着,怎么在这里?想到在大街上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合适,便只问了半句。
连玉眼珠子转了转,一脸坏笑,回道:“我来找我爹呀!”
寒竹疑惑地问道:“你爹在禹州?你是禹州人?”
连玉又摸了一颗板栗扔了下去,这次没有敲头,扔在了寒竹手中,笑道:“我爹在哪里,你不知道吗?”
寒竹伸手接住了那颗板栗,无语道:“你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请你吃栗子。”连玉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加灿烂,寒竹看着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哎呀!你整天跟着我爹,竟然不知道我爹在哪里?”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寒竹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你……你又乱认爹,我家公子还没有婚配,你莫要糟践他的名声。”
若是传出朔北孟公子未婚生女的谣言,那还得了。
天南海北的,谁知道最后会传成什么样,没人会想到,是这么大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女儿。
人们只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只会以为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认为他们家公子私德有失。
连玉站起身来,一脸沉痛道:“你莫要胡说,我爹抛下我一走了之。我好不容易寻到这里,你竟然还帮着他隐瞒,不承认我这个女儿。快点说我爹在哪儿?”
看着周围已经有路人驻足围观过来,寒竹着急地结巴道:“你……你……怎可这么无理取闹。”
他轻移脚步,想跑。虽然现在走了,会被认为是心虚,落荒而逃,但总好过让这个臭丫头越说越离谱吧?
然而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跑路,连玉已经手撑窗台,翻身一跃,从会元楼二楼跳了下来,一把抓住寒竹的衣摆,眼睛里挤出两颗珍珠泪,哽咽道:“我爹到底在哪里?你快点带我去找我爹。”
周围围观的人已经对着他们开始指指点点,寒竹的头顿时一个变成两个大,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遂把心一横,从腰间抽出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割断被连玉抓在手里的衣摆,“嗞啦”窜了出去,消失在大街的人流之中。
连玉看着手中的半块青色衣摆,呆愣住了。
围观群众们震惊地看了看寒竹消失的方向,又震惊地看了看连玉手中的布料,接着目光转为温柔的同情,同情她这么粉雕玉琢的女儿,怎么会有男人狠心地抛弃。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走过来,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连玉这才抬起头,勉强的笑了笑,回道:“没事,我跟着表哥表姐出来的,她们还在楼上,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你父亲可能有什么苦衷,以后会好的。”老夫人安慰道。
连玉点点头,抓着手中那块青色布料转身进了会元楼。
楼中的书生们,还沉浸在经史子集和诗词歌赋的探讨和争论之中,并无异样,应是没有注意到楼外这场闹剧。
只有几个跑堂,不时拿眼神偷瞄着她的身影,偷瞄一眼,又赶紧把头转回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连玉食指顶着布料的中间,一边走上楼,一边像在耍弄一个玩具那样转动着,施施然回到了窗前的椅子坐下,把布料扔在了桌子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此时,梁升还没有回来,桌上三人都一脸古怪地看着连玉。
沉默了一阵,云柳见无人说话,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问道:“我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人是孟公子的小厮吧?”
连玉笑了一下,道:“没错。”
云柳的表情更加古怪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连玉,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孟公子怎么会是你爹,不说别的,这年龄上也不可能啊!”
连玉想了想,他在会仙楼的见死不救,在春香院的出言威胁,笑道:“哦,我们有点渊源。”
第38章 双杀
这时, 梁升已回来。
他在云柳旁边的座椅上坐下,云柳斟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柔声道:“梁公子辛苦了, 先喝杯茶润润喉。”
梁升端起茶杯, 喝起来。连玉一边剥着板栗,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有消息吗?”
梁升放下茶杯,遗憾地叹了口气。
众人心中一紧, 齐齐盯着梁升, 心想着, 看这神态是没有问到消息。
云柳安慰道:“没事, 哪里能够这么顺利,一次就问到消息。再去其他地方寻一寻。”
梁升转过头, 凝视着云柳, 抿着唇沉默片刻,开口道:“也不是没有消息。有两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书生说,城西的竟清书院确实有个先生名叫魏池。”
黄莺开心道:“太好了, 那我们直接去竟清书院就可以找到魏先生了。”
梁升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眼神瞟着云柳脸上的表情, 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不过,据他们说,魏池先生在五年前已经离开竟清书院了。”
眼看着心上人明亮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 梁升赶紧安慰道:“李姑娘, 你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他的脸微微涨红, 声音也透出一丝紧张,“若是最后寻不到人,李姑娘无处可去。我去跟外祖母商量一下,姑娘就继续住在雷府,我……我会照看姑娘的。”
连玉吃了一颗板栗,又喝了口茶,清一清嗓子,道:“既然是从竟清书院走的,别人不知道,山长应该知道魏先生的去向。咱们明日去拜访山长,问一下他的情况,再做打算也不迟。”
云柳点点头,凝思片刻,道:“不过咱们这样的身份,估计难以见到山长,还是得求雷长史给写一封拜帖。”
众人眼睛又看向梁升。
梁升含着微笑,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身上。回去以后,我就直接去找舅舅要拜帖。”
大堂之中,飘来阵阵香气,原来是已到了中午,一部分桌面上已摆好了饭菜酒肴。
连玉一行人把跑堂叫来,要了一桌会元楼的特色席面。
用过饭后,几人才乘车一路回到长史府中。
回府之后,连玉悄悄地在长史府中转悠了一圈,算是对府中各处的格局分布心中有个数。
转完之后,便爬上荷花池边的一棵大树,坐在大树枝杈之间,看树下荷花池中的锦鲤在残荷枯枝间游来游去。
不时地扔下去一些糕点碎屑,引得游鱼跃动而起,争夺食物。
褐色的枯叶残枝,矗立在池塘之中,别有一番萧瑟的韵味。
“什么?你说表哥陪着那个狐狸精出去了?”一声娇怒之声从树下传来。不用低头去看,连玉便知道是雷倩儿过来了。
她收了手中的糕点,塞进腰间挂着的杨妃色荷包中,并不准备与这位脑子不太好使的大小姐见面。
“听阿福说,是帮李姑娘打听亲戚消息的。那个,连姑娘她们也是一起的。”雷倩儿身后的丫鬟嗫嚅道。
听得出来,她在极力解释梁升并不是跟李姑娘在约会,想以此劝解自家小姐。而这阿福正是梁升的小厮。
雷倩儿一听连玉也在其中,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
她站到湖边,拿出鱼食开始逗弄池塘中的锦鲤,冷哼道:“这样啊,她们最好能快点滚出去。一个不知身份的贱.人,还妄图想要不属于她的东西。”
“你在说谁?说谁是贱.人?”一个愤怒的吼声从身后传来。
雷倩儿转过身,只见一脸阴沉,眼睛里冒着火焰和憎恨的雷胜正站在她身后的小路上。
她刚才的那句话,明明是在骂云柳肖想梁升的,看雷胜的表情便知道被他捡了去。不过雷倩儿并不准备解释,她看着雷胜母子更加不顺眼。
于是,眼神轻蔑地瞥了雷胜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什么脏东西一般,嗤笑道:“在说你娘,怎么了?你娘是贱.人,你就是个贱种。一个贱种还敢肖想嫡长子的身份。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贱样,就你也配提嫡长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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