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下来,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现如今池弟不在禹州,老夫可代为照应一二。池弟在书院后山有一处宅院,现无人居住,李姑娘可搬过去住下。住在书院之中,四周邻里都是书院中的先生和眷属,安全问题无需多虑。银钱家用,每月老夫派人送过去,标准与家中子侄一样。”
云柳听了立时跪下,动容道:“多谢山长收留,心素只求一个容身之所即可,不敢劳山长再分银钱。心素手中留有傍身之物。”
魏玄听了这话,也并未强求,书院如今经济紧张,不是强争面子之时。
双方又寒暄几句,便遣阿通带路,向着后山魏池留下的居所走去。
连玉全程未发一声,眼睛在魏玄放在案几的那本书上转了又转。
她看的清楚,那书封上标着《大周全域游记》,厚厚的一大本,能被竟清书院的山长拿在手中研读的,必定是珍品。
连玉惦记上这本书,开始思索怎样才能把这本书弄到手研究研究。
城中,长史府。
雷擎为了迎接母亲归来,告的三日假已过,今日重新回到府衙办公。
因着一早雷老夫人差人送了信过来,午后处理完积压的公务,他在申时一刻便离开府衙回了家。
雷擎来到母亲院中,两人关在屋子里,进行了一场彻底交心的谈话。
母子二人一直谈到太阳西斜,暮色渐起,最后一起用了夕食,才从院中出来,向府中的正堂走去。
遣了小丫鬟去各院之中,通知到正堂议事。
陈氏母女三人,宋婉儿母子二人,相继来到正堂之中,老夫人和雷擎正坐在上首喝着茶静待大家的到来。
宋婉儿进来之时,与雷擎看过来的视线对望了一眼,用眼神向他询问,是否已经跟老夫人谈过扶正之事?
雷擎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锐利又深沉的眼珠一转,视线恰好落在了坐在另一侧的雷倩儿脸上。
雷倩儿脸上遮着一块白色的面纱。
雷擎呵斥道:“在自己家里,带什么面纱?摘了。”
她看了上首的父亲一眼,还未抬手去揭面纱,加Qqun思二咡而五九一思期,每天更新欢迎加入这时因着宋婉儿母子刚刚进来,厅堂的门还没有关上,一阵穿堂风卷了进来,扬起了雷倩儿脸上的面纱。
面纱下的脸是刚刚结痂的疤痕,黑紫一片,看上去异常瘆人,伤口周边是还未消散的青青紫紫的淤痕。
此时堂内只有雷擎和宋婉儿看得一惊,其他人不是已经知道内情的,就是已经猜到的因缘的,并未做过多反应。
雷擎眉头深深地锁起来,沉声问道:“倩儿,你这脸是怎么伤的?”
雷倩儿愤懑地瘪瘪嘴,回道:“我……我走路不小心摔的。”
雷擎并不相信一个大姑娘走个路能把自己摔成这样,摔的还是脸这么重要的地方。
他的眼神冷冰冰地在宋婉儿和雷胜两人身上滑过,又转回雷倩儿的脸上,眉头皱得更深了,眉心之中鼓起一座皮肉做的山峰:“到底是怎么弄得?你说出来,有爹爹为你做主。”
雷倩儿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雷胜,心中念叨着:这臭小子快点说话呀,只要事情是这小子抖落出来的,就与她无关了,她就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好好等着爹爹为她出头。
可是对面那个前几日还伶牙俐齿,一派愤世嫉俗的臭小子,此刻跟吃了哑药一般,坐在那里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眼珠子就是不往雷倩儿身上转。
雷倩儿最终气结,回道:“谢谢爹爹关心,是倩儿不小心踩了一块有水的石头,脚下一滑摔倒了,摔得不巧,脸着地,才伤到这样。”
雷擎看见了她瞟向雷胜的眼神,猜想或是与这小子有关,眼睛敏锐地瞪向雷胜。
雷胜迎着父亲尖锐的目光,一个喷嚏打了出来,直接带出了两条长长的鼻涕。他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擦了擦鼻涕。
雷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问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雷胜声音嗡嗡地回道:“受了风寒。”抬头看了看雷擎青黑的脸色,他又补了一句“夜里忘记关窗,染了寒气。”
雷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扫视了几遍,虽感觉两人之间有点猫腻,既然当事人不当回事,那就随他去吧!
雷老夫人那眼睛似已经洞悉一切,训斥道:“以后走路不但要看清楚脚下的路,也要好好闭上嘴,省得最后把牙都磕没了。”
一听这话,雷倩儿心虚地垂下了头,不敢再拿眼睛到处乱瞟,也不敢迎视雷擎探求的目光和雷老夫人凌厉的眼神。
雷老夫人的眼睛却已转到雷胜身上,目带打量地问道:“雷胜,你爹说,你铁了心想要这嫡子的身份?嗯,打算的倒是不错。”
第41章 送走
雷胜回道:“我觉得这样对咱们雷府是最好的选择。”
雷老夫人沉声道:“若是这样, 不如选一条更好的路。”
雷胜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等着听这另一条更好的路。
雷老夫人喝了口茶,继续道:“把你记在嫡母名下, 以后母族便是博州陈氏。博州陈氏诗书传家, 门内出过不少进士, 如此对你往后入仕为官更有助益。你看,是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雷胜听了这话,把视线转向坐在身旁的亲娘宋婉儿。
宋婉儿脸色难看地对他摇摇头。
“我反对,他这样的贱种, 凭什么记在娘的名下。”雷倩儿不服气地看向祖母, 大声叫道。
雷老夫人脸色沉沉, 看了她一眼, 呵斥道:“你闭嘴,看来是教训长得还不够。再说出这种没有教养的话, 就去祠堂跪着。”
雷倩儿瑟缩着闭上了嘴, 只是眼睛恨恨地瞪着对面的雷胜。
雷胜对着雷倩儿扯起一抹得意的笑,转头看向雷老夫人和雷擎,回道:“胜儿愿意记到母亲名下。”
宋婉儿听到这话, 立时跳了起来, 大叫道:“你们不能抢走我的儿子, 不能抢走我的儿子。”转身扑到雷胜身上,死死地抱住他,哭喊道,“胜哥儿, 你不要听她们的。她们会害了你的, 只有娘是真心对你好的。”
雷老夫人一拍桌子,厉声道:“来人, 把她给我按住。”
厅堂外立刻进来两个从博州带来的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前把宋婉儿按住。
“老爷!救命!”宋婉儿奋力挣扎,“老爷!妾这么多年掏心掏肺地伺候您,您就看着她们欺负妾?”
“你们放开我娘!放开我娘!”雷胜跑上前,用力去推抓着宋婉儿的仆妇。
雷老夫人喝道:“我们雷家容不下如此尊卑不分狂妄至极的妾室。一个妾室能伺候家主,那是给你的荣耀,竟还敢自己居功了,拿这个来要挟家主,谁给你的胆子?”
她目光轻抬转向雷胜,道:“你是要身份要前途,还是要你的姨娘,想好了没有?不管是哪样,你也不能叫这声娘,只能叫姨娘,你的礼,学到哪里去了?就这样还想着以后能出将入相,简直是痴心妄!”
“胜哥儿,你不要听她的,她没安好心,就是想要离间我们母子的情分。她们把你从娘这里夺走,转头就会害了你。”宋婉儿眼中含泪地盯着雷胜的眼睛,颤抖着嘴唇说道。
雷胜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她必须牢牢地抓紧她的儿子,不能被任何人抢走。
雷胜停了手中的动作,呆愣地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挣扎。
雷擎怒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不是疯了?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为了胜哥儿好?”
他看向按住宋婉儿的那两个仆妇,命令道:“把她给我拉下去,关到屋子里,没有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两个仆妇齐齐看向雷老夫人,见她微微点了点下颌,立刻拖起地上的宋婉儿往外走去。
宋婉儿挣扎着,大喊大叫:“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替你生了儿子,你竟然这样对我。胜哥儿,救救娘!救救娘!”
“把她的嘴堵上,她不要脸面,我们雷府还要脸面!”雷老夫人斥道。
雷胜往外追了几步,喊道:“娘!娘……”
过后转回身来跪在地上,流着泪水,对着雷擎哀求道:“爹爹,您就放过娘吧?”
雷擎凝视着堂中跪着的儿子,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他也曾一度以为这是他一辈子唯一的儿子。
是啊!他怎么会这么认为呢?他今年才刚刚三十岁而已,怎么就会一辈子了。
母亲说得对,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更优秀的孩子,不能因为一个儿子就倾整个家族来迁就。
雷胜的身份不能成为横行府中的免死金牌,他也不能成为后院女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雷老夫人淡淡道:“不用求你父亲,你的生母这么害怕失去你,你还是好好的留在她身边尽孝吧!不要惦记嫡子的身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会出现妾室扶正的情况。你若不愿意记在嫡母名下,就回到生母身边去吧!”
“我愿意,我愿意。”雷胜急切地回道。
老夫人侧脸看向坐在下首安安静静一直没有存在感,仿佛置身事外的陈氏,问道:“你觉得可以吗?”
陈氏柔柔地点了点头,回道:“儿媳都听母亲的。”
雷老夫人又转向雷胜:“如此,有些话,祖母要跟你说清楚。既然你记到了嫡母名下,宋氏就不能再留在府中了。没有生母还在人要记在嫡母名下的道理。没得让外边的人说我们雷府没有规矩,于你的声名也不好,不知情的会认为你贪图身份弃生母而不顾。”
“府里会把宋氏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时间久了,她的痕迹自会渐渐被抹除,你就好好地跟着嫡母生活,过个十年,等你出人头地之时,人们早已忘了这笔账。”
“不要听宋氏的风言风语,我和你父亲自然都是希望你好的。以后你好了,我们雷府才会更好。”
雷胜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哽咽道:“孙儿知道了。”
第二日早上,宋婉儿便被绑着塞进马车,送去了郊外乡下的庄子里。
巧的是,这座庄子正是宋婉儿之前提议要送陈氏过去的庄子。
雷胜并没有露面,人站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之后,悄悄看着马车驶出了长史府的大门,一转眼便消失了。
视野之内只剩空洞洞的门口,门房老张用两只粗糙的大手把两扇朱漆大门缓缓关上。
门里门外,从此是两个世界。
他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等到以后他权势在手,掌管整个雷家之时,再也不会受今日这样的胁迫。
他要把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他会让这些人主动去把娘接回来。
他想得很好,不过这最终也不过只是想得好罢了。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没有告别的告别,成了永别。
往后的一生,他们再未见过。
他更加没有想到,回身之后,府中迎接他的是什么……
第42章 欺负
昨日从城外回来之时, 天色已晚,云柳一行人便没再惊动府中之人,静自回了心字院歇息。
计划着今日出去买些谢礼, 送给雷家人, 再行辞别。
她们的马车刚转入通往大门的车道, 正好撞见了押送宋婉儿的马车拐出大门,雷胜躲在大树之后偷偷送别这一幕。
远远地看见宋婉儿的马车消失在大门口,连玉坐在马车之中,趴在车窗上从雷胜的背后看着他, 嘴巴轻轻啧了一声。从怀中摸出她的弹弓, 又从腰间的绣花荷包中捏出一粒公孙果, 放于弹弓的牛筋之上, “啪”,公孙果冲着隐在树后的雷胜射去。
此时的雷胜, 正全副身心陷在生母离去的伤感和愤懑之中, 心气外放,精神恍惚。“嗖”,一阵凉风擦过脖颈。有什么东西, “夺”的一下嵌入身前这颗大树的树干之中。震得树上本已焦黄了的树叶, 簌簌下落。
心神恍惚的雷胜一惊, “嘭”地坐到了地上,镇落的树叶盖了他满头满脸。
连玉趴在车窗上,咯咯咯地笑起来。这笑声引得地上的雷胜回过头来,他看见了连玉手中的弹弓, 又转头看向树干, 在树皮粗糙的纹理中看到了那个只剩下一点尖尖还露在外面的公孙果。
这时马车已缓缓行到了跟前,门房老张听得动静, 又把刚刚关上的朱漆大门吱吱呀呀地推了开来。
在这刺耳的“吱呀”声中,雷胜从地上爬起来,死死地盯着连玉,眼睛里是仿若把人焚烧殆尽的怒火。
车前的梁升见了,转过头,无奈地劝道:“连姑娘,你不要欺负阿胜,表弟他还是个孩子。”
舅父家的这些糟心之事,他略知一二。他并不是很待见这位表弟,但是也不能眼看着表弟和连玉闹起来。主要是真闹起来,吃亏的更可能是雷家。
连玉眉毛轻轻一挑,笑道:“孩子呀!我这样的大人是不应该欺负孩子。”
她把手伸进绣花荷包中掏了掏,抓出一把公孙果,冲着雷胜身上撒了过去,嬉笑道:“孩子,姐姐请你吃果子
哦。”
梁升见了,惊得瞪大一双眼睛,赶快挥动马鞭,当先出了大门。赶车的马夫也紧跟其后,奔出了大门。
门后想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滚!滚出去!从我家里滚出去!”伴随着几声果子打在车壁上“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是雷胜扔回来的几颗公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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