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车窗上的连玉正好接住一颗,她缩回车厢之中,嫩白的小手轻轻一捏,果壳碎裂两半,露出里面包裹着一层皱巴巴绿衣的果仁。
手指在果壳背部一敲,果肉脱壳高高跳起,连玉昂起头张开嘴接住,嘎嘣嘎嘣地嚼动。
云柳凝视着吃果子吃得怡然自得的连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阿玉,你为何要去欺负雷家的公子?”
连玉笑着回道:“好玩啊!你们没有觉得梁大哥的表弟和他那个倩儿表妹一样都像个炮仗吗?只要拿根火棍那么一戳,自己就炸开了。雷家的这个独特血脉真有意思,很好地诠释了他们的姓氏。”
云柳忧心劝道:“阿玉,莫要孩子气。如今我们寄住在长史府中,如此喝吓人家的公子,不应该的。”
连玉继续一颗一颗吃着公孙果,含笑回道:“好了,都听姐姐的,我下次不逗他玩了。”那表情和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完全没有一丝的说服力。
眼见着她一颗接一颗,吃得欢实无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云柳伸手按住了她的荷包,拧着秀眉,担忧道:“不准再吃了,这果子吃多了有毒,每次只能少量。若是这样没有节制,我下次不给你备了。”
连玉舔舔嘴唇,遗憾地垂头,把荷包系了起来。
车厢外传来嘈杂人声,马车已到了闹市之中。
不多时,车子缓缓停下,梁升在车窗外喊道:“李姑娘,春和街到了。”
春和街是禹州城中最为繁华的街市,街道两侧矗立着城中最好的文房四宝店铺,金银首饰店铺,古玩玉器店,总之最好的都在这条街上。
你的店铺不开在这条街上,那是万万不敢称禹州最好的。
云柳等人挑选礼物的速度很快,只是给雷府一份谢礼,并不需要多么精挑细选。
唯独云柳用了一些时间,用心挑选了一柄沉香木的坠玉折扇作为送给梁升的礼物,答谢他这段时日忙前忙后的辛劳。
日光轮转,还未到正午,一行人已回到了长史府。
用过午食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思量着雷老夫人午间小憩已结束,云柳携着几人一起去了雷老夫人居住的春辉院。
雷老夫人早已从梁升口中得知,她们已经寻得故人,有了安身之处。
此番辞别,两相只是客气地寒暄一番。
云柳奉上谢礼,雷老夫人推拉挽留一阵,双方都把面子做圆了。
连玉懒得应酬,坐在堂中便有些感到无趣,眼珠子穿过敞开的门洞向外看去。
看到院中仆妇抱着一摞一摞书籍正在往西边走去,她好奇地眼睛追了过去。
仆妇们走至西厢房前一拐弯,被墙壁遮住了身影,消失不见。反而露出了两扇红色的格棂木门,奇怪的是木门之上锁着一把孩子手掌般大小的黄铜锁。
连玉的视线沿着铜锁往上移,格棂上糊的窗纸已被撕碎,一双赤红的眼睛从门上的格棂间凶狠地瞪视着外边,与连玉看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第43章 搬家
这双赤红的眼睛非常熟悉, 因为他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刚刚和连玉发生冲突的雷胜。
他愤恨地瞪着连玉,眼睛之中比起早上的愤怒更多了一份恨意。
连玉看着他, 却不厚道地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接着便无事人一般把头转了回来, 打量着堂中挂着的字画。
云柳起身告退,连玉也跟着起身一起走了出来。
礼已周全,明日她们便要从长史府中搬去竟清书院。
从院中穿行而过,连玉微微侧目, 注意到西厢房中雷胜那双赤红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
雷盼儿说笑着, 一路将她们送至春辉院的门口, 还和云柳约定, 日后要去竟清书院拜访。
她的脸上温温柔柔,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化, 仿若并不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就被关在不远处的房间里, 定力十足,像是翻版的雷老夫人。
但是,连玉知道, 她定是很清楚雷胜的境况的。
若是站在这里的是她的姐姐雷倩儿, 那份嚣张得意应是早已写在脸上。
出了春辉院的大门, 与雷盼儿话别之后,云柳一行人缓缓向着心字院行去。
好新奇心驱使之下,连玉耳朵微动,调动体内能量集聚双耳之上, 听着春辉院中的动静。
雷盼儿看着云柳几人已经走远, 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间,才转回身向院中走去, 走至庭院中间转了方向,脚步踏向西厢房。
人站到厢房门口,透过门窗上的木格子,看着室内被摔打得歪七斜八凌乱不堪的家具,和坐在这混乱之中的雷胜,轻轻敲了敲房门,提醒着雷胜抬起头看过来。
她的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却是柔柔缓缓的:“今日的三十遍《孝经》抄了多少?提醒一下,不抄完,今日便没有饭吃。”
雷胜站起来,“哐当”一脚踹在木门上,带着木门上的铜锁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吼道:“滚,让老妖婆放我出去。你哪来的权力管我的事?”
雷盼儿适时地后退一步,并未被这踹在门上的一脚波及,回答的话依旧平缓而没有情绪:“你想出来,就先把孝字学明白。至于我有什么权力管你的事?”
“祖母年事已高,精神不济,把管教你的事情交给了我。你既然想记在母亲名下,做我的亲弟弟,我自然会用心调.教。我自己的弟弟还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用着顺手些。”
雷胜冷笑一声,讥讽道:“你简直是异想天开,还想调.教我,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雷盼儿淡淡道:“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分量的应该是你。”
“看来你根本就不明白,母亲需要一个儿子,我需要一个弟弟,但是这个人选并不一定是你。而且你也不会是雷府唯一的男丁。”
“你还不知道吧?祖母已经在为父亲挑选新的妾室了,还不止一个。估计一年后府中应该就能添丁进口。希望你在一年内能让我看到你的价值,不然你可能就没有用处了。”
雷胜依然在房中摔摔打打,大吼大叫。
雷盼儿却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施施然地向着正堂走去。
正堂之中,雷老夫人身子歪在软榻上,一个丫鬟正在给她揉按肩膀和颈部。
老夫人听到声音,掀开阖着的双眼,叹了一口气,道:“去看他了?”
雷盼儿走到老夫人脚边的圆凳上坐下,把祖母的小腿抬到自己的腿上,伸手按捏起来,笑着嗯了一声。
雷老夫人道:“你觉得还能调.教好?”
雷盼儿微微浅笑,回道:“总要试一试的。既然会读书,应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才会权衡利弊,最后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那条路,那才是我们共同的路。”
“他现在可能只是年龄小,又被宋氏误导了,才会如此大逆不道。等他明白了孝字的重要,知道如今的世道,孝之一字能成人,也能毁人。他自会听话的。”
“这样的乱世,咱们等不起新生的孩子了。”
雷老夫人幽幽叹息道:“若是我的盼儿是个男儿该多好……”
翌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个搬家的好日子。
连玉几人收拾了家当,全都搬上了自己那辆马车上,她们婉拒了雷家要派人送她们上山的盛情,连玉和飞霜坐到马车前室自己驾车。
雷盼儿领着别别扭扭不情不愿的姐姐雷倩儿,在门口为她们送行。
梁升骑了马,坚持要把她们送到竟清书院。
一番拜别之后,连玉挥动马鞭抽在马臀上,车子缓缓前行,驶离了身后的长史府。
大约一个时辰后,马车顺利抵达书院后山魏池先生的居处。
这居处是个两进的院子,因着魏池先生一直是孤身一人,院中空空落落,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并无多少物什。
整个宅子,山长已经派仆从过来拾落打扫过了,各个屋中俱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云柳并未动主院,而是选择住在了西跨院之中。
本应继续南行去往崖州的连玉,毫不客气地带着飞霜一起搬了进来。
她现在满心痒痒地惦记着魏山长手中那本《大周全域游记》,根本不想走。住进来,也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带来的物品拾落好以后,梁升已被云柳催着回去了。
她又带着黄莺和飞霜,开始归置昨日购买的日常用物,特别是厨房中的物品,从今往后她们就要自己动手解决一日三餐。
三人在院中忙忙碌碌,而连玉早已不见了身影。
她们继续收拾,谁也没去过问她的行踪,都早已习惯了连玉不爱插手这些琐事的行为。
而此时消失在三人眼中的连玉,正拐进了山长的庭院外边,于围墙下边转悠来转悠去地观察。
最终选了一处位置,借着墙外的一棵大树攀上了墙头,她趴在墙顶刚刚往里探了半个身子,就与墙内地上坐着的一个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连玉尴尬地笑了一笑,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示意他不要声张。
这人却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嚎道:“小贼。”
第44章 爹爹
院中一颗桔子树, 在这深秋的季节里,结了满树黄澄澄的桔子。
桔果掩坠在油绿的枝叶之间,跃上墙头来。
那个手中拿着半个剥开的桔子, 大喊“小贼”的青衣少年, 嘴角还挂着一滴澄黄的桔子汁液。
少年正是前几日在街上刚刚见过的寒竹。
他这次学乖了, 见得连玉扒墙头,先给她扣了个盗贼的大帽子,定了性。
连玉趴在墙头上,往院子里的周围看了看, 见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不过寒竹一个人在这里虚张声势罢了, 遂用手臂撑了一下, 不慌不忙坐到墙头上,悠哉游哉地盯着墙下的寒竹。
伸手从旁边密密匝匝的枝叶中摘了一个桔子拿在手中抛了抛, 说道:“小贼说谁呢?”
“说你, 说的就是你。”寒竹站在树下,毛都要炸了。
———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竟追到这里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
连玉咯咯笑道:“小贼在说我呀!原来你才是那个小贼。”忽地板起脸来, 瞪着寒竹, “你躲在这里偷吃我魏伯父的桔子,人证物证俱在,看你如何狡辩?”
寒竹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桔子汁液, 怒道:“你胡说, 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从来没见过你。你才是来偷桔子的小贼。”
连玉心道, 我是小贼,却不是偷桔子的小贼,我要偷的东西可比这几个破桔子值钱多了。
她剥开手中的桔子,拿起两个瓣肉塞进嘴里,肉肉的两颊像只小仓鼠一样鼓动起来。
这桔子汁液丰满,鲜甜美味,不仅品种优良,看来被照看的也很好。
咽下口中的果肉,她得意地笑起来:“你住在这里,那我爹岂不是也住在这里?”
“砰”的一下,连玉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在寒竹的身旁,扯住他的衣袖,叫嚷道:“你快点带我去找我爹。”
“不要!”寒竹拒绝得斩钉截铁,奋力往回扯自己的衣袖,一扯,两扯……发现竟是和上次一样根本扯不开。
最后他放弃了自己的衣袖,决定以理服人,遂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是读书人的地方,你莫要在圣贤面前口出狂言。我家公子名声在外,最是清风朗月,一尘不染,绝不会受你这污言秽语的玷染。你这般到处疯言疯语,若是被卫道士听了去,小心被浸猪笼沉水塘。”
“我这么劝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小小年纪,要多读书,要知礼,长大才能嫁个好人家,不要误入歧途。”
连玉根本没有去听他的这番长篇大论,耳朵捕捉到了远处正走过来的脚步声,有两个人正往这个方向来。
接着又有人声传来。
“泽深啊!今年这桔子结得最好,看来这树也是有灵性,沾染了你的气,结的果子都丰润了。”这声音听着是魏山长,那另一个脚步声定是孟泽深了。
“先生这话,学生可是承受不得。这桔树结得好,哪里是我的功劳,是我那嘴馋的小厮平日里照顾得格外用心的成果。您看,自这果子成熟以后,他哪日里不得在树下吃上几个。”
“这也是门学问,等得了空,让他传授传授我的花匠。”
……
连玉心中计算着他们到这里的距离,手上又开始拉扯寒竹的衣袖,低声纠缠道:“我要找阿爹!快带我去找阿爹!”扯动衣袖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
寒竹被她拉扯得不胜心烦,再此与她争夺起自己的衣袖来,这一扯一拉之间,从远处看很像是起了争执动起手。
连玉把控好时机,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站在门口的孟泽深和魏玄的角度看,就是被寒竹推倒在地的。
连玉正好背对着两人,自是假装没有发现来人,只是坐在地上并不起来,自顾自地嚎啕大哭,边哭边嚎:“好疼啊!你推我!你欺负我!大人欺负小孩,你就是欺负我没有爹。呜呜……呜呜……爹爹,你为什么不认我?你好狠的心呀!把我一个人仍在外边挨饿受冻,到处被人欺负。爹爹啊!玉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玉儿。”
寒竹被他哭得人又慌了,他急步走过去,拉扯连玉,要把连玉从地上拉起来,但连玉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把自己拉起来,暗中悄悄使起了千斤坠。
寒竹见拉不动她,心忧这若是被外人看到,若何说的清楚,遂又急又怒道:“快点起来,不准哭,不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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