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掌心抚了下她脸颊上的泪痕,就要过去。
“……江嘲。”
程树洋及时出了一声。
到底过去是朋友,还做了那么久的同学,了解他的脾气,程树洋顿了顿,相劝道:“你先别冲动吧,我们看看怎么办。这里是派出所。”
江嘲单手抄在口袋,脸色冷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脚步没停。
偷拍的人,还有外网账号背后的主人都是宋冬冬。
戴思佳明察秋毫, 发现那个主页上的其中某张照片, 有窗户玻璃隐隐反射出了他鸭舌帽的logo。
更别提还有几张拍到陈之夏腿的, 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在火锅店吃饭的时候。
令人恶寒。
早听闻宋冬冬在高中时对同校的某个女孩子追求不成就做出过这种事,被校方发现后处分开除, 他家里有点儿钱和权势,在没高考成绩的情况下还能随便塞个北京本地的普通大学给他上。
戴思佳千防万防不想让陈之夏和他有所接触,却都没防住,据说现在事态升级,上升成了A大与宋冬冬学校的冲突,两所大学的负责人今晚也来了这里。北京高校圈的论坛全在讨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都怪我,是我的错,之前乐队其他人推荐他来弹吉他我就不是很乐意,看他第一眼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早知道最开始那次吃火锅就不该叫乐队的人和咱们一起,”戴思佳的眼圈儿红红,方才都暗自哭了一鼻子,自责极了,“我那会儿给他打电话问是不是他干的,他还那么得意地承认了……真让人恶心!”
周晶晶和高帆在一旁安慰她,几人都抹起了眼泪。
陈之夏把脊背靠回了墙,微微抬眸,看向那道不断朝她远去的高挑背影。
事发是下午四点,报警、找宋冬冬对峙、找校寻求帮助,差不多六点打电话给他,现在刚过九点,他是接到她的电话就从上海赶回来了吗?
可是,在这之前,他在和谁做着什么呢。
和蔼的女警官在为受害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做笔录,梁丹妮人才到没多久就被叫了进去,她经过陈之夏时,有意地停了一停。
先前那句“多多指教”还停留在陈之夏的耳边。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意味更深了一些。
陈之夏迎视上她,此时倏然相反的冷静。
所有人目送她进去。
“梁丹妮也被拍了啊……”
“诶,我听说……她是从上海赶回来的,气炸了吧。”
“据说她老爸是一家游戏公司的大官,很厉害的……这次那个变态有的受了吧。”
……
一时间,陈之夏的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面前递过来只软塌塌的纸杯子,落在谁柔软的手心。
“喝点儿吧。”
程树洋担忧的视线在她脸上睃巡,温和地说。
“……谢谢,”陈之夏接过来,思维迟钝许久,这才晃了眼外头的铺天大雪,想起来问他,“你那么远,怎么过来的呀。”
“我坐地铁,不远,”程树洋没好意思说,那会儿他着急得还想打车结果都被堵在了半路,“很快的。”
程树洋又往审讯室那头瞧去了眼,江嘲在同两个警官询问交涉,他也不由地咬牙切齿起来:“……这种算是猥亵加侵犯隐私和名誉了吧,我听说还不是第一次了,最好这回能给他起诉掉!太过分了。”
“陈之夏,我这边可以为你联系很好的律师,我家人他们常年在北京工作的,认识很多相关的从业者,绝对一告一个准——”
热水顺着干涩的喉咙流入胃部,她心生暖意与感激,勉强有力气牵出个僵硬的笑容:“……谢谢你啊。”
又对他说谢谢。
明明他还什么也没做,明明只是简单地拿了一杯水给她,明明自己遭遇了这样不堪的事情,她还要勉强对他微笑,对他说谢谢。
一直以来,她对他好像就只有“谢谢”。
除了这些,他就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连拥抱她安抚她都找不到理由。
“别这么客气,”程树洋眼底隐忍,只得拍了拍她的肩,“我们是……朋友。”
白炽灯光蔓延到走廊的尽头。
无论前来的家长,受害的女学生们如何闹,审讯室的门从宋冬冬进去后就一直没打开过,偶尔只有警察叔叔打着电话进出。
现在都未给他们外面的人一个准确的交代。
不远,男人的身形挺拔颀长,背影宽阔,他手插在口袋里沉默地抽着烟,侧过脸来的这个角度,只有清冷的光影在他眉宇之间错落。
他稍稍靠在一边,眼睫微垂,侧耳听一旁的警察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偶尔望向她的方向。
末了,他转身朝她走过来时,那种过去与现在在他身上割裂完全的感觉一瞬变得强烈。
每每他离开她一次。
再反复回头深深地撞进来。
就更强烈。
思绪宕机之中,做笔录的女警姐姐也在喊她的名字了:
“——陈之夏。”
“陈之夏是哪位,到你了。”
陈之夏站直了身,程树洋细心地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
江嘲掐了烟走近她,不曾有雪色、雾气隔绝在他与她之间,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她时,似有暗潮在其中温柔地翻涌。
他低下头,为她把羽绒服的拉链儿拉起,似是要将她的自尊心遮掩的严严实实,沾着微凉的手心又抚了抚她脸颊。
“先去做笔录,”他说,“等下我们解决。”
“……”
陈之夏迟滞地眨眼。
什么叫,
等下解决?
“……江嘲,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程树洋还以为他会冲进审讯室直接抓着那个变态的衣领给对方教训一顿呢,疑惑道,“你刚都和警察说什么了?”
“你别管。”
江嘲没什么情绪地瞥他,眉宇间透出了烦躁。
结果不出意外,宋冬冬连个拘留都没落到,在陈之夏做完笔录前就被放了。
据说是有人替他担保,开出给每个女孩子赔偿十万的和解费,他同意把那个账号和相机里的所有照片都删除干净。
可笑的是大部分人不动声色地接受了,不再吵闹,事后七七八八散了干净。
戴思佳气得哀嚎,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尽了。
陈之夏心底一片寂凉。
重型机车轰鸣,洋洋洒洒的雪完全遮掩不住这震天的动静。
宋冬冬得意洋洋地靠在辆摩托车旁,似乎特意等在这里没走,待陈之夏出了大门的一刻,还对她吹了声儿无比悠长的口哨。
“——小美女,喜欢我拍给你的照片吗?”
“……”
陈之夏咬咬唇,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净。
“听说你男朋友要单独跟我谈,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宋冬冬扯高了嗓子,“怎么,不会是嫌我给的太少吧,想要多少直说,钱我有的是,他是在自己创业吧,现在肯定很缺钱啦——”
陈之夏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她下意识想去拉江嘲的手。
却落了个空。
身侧带过一阵儿凛冽的风,高挑颀长的男人长腿迈开,大步流星地越过面前整片皑皑雪地,就朝摩托车那边的人走了过去。
“还是,他知道我加不到你微信,想我和他一起分享分……”
宋冬冬话音未落,一记拳头就猛地朝他脸上砸了过来。
“……操!”
力道迅猛,猝不及防的,挨了这么一下,宋冬冬还没骂出下一句或是反击,江嘲又是重重一脚踹上他的膝盖。
“妈的——!!!”
宋冬冬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跪着摔在了雪地里!
陈之夏与程树洋,以及从派出所追过来的梁丹妮都愣在了原地。
月光清冷落下,映着男人的面色森然。
江嘲又抄起了头盔,又一把拽住地上人的衣领,高高举起,狠狠地就往宋冬冬的脑袋上砸。
砰——
砰——
砰——
一下又一下。
像是发泄。
“你……”
宋冬冬初初还挣扎着想还手,嘴里骂着胡言乱语,可骂一句挨的打就更狠一分,暴烈的拳脚不断地落在身上。
以至于到后面血沫溢了满嘴,只能发出机械而凄厉的惨叫。
快要打死了……
这是陈之夏回过神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反应。
程树洋也吓得不轻,慌忙喊:“江嘲——别打了!”
“江嘲!打坏了你要出事的!”
“……江嘲!”
他的神情阴鸷,打宋冬冬除了愤怒更像是在宣泄情绪,甚至随手拿起了旁边一截儿落在雪地的钢棍。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妙,忙喊:
“别打了!”
“——别打了!”
“要死人的啊!!”
宋冬冬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唇鼻血色模糊,人都没了力气挣扎,活生生像是具尸体。
江嘲却还是没有停下。
一下。
又一下。
似乎怕染上脏污,他还挽起了袖口方便发力,手臂上的那片纹身显得狰狞异常。
“……别打了!”
“愣着干嘛啊!找警察啊——”
“可是被打的这个人是个变态……”
“这打人的也很变态啊!没见快打死了吗!”
…
最终,直到唇上那支烟快燃尽,似乎才兴味索然。
江嘲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晃晃悠悠、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他的手臂被宋冬冬抓了道很长的口子。
有血顺着他指尖儿点点滴滴地落在雪地上。
触目又惊心。
他又是一脚,把那只挡风镜都打得破碎的头盔踹到宋冬冬的脸上。
宋冬冬像蛆一般扭成一团,口水与血一并从嘴角溢出:“操,你他妈的……”
“还以为你死了, ”江嘲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嗓音漠然无比,“耍我是吧。”
似乎说的不仅是现在当下的这件事情,他冷笑起来:“我最恨别人耍我。”
“江嘲……你是江嘲是吧,”宋冬冬狠狠咬牙,“……你打了我,就不怕有人拍到,放到网上去?你不怕毁了你的名声?”
宋冬冬痛得抽冷气,仍威胁道:“你不怕我在北京找人……搞死你……”
江嘲咬着烟,腾腾烟气与雪色之下,眼底泛起冷酷的笑意。
“随便你,”
他甩了甩臂弯挂着的西装外套,下巴微扬,点了点不远处的女孩儿,“以后离她远点儿,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谁啊?你……又不说清楚,我知道哪个女孩儿啊?”
宋冬冬吐了口血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张狂地嘶喊,“你是为了那边的哪个打的我?啊?两个我可是都拍了啊——我怎么感觉为了哪一个,你他妈的……都都很不是个东西啊……”
“还有……江嘲,你现在和你爸可是越来越像了啊……”
江嘲最后拽起宋冬冬的领子,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甩回地面。
身后摩托车倾翻,警报声响彻天际,如狂笑声不断。
红蓝光闪烁,有警察闻讯赶到。
男人披拂一身血腥戾气回来,稍带了下少女微微僵硬的肩。
“回家。”
第61章
门锁在身后发出闭合的弹响, 终于把风雪的呼号与今夜一路以来的心惊肉跳隔绝在了这道门之外。
陈之夏肩头的力道松缓,江嘲半个人的重量落在她身上,这时稍稍放开了她一些, 他用脊背抵住墙,侧过身,在墙面上寻找着什么。
接着, “啪——”的一声。
廊灯陡然一亮。
他的右手处处都是伤, 五指关节破了皮,血迹干涸,斑驳成一片, 手臂上一道深长的口子, 还在往外冒血珠。
全部惊心动魄地落入了她眼底。
到底混乱之中也挨了宋冬冬两拳,嘴角泛了青紫。
很是狼狈。
陈之夏垂着眼,气息紧了紧,潮湿的雾气遮盖住视线,忙说:“我……我去找一下药箱,我记得有的……”
还没说完,他那条受伤的手臂顺带着揽了下她。
他像才赶来派出所时那样,再次拥住了她。
凉薄的呼吸顺着她后耳廓落了下来。
“自己都什么样了还管我,”他强忍着痛意,气息隐忍, 周身都满是烦躁的戾气,“打都打了, 别管了行不行。”
又将她抱得紧了些, 低声警告:“不许管了。”
“……”
陈之夏的鼻子一酸, 就不动了。
油然而生许久恐惧、害怕,以及那些说不清的嫉妒与猜忌。
所有所有, 此刻没有因为他的怀抱而得到任何消解的情绪,全部五味杂陈地从心底爬上来。
全部。
也不想顾忌他到底疼不疼了,她也紧紧地回拥住了他,用尽浑身力气。
怕只要松开一分,他就会离开她,消失在她眼前。
“……江嘲,我好怕,真的好怕,”再开口,她便有了浓烈的哭腔,好像倾诉的不仅仅是直到今晚发生的事情,“他……拍了我换衣服的样子,都拍到了……”
蕴着满满燥怒的呼吸,沉沉地砸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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