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舀,哪吒先替她舀了一个,放在唇边吹了一会,才递到她嘴边。
“这个里面很烫,吃起来要小心些。”
她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了,只能微低下头,乖乖地就着他的勺子咬了一口。
香软又粘牙,和她想象的一样软软糯糯。
她一下吃了一整碗,吃到哪吒又笑她小馋包才为止。
“吃多了积食。”哪吒提醒她,将她方才因为低头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到了她的耳垂。
她一顿,哪吒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耳垂上捏了一下。
惹得她伸手去捶他。
哪吒一直是笑着的,静静地看她打闹,看她撒娇。
那双原本满是冰冷不羁的眼眸,如今只有细细碎碎的柔情,盛满了她的影子。
她不自觉有些愣神,直到哪吒唤她才反应过来。
一直逛到深夜,哪吒将给她买的玩意儿一起收进了乾坤袋里,牵着手在九湾河畔散步。
她还在细数今天的收获。
“杏酥酪若是用千年寒冰冰镇了会更加好吃,甜枣糕要配上今年的新茶,我的角元殿四个殿角正缺了挂灯,走马灯下头要缀上东海彩贝的珍珠,还有窗棂上也要挂上那些好看的年画......”
微凉的夜里,已经有一些桃花灼灼冒了嫩芽尖,几朵花骨朵儿尽是人间芳菲色。
花灯曳曳,桥头烟火,九湾河里尽是燃着思念的荷花灯。
她突然顿住了。
哪吒察觉到了,轻笑一声,将她搂了满怀:“小公主怎么不说了?”
她顺着哪吒的力道靠在他怀里,她什么也没在想,只有唯一的一个念想了。
他们此刻好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
过元宵,守平生。
敖泠鼻尖一酸,有些想落泪。
她转过身,踮着脚尖,去亲吻哪吒的下巴。
哪吒也稳稳地扣住她的腰,倾身回应她。
一个绵长且虔诚的吻,就好像当年海祀节,他们在祭祀台的高阁顶上一样。
她哭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再也看不清哪吒的脸。
最后一刻,她在想,这么美的景色,也只有梦里才能看见吧。
第20章 重回东海
敖泠从未有想过, 再回东海会是在这样的心态下。
雾气笼罩着这片海域,风波早已在海下的激流中涌动翻腾,碧波粼粼的海面, 就像有万根金针在穿梭,扎在了她的心间。
海水卷起她青蔓色的衫裙, 哪吒将她从总兵府带出来的时候走得急, 她连鞋也没穿, 如今只能赤着一双白玉似的脚走在海浪上,湿凉的温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还有她发间的银链, 也被海风吹得泠泠作响。
她的脚步蓦地顿住了,倾下身去捧了一抔海水,细细感受着咸湿又具有生命力的流动。
她在想,哪吒说得是真的么?
可她由东海生, 她是东海的九公主, 理应相信的是东海。
总兵将军府一众,恨东海恨之入骨, 金吒谋略了得,哪吒骁勇善战,自然有计扰她心乱。
海水漫过她的腿腕,细密的浪花分流而下,形成了一道幽深狭窄的甬道,龙三太子敖丙漫步而来,他穿着惯常穿的白衣鲛衫, 额发用漆玉冠束着, 清贵俊逸,衣袂飘然。
敖泠的呼吸一滞, 竟含了一丝胆怯。
好在他是来迎她的,那双幽深澄然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里头又慌张又惊喜。
“阿泠,你终于回来了。”
敖泠怔愣半晌,松了一口气。她的眼眶有些湿热,终于回了家,面对与她还算交好的三哥,她生出冲动想伸出手去抱他,最后还是顿在原地。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敖丙去牵她的手,“是在人间的陈塘关么?”
敖泠从前是不喜欢与几个哥哥亲近的,但这次任由他拉着了。
三哥的手与她的手一样冰凉,是水族惯有的体温,只是此刻她身上有伤,龙灵冰冷,只觉得有些寒意。
她看着敖丙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敖丙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一些。
“今日在海上巡游的夜叉将领发现,从陈塘关射出了一支灵箭。那支灵箭威力巨大,直直射入了海藏深处,大哥与二哥先带了虾兵去查探情况,却被灵箭威压所伤,如今父王也带着五弟去了。”
敖泠心知那是哪吒射出的震天箭,神色一凛,犹豫了一瞬,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与了敖丙。
陈塘关欲反,哪吒有惊世才能,射出的第一箭乃是为了震慑东海,不日肯定会有行动。
敖丙牵着她的手徐徐往龙宫而去,闻言震惊无比:“他可有伤你?”
他问她的事,一向都是先为她着想的。
敖泠的心颤了下,心中泛酸,摇了摇头:“......没有。”
哪吒有没有伤她,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她没有说定魂珠的事,不敢说,也不愿意说。
她瞧着敖丙满眼的心疼,不似装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敖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是谁在海藏之下动了她的龙骨,谁收到了那封飞灵笺,又是否真的是她父王发出的那封密令......
她会自己在东海找到答案。
水晶宫终于到了,敖泠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宫瓦间九转琉璃的光亮柔和润泽,打在她的衣裙上,仍是那般温润莹莹的颜色。
敖丙伸手挑开彩贝珍珠串成的珠帘,盈耳作响的声音里,敖泠有些恍惚。
好似,她没有离开过龙宫一样。
敖广还没有回来,敖丙拉着她在水晶宫小坐,同她说起近日里的一些趣事来。
“前几日,那鲛鲨族的小族孙从浅海游了来,要谋个一官半职。他实在是诚意足,我见他胸腔都被压出血了,也实在可怜,正好夜叉麾下少了些巡游的将士,便允了他去。这小鲨也是个可怜的,族群里不得喜爱,一腔忠心向主之心无处去说,只能只身来深海.......”
宫婢们端来各色珍馐,海馅儿制成的精致点心,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心中的仓惶怎么也压不下去,带着深深的不安,她想去见一见母后。
“三哥,母后如今可在寝殿内?我想去拜见她。”
敖丙去替她夹贝壳肉的手一顿,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来:“母后...也随父王一起去海藏了。”
她心觉不对,龙族母系式微,虽有宠爱却无实权,即便是她自己也没去过几次海藏,更何况父王从不允许母后去那儿的。
她欲脱口问出来,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只不动声色。
“那是不赶巧了。”她敷衍地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三哥,我这些日子在人间游历,实是有些疲惫。既然母后不在,我便先回角元殿等他们吧。”
敖丙没有多拦她,只是在临走前送了她串手链。
“昔日我赠你的链子碎在人间了,如今送你条新......”
他还没说完,视线触及敖泠的袖间,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正挂了一串红灿灿的火琉璃手链。
那是哪吒在总兵府时送给她的。
敖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呼吸微滞,胡乱将那串手链扯了下来,想丢在地上又怕引人注目,只能塞进怀里。
“三哥哥,这手链真好看。”她掩下眸中的复杂情绪,去接敖丙手中的那一串,扬出一个笑来,琉璃似的瞳孔里明亮灿然,“三哥哥对我真好。”
敖丙不由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她似乎长开了许多,为人也成熟了一些,眼角弯弯中有一抹动人的娇媚,勾人心魂。
他不自觉浅笑着去摸她的头,她又是一顿。
还好敖丙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柔声嘱咐她好好休息。
好像如往常一样,她好像还是被哥哥宠爱的幺儿,就连一路上的侍从宫婢也对她恭敬如常。
所以,真的是哪吒骗了她?她心里有太多的怀疑。
她骗了敖丙,没有回角元殿,而是转身去了琉璃宫。
琉璃宫是母后的居所,离水晶宫并不远,她自幼养在母后膝下,知道从偏厅走一条用贝壳铺就的小路,再绕过一片珊瑚丛便能很快到达。
可她还没能靠近琉璃宫的角门,便被两个侍从并着刀拦下了。
“九公主,王后正在静养,不允许人接近。”
敖丙果然骗了她。
敖泠不动声色地瞧着他们,浅淡的眸子里看不出深意。
她出去游历不是什么大事,偌大的龙宫并非所有人都知道,侍卫神色如常,也不像知道龙王密令的样子。
于是她浅笑道:“你们知道我是九公主,自然也知道父王一向最疼爱我,我又从小养在母后膝下,连她静养都不能探视一下了?”
“公主,龙王确已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侍卫露出迟疑为难的神色。
敖泠面上与侍卫僵持着,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散出一缕灵识,往琉璃宫探去。
可不过少顷,还没触到琉璃宫的宫壁,便被弹了回来,那结界霸道又灵气纯然,是她父王的龙灵。
她只得垂下眸子,低声说了句罢了,便犹自往回走。
......
敖泠没有回角元宫,她暗自思忖着,决定去海藏探一探。
她施了数个敛息诀,细细感受了一番体内定魂珠的流转,它确实如哪吒所说,几乎与她的龙珠融为一体。
可这珠子是东海之宝,当初她只是想借来惩治哪吒,从没想过要占为己有。
若向父王解释清楚,事情是否有回旋的余地?她是东海的公主,怎么会私藏珍宝,如今东海将乱,若父王一定要定魂珠,她当然双手奉还。
若此珠能佑东海平安,护母后平安,她死不足惜。
正想着,她与从海藏出来的敖广敖泯撞了个正着,看他们的模样像是在谈话。
许是她天生对危机的敏锐,她没有贸然出头,而是躲在礁石后看他们。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还能听见自己跳得极快的心声。
“......敖泠回来了。”甫一听到的是她自己的名字,是敖广在说话,语气无波无澜。
陪在敖广身侧的敖泯一怔。
“她既已回龙宫,不如即刻便去取定魂珠?”敖泯的声音颇有些兴奋,可敖广却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父王?”
“急什么?”老龙王站定,眼中满是阴霾,“总是如此急功近利,可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敖广的声音太冰寒,惹得敖泯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闷闷称是。
“你抑制了她的龙骨,又叫你万般忌惮的那个李哪吒去取珠,竟也没能杀她,想必是定魂珠在助她了。”
敖泯沉不住气:“那该如何?若定魂珠真已为她所用,岂不又和八年前一样了?她去人间前,父王就不该将定魂珠交还给她。”
当时他还被敖泠布下的幻境所迷惑,以为她是多受宠的公主,见父王将镇海之宝都给了她,近乎急火攻心,如今想起来也仍是不忿。
雌龙在龙族的地位有多低,敖泠身怀至宝却不愿交出来,父王竟还给了她。
敖广一双浑动翻涌的眼睛满是怒意:“竖子无智!定魂珠由她而生,没了她的灵力若成了废珠,你担待得起?!”
敖泯被父王的灵压震慑住,喉头一腥甜,几乎跪了下来。
就连不远处的敖泠也不好受,她受的伤本也没好全,此刻一张脸已是煞白无比。
比身上的伤更痛的,是此刻听到的对话与心声。
想知道的答案竟唾手而得,可一句一句,在她的心上刺了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
“事到如今,老三和你几个弟弟仍在她编织的幻境里,一心向着她去了。但她既然回了龙宫,难道还能脱身?”敖广冷笑,将灵压收了回去,望着敖泯的眼神里仍是怒火微扬。
“你去角元殿找她,今夜水晶宫设宴,我要散尽她一身修为,再刨心取珠。”
刨心取珠,原是真的。
原是敖泯动了她的龙骨,也是父王同意的。
原来父王是真的想杀她。
敖泠只觉得一颗心如坠深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却毫无知觉,绝望和痛苦已经让她几乎要窒息。
深海的石砾又硬又尖,每踏一步都是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就在这渐渐消散的声音里蹲了下去。
父王和敖泯走了,可她似乎没什么力气再走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父王向来是用宠溺的口吻喊她敖宝儿,何时有过这么冰冷僵硬的语气叫她名字。
什么定魂珠由她而生。
什么八年之前。
她一句也没有听懂,可记忆深处又有一道裂缝,里面伸出一只狰狞可怖的手,想要将她拖进去,掀开血淋淋的事实让她看清。
她不敢看,一直都不敢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角元殿,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来了这里坐以待毙。
她的婢女听虹在殿前唤她,怯怯又哀鸣:“公主?”
敖泠有些回过神来,嘴唇翁动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主,真的是您。”听虹表情复杂,也是头一次逆主,含着眼泪去将她往外推,“您不该回来,龙王陛下和二太子五太子......”
听虹好似知道什么,可她却不敢问。
她在陈塘关二十几日的心心念念,她其实,只是想回家而已。
她的声音很喑哑,是从未有过的心如死灰:“让我进去吧。”
听虹瞧着她的表情,松了手,但仍焦灼切切。
“公主,您可知道?前些日子,水晶宫突生变乱,被龙王陛下压了下去,但自那以后,王后便被软禁在了琉璃宫。二太子也来了角元殿搜宫,说您与王后亲近,难免没有逆反之心。奴婢被压在大殿之下,隐隐听见二太子在与亲信商榷,若您回了东海,要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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