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想活着。
她试图叫他父亲,让他的心软一些,让他念及他们的父女之情。
可敖广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厌弃地将她摔回地上。
“你那颗龙珠值什么?”
敖泠一怔。
“我要的是灵珠,是你出生时天色异变,由你化生的那颗灵珠。”他目色狠戾,“你莫要与我攀什么关系,你不过一条雌龙,算不得什么龙嗣。”
敖广不领她的情,还踹了她一脚,那一脚将她一根肋骨都踹断了,她蜷缩着发抖。
“明日我来,见不到灵珠,你便永远待在海藏之下。”
可是敖泠真的不知道什么灵珠,她拼尽了全力,想要凝聚出一颗珠子来,甚至忍着龙灵撕裂之痛想将龙珠一分为二,以此为珠。
于事无补。
海底海藏之下,是漆黑的深渊,暗无天日中,只靠那些天灵地宝的法光才能照亮些许微光,不知岁月流逝几何。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王并着她的几个哥哥一起来见她,要她将灵珠交出来。
可是她哪里拿的出来。
她已经绝望了。
被鲜血浸泡的锁龙钉光亮无比,竟有一刻刺得她睁不开眼,敖广神色如常,他抽了她一根龙骨,叫她痛不欲生。
“记住今日,敖泠。你不愿自取,我只能刨心取珠了。”
他的声音似乎还有些惋惜,她知道他在惋惜什么。
母系式微,龙族一直靠伶仃的几只雌龙繁衍生息,但她身怀灵珠,势必要取,只能牺牲她了。
什么牺牲她,是牺牲一只雌龙罢了。
他捏着她的龙骨,那是比拔了逆鳞、分裂龙珠都要痛的体验,骨髓连心,冷汗从她身上涔涔而下,混合着她的鲜血,刺得她全身都在抽搐。
痛到生不如死,神情恍惚,她甚至都在想,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
可是在濒死前,她内心的不甘怨恨,通通在冲她叫嚣。
凭什么?
她也是龙啊。
为什么她就如被人踩在脚下的污泥,而他们却可以为所欲为,高高在上如浮云渺然皎洁。
这不公平,她不该死在这里。
她不该被这样折磨致死,她不该叫他们如愿以偿!
或许是天道最后给了她一丝怜悯,她终于凝出了那颗伴她而生的灵珠。
浩大的青蓝色光幕将整个海藏照亮,她的愤恨不屈将一切都笼罩在莹蓝色的火焰下。
她在笑,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将他们一起拖入了她编织的美梦里。
......
敖泠醒来的时候,肩胛骨泛着剧烈的痛意,连带着她的手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她倒吸一口凉气,呼吸都是颤抖的。
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锁龙钉将她钉在了东海海牢里。
海藏被震天箭一箭刺入,威力将敖甲敖乙震到重伤,看来短时间里,没人能再进去海藏。
难怪他们没再把她关回那个玄洞之中,也暂时动不了她的龙骨。
她的双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浑身的灵力都散了干净,鲜血顺着锁骨和手腕在往下滴。
定魂珠和重新与她的龙灵融为了一体,这本就是由她而生的灵珠,重新回归了她的身体后,她感觉不断结霜的龙珠内丹也渐渐回暖。
原来没有什么先天不足,而是因为她原本的东西被人夺走了,只能不断汲取其他的灵力来填补。
事到如今,她的心里竟很是平静。
哪些是愉悦的,哪些是痛苦的,在她十五年的人生里变得混乱不堪,她再也分不清,甚至有心情想到了另一桩事。
十岁那年,她给李哪吒种下的幻境里究竟有什么,才惹得他最后乱了气息,被她所伤,才叫他数次情绪复杂地喊着她的名字。
是真实的现实,还是虚假的梦境?
海牢在深海深处,与海藏相距不远,用玄铁石打造牢门坚不可摧,即便是神兵利器也难以留下痕迹。
可此时,门外却响起令人牙酸的兵刃摩擦声。
她一愣,抬头看去。
“阿泠,阿泠你在里面吗?”
清冽又温润的男声隔着厚重的石门传来,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是敖丙。
她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因为敖丙是她最恨的兄长。
是他推了她,害得她的侍女听涟因此丧命,害得她在海藏深处受了整整一年的磋磨。
因此后来哪怕她也陷在了幻境里,都不愿给他一点真心。
可他却是陷在幻境里最深的人。
他关怀她,赠她连着本命精血的手链,无论她在闭关还是外出历练,他总是最早来寻她,站在最前面保护她。
她的神色没什么波动,沉默了一会才回应他:“你来做什么?”
外面的声响小了一些,好似他也在沉默。
半晌,他的语气带着心疼,小心在哄她:“阿泠,对不起,昨日我没能护住你,害你受苦了。”
她的声音很喑哑,像有血丝卡在喉咙里,呼吸都是喘着的,每一次开口都是撕扯般的疼痛,索性不说话了。
她没再回应他,但敖丙还在说话:“我来救你,父王他们如今都在水晶宫,这里的守将都被我打晕了,你跟我走。”
“现在几时了?”敖泠问他。
“......卯时末。”
她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扯得她冷汗直下。
或许还来得及,如果能逃出去......
可是逃出去了,母后怎么办?
想到此处,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冷着声音道:“不用你救,你若真有能耐,去将母后救出来......那也是你的母亲。”
外面沉默了更久,方天画戟撬开了一道门缝,敖丙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阿泠,你听哥哥话,我将你救出来,我们一起去救母后。”
敖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敖广能用锁龙钉将我锁在此处,如此狠绝,又能对母后留几分情面?”
若她跑了,母后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况且,锁龙钉在此,她的龙骨也在此,又能跑到哪里去。
敖丙不肯听她的,兵刃交加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刺得她耳膜生疼。
最后,那座固若金汤的石门竟真被他破开,敖丙浑身伤痕,脸色惨白有些狼狈,从缝隙里侧身进来。
她终于也有几分动容。
敖丙换了一柄通体深蓝鎏金的铁锤,重重地向锁龙钉砸下。那锤子威力巨大,直震得敖泠手臂都有些发麻,她咬着牙没吭声。
敖丙见状,动作轻柔下来,一手小心翼翼拉着锁链,一手再砸下。
“你可知道,李哪吒不日将要攻入东海了。”
敖丙手中的动作一顿,轻声嗯了一句。
“可如今东海仍在内乱,王后被拘禁,众人欲杀我,何人去阻敌呢?”
敖丙去看她的眼睛,那双原本明媚动人的眼眸中,如今全然失了神采,看得他不由心中苦涩:“阿泠,哥哥们会保护你......”
事到如今,他还被蒙在鼓里。
他像个笑话,她也像个笑话。
敖泠冷声嗤笑:“我今日将定魂珠奉上,不为龙宫,只为东海,望你们能护好无辜的三万水族众。”
“我们先逃出去......”敖丙仍在坚持,看她的眼神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住。
敖泠面无表情着,她冷声告诉他:“逃不出去了,这只是一场敖广设的圈套罢了。”
海牢守卫森严,就算凭她全力也不一定能闯进来,玄铁门坚如磐石,怎么就由得敖丙随手打开。
如果她逃跑,敖广便会不守约定,他在等她濒死之际,逼出定魂珠。
是敖广故意放行,只待他们出去海牢,外面一定是海将以待,腥风血雨。
“你若不信,可以放出灵识一探。”她提醒敖丙道。
敖丙默不作声,那双澄澈的眼中俱是不敢置信。他的手在颤抖着,半晌,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锤子。
“本为同族,父王为何要这样......”
为何这样?
从前的他可能明白,只是现在不明白。
敖泠淡淡望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的身影,就能瞥见那段痛苦不堪的岁月。
“你走吧。”她说了最后一句话,“此刻走,他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今日将定魂珠交给敖广,她是为了母后,也是为了曾在东海的十五年。如陈塘关的无辜百姓一样,三万水族虽受龙族统管,却并非随龙族作恶的。
李哪吒生性乖张,他曾说过他要她亲眼看着一众亲族在她面前血流成河,他不会放过任何水族,一定是说到做到。
她不能置之不理。
她由东海而生,便将定魂珠还予东海。往后是死是生,皆与东海无关。
敖丙不肯,那把摧枯拉朽的铁锤重新落在锁龙钉上,振聋发聩。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很漫长,海牢外又来了新的不速之客。
敖泯手中拎刀,怒意滔天,直指敖丙:“三哥,你疯了不成?!”
敖泠冷冷地看着他。
“父王不是告诉你了,八年前是她布下幻境骗了众人,她欲置东海于死地!你还护着她做什么?!”
敖泠嗤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敖丙一双眼睛通红,反手祭出方天画戟,横眉冷对:“我不相信!”
那是他的妹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阿泠。
她会喊他三哥哥,会揽过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撒娇。她这样乖巧的性子,哪里会置东海于死地呢?
“今日水晶宫前,她差些将我置于死地,你这就忘了?”敖泯冷笑着,手中的长刀直指敖泠。“三哥,她心怀怨恨,妄想比龙子,又冷心冷清睚眦必报,你可怜她做什么?!”
回忆起今日设宴间的场景,敖丙有一瞬间恍惚。
可是......是父王先发难的。
偏偏此时,敖泠一双冷寂的眼睛还盯着他,她一字一顿,重复着敖泯的话:“三哥哥啊,五哥都说了,你还可怜我做什么?”
她不需要别人可怜。
若她真能逃出去,倒是真想手刃了这几个虚伪之徒。
敖泯眼神渐毒,率先动了手,他身后是海将林立,敖丙就算再能耐也是单枪匹马,不多时便被击败在地。
敖丙仍心有不甘,他死死护在敖泠身前,声音沙哑:“五弟,不要伤她,她是你妹妹......”
敖泯怎么会听他的。
她侧头去看敖泯,那双与她一般的淡色瞳仁像是淬了毒一样,甚至不需要专注精神力施法便能窥得他的心声。
他在想着,都是她的错,是她将众人拖入了幻境,欺瞒众人,其罪当诛。
她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敖丙仍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他不甘心,又渐渐昏迷了过去。
不知何时燃起的眠香,连带着她也有些昏昏欲睡。
......
此刻,陈塘关总兵将军府内,李靖双手握拳,立于主厅之上。
金吒跪在地上,仍在劝他:“父亲,东海数十年来不管人间死活,以致人间遍地饿殍浮尸,陈塘关师出有名,何以有惧。”
“如今昊天玉帝当位,东海皈依其下,岂有陈塘关出兵的道理?”李靖冷声道,“哪吒奉上天庭的法卷尚未有回音,你便先急不可耐了?”
金吒紧抿着唇,磕头道:“我陈塘关不能不战而降,龙王残暴,降雨遥遥无期。”
李靖一拍桌案,怒目而视:“混账东西!是不是你与哪吒一伙谋划的!你还没坐上总兵之位,便要我陈塘关的将士与你一起去东海送死?”
“父亲,金吒绝无此意,此战必胜,请您出兵吧!”
李靖大喝,一卷书简砸在地上,沿着冰凉的青砖滚落至门边:“你在痴人说梦!滚出去!”
一只指骨分明有力的手轻轻将其拾了起来,来人一双微挑的丹凤眼里俱是肆意不羁。
“父亲,这便生气了?”他原本早就来了,院内候着的木吒却将他拦了下来。
稍作等待了一会,却听堂前喧哗,李靖的呵斥声穿透门帘,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金吒顺着李靖的意思退了出去,见哪吒仍立在门前,想要拽着他一起出来。
哪吒却不为所动。
“哪吒?”金吒唤了他一声,哪吒依旧没有回应。
李靖见状,也将目光凝在哪吒身上,才发现他这个儿子目光寒彻如冰,对他没有半分敬意。
从前,哪吒虽也不听他调令,明面上至少也是有几分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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