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你有何事?”
哪吒先是轻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笑意。
“月前海祀节,九湾河岸祭祀台复又有人生祭,是你默许的?”
哪吒问的语气太尖锐犀利,李靖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逆子,你便是这样与为父说话的?”
“是或不是?”哪吒不为所动,只双拳握紧,“求和暂且不表,你可有真在意过陈塘关百姓的命?李靖——”
见弟弟都已经直呼父命了,金吒连忙又拉了他一把,眼神焦灼且带着长兄的威严:“够了,哪吒。”
“不是我,李哪吒,你这个逆子!”李靖怒而将桌案上的卷轴一掀而下,“滚出去,滚出总兵府去!”
李靖不过气急败坏,怒骂他们都是逆子。木吒也走上前来,金吒示意哪吒噤声,带着两个弟弟拐到院口前。
“恼羞成怒罢了。”哪吒还在笑着,只是眼底是森森寒意。“大哥,他既然不愿意出兵,也不难为他了,我即刻便杀去东海。”
金吒皱起眉尖:“胡闹,东海有三千海将,你只有一人,如何能敌?”
就算能敌,也免不了危险,以陈塘关的名义出兵才是最稳妥的。
木吒也去劝哪吒:“此举不够稳妥,你且稍安勿躁。”
哪吒冷哼了一声,拨弄着腕间的乾坤圈。
突然,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褪去了。
指骨攥着乾坤圈咯吱作响,他的心头漫起一股刺痛。
金吒皱眉看他,还未问他出什么事了,便见哪吒大跨步而去,手上已将火尖枪握紧。
“哪吒,你去哪儿?!”
哪吒没有理会,风火轮生于足下,已遁至院外。
金吒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他向着木吒急道:“点三百亲兵,向东海去。”
“大哥......”木吒神色复杂,左右为难,如此贸然出兵,父亲定然动怒。
金吒急不可耐,又催了一声:“快去!”
哪吒向来是疏漠的,这种淡漠冰冷源于自小离家,他习惯孤身一人,平日对很多事都表现得并不在乎。但自从他遇见龙女,很多事都悄然变了。
金吒晓得哪吒送了龙女一串渡了心头精血的手链,方才哪吒脸色苍白,显然是心痛难忍。
十有八九,是那龙女出事了。
哪吒走得这样急,还说什么不在意,分明是在意得紧!
以他这样的桀骜心性,怕是此刻,便要杀入东海了。
第23章 龙宫炼狱
往日里, 水晶宫前是不许任何人携带武器的,这是龙宫最浮华之地,从来都是祥和安泰的。
可今日却遍布甲胄兵刃, 那些利刃在九转琉璃的反射下,颇有些刺得令人睁不开眼。
全是森森肃杀之意。
敖泠跪坐在大殿下, 几乎直不起身子。
她昨日赴宴时, 穿了一身鎏金织羽的青纱罗裙, 是听虹特意为她选的,鲛纱织就的外衫水火不侵,在琉璃海色里会泛着流晕光华。
可如今她浑身是血, 旧伤并着新伤,再华贵的料子也禁不住血液层层的浸泡,白羽与干涸的血污粘黏在一起,鲛纱上是斑驳的血迹, 还有鲜血从她的肩膀和腰间汩汩涌下, 染红了白玉砖。
敖丙已经醒了,被敖泯压在敖广面前, 他的双手被反扭制住,头被压得极低,却不肯向敖广求一声饶。
敖广冷着脸,大骂他愚蠢不知事。
敖泠却笑了一声,身为女儿,她是向来不配和他们有同族之谊的,敖丙护她只能是愚蠢。
可这一笑, 却引得旁边才刚恢复元气的敖乙侧目。
二太子敖乙行事最为毒辣, 当年是如何待她的,她至今记忆犹新, 不由得有些喉咙发紧。
敖乙的眼下一片阴翳,直勾勾盯着她:“小贱人,你还真有能耐啊。”
他向她走来,眼里的阴狠让她忍不住微颤,阴影再次蔓延,她却撑着手臂不愿退缩。
但她还没看清他从哪里掏出的匕首,就见他手起刀落,就着她腰间的旧伤,狠狠刺了进去。
她顿时脸色煞白,闷哼成了惨叫,硬生生咳出血来,鲜血呕在地上,像一朵触目惊心却艳极的花。
他刺透了她的逆鳞。
“当年我就想这么做了。”敖乙捻着手帕擦了擦沾满血迹的匕首,可是血污已经脏了刀刃,怎么也擦不干净,干脆砸在了敖泠身上。
这一下她再也直不起身子,只能蜷缩在地上,只有一双怨毒的眸子冷冷盯着敖乙。
敖丙见状拼了命地挣扎,他总算软下身子去求敖广,却不是为自己求情:“父王,儿臣求您放过阿泠吧,当年只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是她一时鬼迷心窍......”
敖泠在无尽的痛苦里挣扎,听到敖丙的话竟然仍忍不住发笑。
为什么错的都是她呢,是他们不把她当同族看,是他们要刨她的心取定魂珠,是他们要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她何错之有。
她何错之有!
可惜她的眼里尽是血泪,此刻痛得她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更别提开口说话。
敖广没有理会敖丙,而是让人去把王后敖予押上来,此外一时也没人再动她。
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带着颤音久久不能缓和。
等到她终于有些力气睁开眼了,却见母后也被锁龙钉死死钉住,几乎是被人拖在地上前行。
母后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痕,就像另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她压制在这漫漫幽寂的深海之中。
果然,他们对她尚且如此,对母后又怎会宽容。
敖泠的心像一片死寂之地,可这里又如炼狱一般,叫她几乎要发狂。
敖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敖泠,你且看好了。”
他震碎了禁锢着母后的锁龙钉,用金针在心头取了一滴血,又一针扎在母后的胸口。
两滴血泛着金光点点,在空中逐渐交融。血中是每条龙独有的龙息,敖广的,母后的,不会有错......
她瞪大眼睛,不肯错过一时一刻,努力辨认这是不是幻境。
直到一个繁复的法印结进他和母后的身体,她才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母后倏尔开口了。
“陛下,我想最后和泠儿说几句话。”
许是敖广还顾念着几分夫妻情分,冷哼一声同意了。
敖泠看着母后纤弱的身姿,繁复却残破的裙摆拖着满地鲜血,那些厚重浓稠的血在此刻犹如桎梏的赘疣,似乎下一刻就会将母后的脊梁骨折断。
她的心跳得极快,一口气都僵在喉咙里。
心中的不安不停蔓延,她忽而升起深深的惊惧,想伸出手去接母后,却丝毫抬不起力气。
好在母后还是安然无恙走到了她面前,用轻柔的声音唤她:“泠儿,你还好吗?”
她想露出一个让母后宽心的笑容,她很好,不要有人为她担心。
费力张开的唇,却被母后柔软的手心捂住。
母后望进她的眼眸中,她才发现原来母后脸上也有伤痕,将那张清丽的面容都染上狰狞的血色。
她忍不住颤抖,怒意交织,母后却展颜一笑,极轻启唇。
“泠儿,别哭,很快便过去了。”
原来,她在哭。
敖泠怔愣了一瞬,她细细看着母后的眉眼,母后的眼眸才是与她最像的。极寡淡清透的微蓝,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温柔脉脉,即便不笑时也娇俏动人,偏偏又像深渊一般引人下坠。
倏然之间,她的表情僵住了。
母后的读心术学得比她好,总能看穿人心的弱点,可又是和她完全不同的性子。母后总是温柔又怯懦,好似可以包容着世上所有的肮脏。
但此刻,她在母后的眼里看见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刚烈与孤注一掷。
电光火石间,她读出了母后的想法,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母后却好似没有察觉,只是替她轻轻挽过耳发:“别怕,泠儿。”
一股妥帖温和的灵气顺着母后的指尖往她的口腔流入,窜进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内似有清泉流过,她却痛到无法呼吸。
母后要将龙灵献祭给她,助她脱身。
但她不想要!
还未来得及说话,下一刻,她看见母后胸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喷薄而出,直直穿透了母后的心脏,甚至都顺着惯性戳进了她的半边肩膀里。
没有血咒,敖广骗了她。
那一剑戳透了母后的心窝,贯满了灵气,她的母后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始作俑者正居高临下,满脸怒意:“你们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定魂珠瞬息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顷刻架起无上结界,拦下了敖广的下一招。
敖泠只觉得痛彻心扉,几乎走火入魔,她将流刹剑攥在手中,挥剑就刺:“敖广,我要杀了你!”
她还是太年轻了,她还是太愚蠢了!
她竟然真的相信了敖广,会放过母后!
“你欺人太甚!我要你给母后陪葬!”莹蓝色的灵力浸润了流刹剑,所过之处,琉璃柱珊瑚台尽数坍塌。
“护驾!”敖泯高喊,周身的海将倾巢而出,水晶宫一片混乱。
母后将毕生修为都给了她,定魂珠汲取了足够的灵力,爆发出的光芒几乎将整个水晶宫照亮,在琉璃宫瓦间显得耀目刺眼。
她挥剑而向,满身鲜血淋漓,尽是杀招。
“逆女!你敢诛我,是为天道不容!”敖广怒极,“今日我便是替天行道,替东海诛杀你这条忤逆父族的恶龙!”
“你尽管来!”敖泠挥剑砍下拦住她的海将一只胳膊,血溅了她满身,“你欺人太甚!畜生,你怎配为我父?”
敖广眼神一沉,高声道:“抓住她!我要定魂珠!”
她原本纯粹的淡色瞳仁里尽是血色,一身血衣艳如恶咒,罗裙翻飞,像是厉鬼。
一抬手,她将众人掀翻在地,又有另一波人围上前来。
她便这样,无知无觉,满是怨恨,一步步往前,直至力竭也不肯往后退半步。
敖泯不过上前了两步。
敖泠目光狠戾,她目标明确,手腕间翻飞起三道冰刃,直取他首级。
敖泯惶恐地往后褪去,敖广磅礴的灵力瞬息也至,击碎了两道,击偏了一道。
利刃偏下而飞,却仍几乎将敖泯一只手臂削了下来。
“啊——!”
鲜血飞溅,敖泯惨叫着,他捂住几乎折断的手臂慌张无措,痛苦地几乎浑身抽搐:“父王,她疯了,快将她杀了!”
但他的父亲敖广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太多动作,眼神蓦然闪过一丝喜意,又被垂下的眼眸敛了下去。
“定魂珠竟有如此威力......”唯有一点喜不自胜的呢喃落在深海里。
因为想杀敖泯,敖泠上前的动作总算被打断了半步,她终于停在了原地,调息着体内紊乱几乎走火入魔的灵力。
她冷冷看着眼前站着的众人,是曾为亲人的兄长,是曾有师恩的将领......
但恍惚间,她睁大了眼睛,有一丝迷茫从眸中流露。
面前好似是被砍去手脚的听涟,是满身鲜血的听虹,还有被刺穿了心口的母后。
是幻境,敖泠用力摇了摇头。
散乱的发间缠龙簪掉落,长长的银链落地发出一点细碎声响,却似会摄人心魄。
抬头看着面前的一切,她真正的亲友......她们无一不在流着泪,都在她耳畔流连呢喃,要她杀了那群无情无义,无恶不作的恶徒!
杀光他们!还东海一个安宁!
再看去,好似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是年幼的她自己,在怯怯懦懦,又怨恨不甘地冲她叫嚣。
「凭什么他们可以窥见天光,而我只能缩在深渊里!」
她瞳孔一滞,忽然感觉腰侧传来一阵剧痛,惹得她忍不住哀鸣一声,是敖乙手持利器,在她恍惚的片刻,将她的逆鳞生生剜了下来。
定魂珠在飞速流转,冲破她胸腔的禁锢,在她的胸口显现,渐渐凝成了实体。
众人押着她,锁龙钉被人紧紧拉扯住,她动无可动,只能死死用手拽住粗重的锁链。
她听见,断了手浑身鲜血的敖泯,正在远处急切高喊:“再逼她一把!快!”
她看见,她的父亲手中凝聚了一团真龙之气,挥掌向她而来。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
敖泠重重喘息着,她的怀中突然迸发出一股灼人的炙意,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烈烈赤色笼罩了她的胸膛,替她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她怀里。
她愣了一会才想起,那是哪吒赠予她的手链。
他曾在一个星河灿烂的夜晚,眼中浸满柔情,将这串手链放在她面前,和她说:“敖宝儿,里面有我一滴精血,护你平安无虞。”
最后他的承诺,竟然真的做到了。
敖泠眼中蓦地有些泛酸,可她没有时间再细想,定魂珠已经被敖广用灵力包裹着,不让她再拿回去。
她的龙灵似乎被人撕裂了一般,内丹也被牵扯,叫她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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