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三昧真火再烧,整个东海都会被殃及。
她一早就是这样想的,辽阔的海域里有多少无辜的族群,他们法力低微,只依附龙宫而活,却没做过坏事。
再闹大的话,李哪吒所生长的陈塘关,也一样会被天庭降罪。
敖泠没再言语,她早已是虚弱不堪,全凭定魂珠和哪吒渡给她的灵力才能撑到现在。
哪吒自然察觉到了,与她站得近了些,混天绫顺势回到她的腕上,将源源不断的灵气传到她身上。
四周只有火焰噼啪声,早已没了生气。
敖泠一口淤血咳了出来,整个人也虚软下来了。
哪吒将她揽在怀里,他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遍布水晶宫的灵识归位,他确认了这里再也没了敖广的踪迹,抱着昏迷的敖泠去了海藏深处。
他在敖泠的幻境里曾看到了一切,晓得那里有一块专用来抑制她的龙骨。
三昧真火在这里肆意燃烧,他破开海藏深处,在漫漫珍宝间来回搜寻,终于找到了那块龙骨。
可正当他要将龙骨重新融回她的身体时,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人送了她一块龙骨了。
哪吒冷哼一声,将那块龙骨藏在袖间,离开了东海。
......
龙宫内的腥风血雨还没有翻涌至浅海,蔚蓝一片的海面依旧是风平浪静。海浪悠扬,顺着风声打在浅滩上,是一片喧嚣又充满生机的颜色。
谁又知今日陈塘关的少年英雄,已经在顷刻间将东海龙宫烧成废墟,深海处已是一片血海呢?
敖泠被阵阵海浪声扰醒,她浑身剧痛,连呼吸都能牵扯到痛处,只能浅浅喘息着,费力睁开眼皮。
天穹晨光,静蓝飘渺,是和大海一样纯粹又干净的颜色,却是她从不曾触及过的颜色。
霞光披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满是血污成结的发梢都渡上了一层微光,是她在海藏深处蜷缩时,最期冀的光亮,是她在无间地狱里,最渴望的救赎。
她靠在哪吒身上,微微偏头去回望东海。
这里曾是她的家。
海雾漫漫,她最喜欢海青色的长裙,行步间会摇晃出海浪一般的波纹。
可如今,她一身的青裙,染着她与族亲的血,深红如墨,拖着她万劫不复。
她落了一滴泪。再偏过头时,哪吒已经在看着她了。
他的眼睛生得极明亮璀璨,像是可以烧尽世间污秽的火焰。嫉恶如仇的少年偏执又乖张,但她无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善良且真诚的。
敖泠抬起手,用尽了最后一点灵力,轻轻施了一个法诀。
哪吒皱着眉看她,环着她的臂膀也收紧了一些,但她没有再动作,只是靠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倦倦。
“你做了什么?”
敖泠没有回答。
恰是这时,金吒和木吒带着三百亲兵抵达东海边。
金吒看见靠在哪吒怀里的敖泠,满身血色,顿时心惊无比。那血的颜色太刺目,哪吒的身上也染尽了血色,一时叫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亦或是二人的血早已相融。
“哪吒,你之前是怎么与我说的?”他就晓得哪吒不会杀她。
没杀她也就罢了,还将人揽在怀里,成何体统?
东海要亡,单留一个她算什么?此龙女非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纯良,哪吒若真陷去了,总有一天会被毒蝎所蛰。
况且,她本也是那群无恶不作的龙族其中之一。
哪吒搂着敖泠的腰又紧了些,不愿多解释,只说了一句:“她与东海反目成仇了。”
金吒还要相劝的话忽然哽在了喉间。
但却更加心烦意乱,他冷哼一声:“谁知是不是她耍的阴谋诡计。”
龙女不诛,终是隐患,将会反噬哪吒自身。
敖泠又昏了过去,浑身冰凉,原本被灵力止住的伤口失了控制,崩裂开来。
哪吒心中还想着她方才掐的法诀,微微皱眉:“敖广与几个龙子逃了,但他受了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垂死当头。大哥与二哥既然带了兵来......”
这便是要走的意思了。
金吒更气,怎么能为了龙女什么都不管了,他声音微扬:“你要去哪儿?”
自然该是为敖泠疗伤。
这小龙女伤得这么重,再耗下去就没气了。
哪吒再不愿多说,本也不是喜欢解释的人,只揽紧了怀里的人便要离去。金吒不让他走,一时间僵持不下,两人的脸色都越来越差。
木吒又上来劝架,无奈道:“都是亲兄弟之间,何必......”
话还没说完,木吒突然觉察鼻尖有一点凉意,是水滴落了下来,他愣住了。
金吒和哪吒也有些愣怔,皆下意识往天上看去,只见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阴了下来,火球似的太阳隐在云后若隐若现。
更多的雨水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砸在沙砾上,枯草上,润物细无声。
哪吒向陈塘关看去,他自小一目十里,已经看到那儿阴云密布,那雨丝密密,却很是柔和,非是风暴之雨。
是敖泠降下的雨。
雨声越来越大,干涸的土壤已经很久没有过雨水的恩泽,沟壑蓄满了初下的雨水。哪吒看着陈塘关的百姓们在欢呼雀跃,纷纷出门来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风雨。
金吒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他有一瞬间错愕,旋即皱了皱眉,终于是没有再拦着哪吒。
哪吒顺着他让开的路,与他错身而过。
金吒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
敖泠的青裙被雨水冲刷着,落下满地血痕,沿着沙砾缓缓落下,与哪吒的红衣猎猎融为一体。
他们确实好似一对命定之人。
第25章 初入乾元
乾元山金光洞, 是玉虚十二仙之中“太乙真人”的修行道场。
此处绝壁耸立,云霄滚滚,日光顺着诡洞漏出微光, 将云雾照作金光弥漫。惊鸟绕峭崖,掠过一声长鸣, 万丈尘寰皆在下。
哪吒抱着敖泠, 看似走得很稳, 但步伐越来越急促,到底暴露了他此刻的忧心忡忡。
终至洞前,太乙真人早已察觉, 手持拂尘,立于微光之下。
“弟子哪吒,特来拜见师父,请师父施手相救。”
哪吒稳稳抱着她, 还是低下身子向太乙真人见礼, 正错过了太乙眼中露出的一丝惊异。
“进来说吧。”太乙真人只看了敖泠一眼,便知她伤得极重, 肩上与腰间的伤口自不用说,体内的灵珠都隐隐有了崩裂之意。
这可是能救哪吒的伴生灵珠,不能有什么闪失。
“你施血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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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乙真人沉吟,但这毕竟是对家之女,怕哪吒不愿,他又解释道:“她的内丹将碎,走火入魔, 你的血与灵气于她是上等补药, 其中又以血肉之躯的‘血’最为滋养......”
双生灵珠,自是相伴相生, 互补互利。
还没说完,却见哪吒以灵气为刃,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温热滚烫的鲜血几乎是喷薄而出,他将手臂递至她唇边,微微掐住她的下巴给她灌了进去。
伤口太深,鲜血太多,余下的顺着他的手腕和敖泠的唇角,缓缓流下,颇是血腥。
太乙真人一时竟无语凝噎。
“你倒也不用......”整这么大的阵仗。
敖泠的脸还是极为苍白,半分不见转醒,太乙衣袖一转,轻抬拂尘,拢了一道法术罩住了她的全身。
漫漫金光没入她的心口,太乙真人略略一眼,瞧着徒弟的混天绫都给她拿去包扎止血了,一时怔住,不由一叹。
自从将此等阐教法宝传给哪吒后,他这个做师父的都没能碰过几次混天绫的边角。
哪吒此徒,说张扬也张扬,说内敛也内敛,法宝皆掩于袖下,平常鲜少示人,每每都只一句:“仙家灵物,只用以斩妖除魔,寻常时候何必拿出显摆示人呢?”
如今堂堂皇皇挂在人家的身上,料想是极在乎她了。
他端是一派仙风道骨,语气偏有些迟疑。
“你不可对她......”
话还未尽,哪吒便急不可耐问他:“师父,她何时能醒?”
太乙真人迎着哪吒焦急的目光,神色渐渐复杂:“她伤得如此重,哪里是一朝一夕能见好的。每日三时替她哺血,为师也会替她护法,何时能醒,只凭造化了。”
况且龙女眉宇间尽是挣扎之态,显然是不愿清醒的。
龙族暴虐,上古之时四海龙族易子相食,亲族相交之事,太乙真人也早有耳闻。
雌龙在族中地位低微,能平安长大的本也没有多少,就算能长大的,也免不了被磋磨得失了锐气。
海域十万里,水族势大复杂,盘根错节,归顺天庭后受昊天庇护,拥海称王,只手遮天,难怪他一直没能探查到伴生灵珠的踪迹。
也是造化弄人了,伴生灵珠偏偏投生去了东海之下。
“是弟子太过心急了。”哪吒垂眸敛目。
“此去东海,虽有师门密旨在前,但我一贯是望你妥帖行事的。可你贸然只身杀入龙宫,你父亲定心有不忿,此举鲁莽了。”太乙抿唇看他,语重心长。
谁的徒弟谁心疼,虽然哪吒是灵珠子转世,早被命定是封神之役的先行官。但昆仑玉虚宫这道的密旨下来,要哪吒去讨伐东海,这是个极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太乙是一万个不愿意。
师命难违,他只能先行唤过哪吒来商讨,几番劝君诸事需稳,却也抵不过徒弟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
他也知道,哪吒坐镇陈塘关,早对东海深恶痛绝,等了十多年要报龙族之仇,岂能罢休。想来当年师尊命他要哪吒重回陈塘关,就打定这个主意了。
哪吒一定会杀入东海,无人能拦。
如今既已到了这地步,太乙只能嘱咐道:“如今陈塘关诸事未毕,东海杀劫,昊天难免不会降下惩罚,你还是需上心些,多去其中周旋一番。”
但他也知道,哪吒哪里懂什么周旋,最后还是得他出马的。只想教他收收心,日后行事不可鲁莽。
哪吒还是垂目答应。
既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也用阐教密术护住了龙女的心脉,太乙真人没有多留,施施然又离开了。
石洞中只剩了哪吒和昏迷的敖泠二人,一时难免有些静谧。
哪吒心中很复杂。
如敖泠所猜测,在定魂珠破碎的那一刻,哪吒确实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幻境真貌。
当年他看到的是敖泠最真实的记忆。
九龙夺权,触目惊心,囚困深渊,杀其取宝,桩桩件件是龙族密辛。
只是因为龙族秘术,在幻境消逝的那一刻,他将那些悉数忘了。
其实也没尽数忘记,后来一别五年,九湾河重逢,他在久违的龙宫幻境里再次回忆起了不少,他甚至真有几刻将自己当作敖丙,是他做下了这些事。
若他是敖丙......原来,他会想要敖泠原谅他。
哪吒偏头看她,眸色幽深如墨,看不出太多情绪。她究竟是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还是饱受摧残的龙族弃子......
此刻好像都不怎么重要了。
他承认他对她是动了恻隐之心,从九湾河再见的第一眼起,亦或是更早。
他将她放在身边,次次说要杀她,次次皆心软。
最后一次,他甚至将她放回了东海。
那天他想的是,这样不屈不饶的小妖女,非要真吃点苦头才知道服软。既然这么想回东海,便让她回去,让她亲眼看着东海是怎么将她抛弃的。
那是报复的快感,是他被鲛人泪误窥真心后的莫名耻辱。
可后来他在东海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悔意。
她好像伤得很深,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上。
他总说要杀她,但从未将她作弄成这样。在陈塘关相处一月的时间里,她还曾是他手心的珍宝。
也从没见过她那么绝望的神情,就算是被他识破了诡计,被他强行按在地上,要她低头,她都是一副生动鲜活的模样,好像下一刻就会张牙舞爪地将他反咬一口。
哪吒知道,她峭拔高傲,生性刚毅,就算时逢绝境,也不愿中道而止。
她和他很像,一样骄傲,一样不驯,一样不折伦常。
何时有那样万念俱灰的样子。
如今她躺在石床上,脸色苍白,呼吸都是微弱的,她原本就长了一张娇柔的脸,阖目抿唇,更显得蛾鬓弱柳,好像谁都能顷刻间要了她的命。
一别才多少天。
仙人之洞,微光而明,哪吒点了一盏灯,守了她一夜。
......
出乎太乙真人和哪吒的预料,翌日清晨,敖泠便醒了。
哪吒修行多年,稍有动静便能得知,也顺着她略有急促的呼吸声,睁开了双眼。她仍躺着,眼里平静无波,只有呼吸有些发抖。
哪吒下意识去替她抚过鬓发,她垂眸不语,没有丝毫动作。
他看了看天色,又以灵力为刃,割开手腕,这次倒是变出了一个木碗,将血流进碗里,再递到她的唇边。
敖泠仍是没说话,哪吒只得提醒一句:“喝了。”
她不愿意喝,微微将脸别开了。
哪吒心里有些别扭,自己放自己的血,还要凑到她面前捧着给她喝,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如今可没有鲛人泪了。
于是他微冷了声:“要我喂你?”
她终于哑着嗓子:“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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