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泠偏过头去看他,他的眼瞳像星辰一样,与她大不相同:“......你不必如此。”
明明会读心术的是她,可他好似每次都能猜中她的心思。
如今她是确实失意的,难怪她从未给这本命法宝取名字,所谓本命法宝,却是伤过她的利器。
她来到这世上,什么也不是她的,唯有定魂珠与她伴生,却因此被整个龙宫觊觎,害她如此凄惨。
可哪吒却要以血祭双刺,她和他的鲜血交融于其中,告诉她利器有灵,伤她非本意,是她的宝物,也会是他的宝物。
哪吒像是没听到一般,将那两柄双刃举在月光下,问她:“自己的法宝不该取个名字?”
她不想取,对上哪吒眼睛的那一刻却心思颤动,她沉默了一瞬才道:“月辉之下,泠泠青光,便以月作名,叫望舒吧。”
哪吒轻笑,想到另一件事,眼眸越发深沉。
“你的流刹剑也认我做主人了。”
那柄长剑在他身边待了五年,又是火系灵剑,与其说是敖泠的法器,却与他更投缘些,只不过他不使剑,平常都是温养在灵识里。
法器都是他的了,法器的主人是不是也算他的呢?
这个想法让哪吒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他顺着心意,眼眸中也尽是熠熠生辉的微光。
可敖泠垂着头,声色不动。
半晌,她的声音有些哑,却异常坚定:“李哪吒,我要离开这里。”
她连一声哪吒都不肯叫,唤起来是连名带姓。
一时寂静的只听得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敖泠觉得有些凉意,又有滚滚灵气围绕在她身边,替她挡下了所有冰凉凄凄的夜风。
但哪吒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风雨欲来时的阴沉晦暗。
敖泠与他对视,眼中没有温情,也没有眷恋。
好似的确,一直都是一厢情愿,是鲛人泪下的缠绵,是东海之后的牵绊。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他每每心软,可她从不会为他多走近一步。
她总是那样坚定,要讨好他的时候便是讨好他,要杀他的时候便是真要杀他。
哪吒冷声道:“为何?”
是因为在陈塘关发生的那些事?
他是曾经伤过她,没有顾念她的意愿,可她也曾要杀他,她可比他更狠......而且,在东海时,是他救了她。
“......你是陈塘关的救世恩人,是当世屠龙的少年豪杰,你会受万民爱戴,会成为这乱世中最有名气的英雄人物。可我是东海龙族,是人间憎恶的上古精怪,还是被龙宫抛弃的叛徒,我们不该有什么关系。”
敖泠静静看着他,呼出一口气,几乎要把所有好话说尽来给他听,要他放她离开。
她没想过哪吒会真的救下她,她以为他只是恰好撞见她也挥剑向龙宫而已。
毕竟他杀向龙宫,为的是肃清恶祟,报陈塘关之怨,她与龙宫反目成仇,他自然喜闻乐见。
而她也是龙族之一,乘此机会一举拿下不是更妥么?本是异族,多年恩怨不休,她与哪吒从不是同路人。
若昊天玉帝清算起这笔帐,龙族归入天庭麾下,受天规管束,定不会承认当年对她的所作所为。他们只会虚伪地说她是自说自话,祸害东海。
她会真的成为东海的叛徒,到了那时,哪吒出兵向东海的事,同样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哪吒气笑了,偏偏想用手去捏她的耳垂,就像从前一般,被敖泠偏头躲开。
“敖泠,我想有什么样的关系,就有什么样的关系。”他冷声冰寒。
她不禁抬头看他,见他满目怒意,心中却没什么波澜:“你我为异族,你心中自清楚。”
他如此聪颖的一个人,不会不明白的。
可哪吒不想如她的愿。
“我不清楚。”哪吒深呼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怒气翻腾,“以你如今的身体,恐怕还没下山便被乾元山的精怪吃了,也不必肖想离开。”
那些精怪是用以修炼的符灵,但也算不上弱。
他心中有郁气,腕上的乾坤圈顺着心意,又想箍进她的脖子里。
敖泠掐住他的手,冷着声唤他:“李哪吒!”
他手指微顿,怒极反笑:“如此生分,可是忘了当初你叫我哥哥的时候?”
“......”
趁她这一愣神的功夫,乾坤圈顺着二人相握的手,滑落进她的腕间。
他甚至有闲心,用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圈,乾坤圈顺着她的纤细手腕一绕,箍得更紧了。
哪吒天生是个反骨之人,没有得到过多少爱,自然也不会爱人。他不管是不是真的在意了面前的龙女,首先想到的只有,她要乖乖待在他身边才行。
他初次带她去总兵府兵器库时,他让敖泠不要怪他,可敖泠挣开了他的怀抱。
那时他怎么想的?
她会怪他,可能还会恨他。
但都没关系,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他会让她听话的。
他眼中戾气更甚,甚至觉得这样都不够,他应该要将她锁起来,和在翠屏山一样,让她离开不了一步。
她从前还说宁死不与陈塘关为伍。
但如今她还有何处可去?
就算不与陈塘关一起也没关系,但她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一只冰凉的手靠近他皱起的眉,带着敖泠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她腕上摇晃的乾坤圈撞入他眼帘。
哪吒微微愣神,却见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替他将眉弯皱起的弧度都揉平了。
“哥哥。”
敖泠叹了一声,语气轻轻的,好似又是当初那个会对他撒娇的小姑娘。
她柔顺的发就在他的唇角下,蹭得他下巴痒痒的,她柔着声:“夜里凉,回去吧。”
那一瞬间,哪吒心中的怒火莫名都被抚平了,是不愿她离开的愤怒也好,是不想她同他生分的不甘也罢,只留下了他耳尖泛起的淡淡赤红。
他撩起敖泠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缓步向洞中走去。
月光皎洁却清寒,哪吒的怀抱却滚热又和煦,敖泠缩在他怀里,只觉得情绪如练,长短不绝。
他们都沉默着,谁也没再提此事。
第27章 梦中之人
东海已破, 无论陈塘关还是身后阐教,需要处理的事情都很多。
哪吒近几日都很忙,每日三时却准点回来。譬如寻常, 手臂一划,一碗热澄澄的鲜血递到敖泠手边。
太乙真人仙风道骨的表情端不住, 扶额微叹:“够了够了, 哪吒。”
龙女伤好得差不多了。
他就是一下没看着徒弟, 这下不止混天绫给人家了,乾坤圈也给出去了。
太乙真人看着敖泠手腕上金光闪闪的乾坤圈,又想叹气。那是他阐教秘宝啊, 怎么拿来给小丫头当手镯用了,暴殄天物。
哪吒犹觉不够,想着敖泠是差些被敖广夺了龙珠,还被剜下逆鳞, 腰间的伤口血流不止, 好几日才好得透彻。
他不懂什么治愈之术,每次只能用混天绫包着她的伤口, 再渡循循灵力过去。
但敖泠听闻太乙真人都发话了,便不愿再喝哪吒的血。
近几日,她和哪吒都很默契的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也很乖巧,几乎是由着哪吒替她打理好一切。
唯一的这不愿意,哪吒却不买账。
等太乙真人离开石洞,哪吒将手覆在她腰间, 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那不如, 还是嘴对嘴喂你?”
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的敖泠:“......”
还未走远的太乙真人:“......”
敖泠看了看天色,终于有些忍不住, 手上无力,却还是要抵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推开来。
“你不是说下午要回陈塘关,快些走吧。”
哪吒顺着她的力道支起身子,眼中满是细碎的笑意,盛满了她的影子。
她有很久没见过哪吒这样笑了,心头一颤,不由得有些愣神。
少年人爱憎分明,意气满满,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稀世珍宝,满是在意,看得她都有些自惭形愧。
她不傻,她明白哪吒的在意意味着什么,可她不能回应。
她还在无尽梦魇中苦苦挣扎,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每夜梦回龙宫,俱是腥风血雨,汪洋血海,里面是她曾经的亲友,是她自己,是无人得知的无助与仓惶。
敖泠不愿看见他这样对她,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好在哪吒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让她好好待着,便回陈塘关去了。
这两日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敖泠还不知道。金吒与木吒在龙宫巡守了三日,将海藏之地全部封了起来,那是龙族私藏,无论公私,按理不能多动。
虽然哪吒先在那儿放过一把火,但太乙真人在天庭周旋了一番,此事也就揭过了。
陈塘关此番是以辟恶除患上报天庭的,既然除了恶龙,不可再贪图其他,否则便是惹祸上身。可偏偏有个不懂事的李家亲兵,将东海三太子的龙筋带回了总兵府,还堂而皇之献给了李靖。
李靖震怒,惩治了那亲兵,又将三兄弟一起叫到身前问责。
“如今陈塘关大小街巷都有谣传,说我身佩东海三太子的龙筋。但此物非陈塘关可以拿下,若传到天庭可如何是好?”
李靖双目冰寒,焦躁异常,去询问金吒。
金吒还未说话,哪吒先讽刺一笑:“父亲,龙筋佩带如此威风,收便收着吧。”
李靖气极,怒骂他:“逆子!还不是你去抽了敖丙的龙筋,杀便杀了,作甚还要下这个手!”
端是正气凛然,可前几日还在说着定魂珠一事,如今不过是这条龙筋被闹到明面上了,不好收场而已。
焉知若是那亲兵私下里送来,谁也没惊动,李靖会不会欣然接受?
金吒沉吟道:“父亲息怒,说到底此人在我营下,非是哪吒之过。如今这龙筋棘手,不能留在陈塘关。依儿子所见,不如趁龙宫此刻无人尽快归还去,再派人布阵,让龙族无法拿回这根龙筋。”
难保敖广不会借题发挥,当务之急除了归还龙筋,还要尽快找到敖广,免得他先发制人,才能真的了断此事。
“陈塘关这边如何说?大街小巷已是沸沸扬扬了——”
哪吒不耐地打断李靖:“父亲前几日不是才说要灭了整个水族,既要杀人灭口了,昊天玉帝哪里抓得到你的把柄?”
陈塘关谣言四起又如何,只要总兵府咬定没做过,龙筋好端端在水晶宫,谁能说什么。
哪吒与金吒对视一眼,已明了彼此心里的想法。
“那便劳烦三弟跑这一趟了。”金吒将那根龙筋交到哪吒手里。
龙族果然浑身异宝,单是这根龙筋,通体光华,泛着琥珀色的金光,柔韧不折。
“哪吒。”李靖最后叫住了他,“缉拿敖广,此乃大事,你要尽快动手......”
哪吒面无表情应了声:“知道了。”
惺惺作态,两副面孔。
哪吒极看不惯李靖这一副道貌岸然之态,从前厅出来,却见金吒木吒二人还在院外等他。
木吒挠了挠头,满脸笑意,只是莫名有些忸怩拘谨,手中还托着一个小木盒子。
“哪吒......弟妹好些了吗?我这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只得求师父赐下一颗千年灵芝,对调理身子极有裨益,便作礼物给她吧。”
哪吒脚步一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正欲再开口问,便见金吒咳嗽了一声:“当日龙九公主为陈塘关降下甘霖,总归要谢她一场。”
金吒说完,神色从别扭变得坦然了些,也递给哪吒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方盒,只是给他的时候像是在丢烫手山芋。
木吒哈哈大笑,也忙不迭将自己的谢礼塞进哪吒怀里:“代我们向弟妹问好啊,哪吒。”
哪吒此刻才反应过来,也难得有些难为情。
他与两个哥哥虽同为阐教弟子,却是在不同的地方修行,少时并没什么交情。
后来在军营里,金吒也是多跟着李靖,虽是相伴着长大,可到底两个少年人傲气,相谈并不算多。木吒更不用说,他拜在普贤真人门下,鲜少回陈塘关,如今回来也只是小住。
哪吒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道谢。
但他向来是骄矜的,一句话说出来也很是别扭:“多谢大哥二哥......她不是弟妹。”
还不是。
但哪吒突然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木吒一脸我已明白的神色,见金吒还僵在原地,只得大咧咧将他拽走。
“好好好,哪吒,你快回去吧。”
哪吒背对着金吒木吒,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轻笑,将东西放进乾坤袋里,便往东海而去。
他想着那根龙筋,心中隐隐有些不爽利。
当年敖丙用双刺去伤敖泠的时候,要拔了她逆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抽筋扒皮。
处理此事很快,东海水晶宫万籁俱静,浑然死寂。
哪吒心中还藏着别的事,并没有注意幽深的海域里,有几双眼睛已经在死死盯着他。
“父王,三哥的龙筋......”一位年岁稍小的太子踌躇着看向敖广。
敖广面无表情,只是一双原本浑浊的龙眼几乎没了清明,他咳了好几声,才缓声问:“敖泯几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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