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父王看在母后与您的多年情谊上,赎母后无罪。”她又高声说了一遍。
“敖泠,你莫要在此无理取闹!王后叛乱,岂有宽恕的道理。”敖泯举刀欲砍,被她旋身躲了过去。
她一双澄澈的眼睛望进他眼里,没有读他的心,却从他躲闪飘忽的眼神里猜到了他的心思。
“是不是你们逼她的?”她冷笑一声,厉声诘问,“母后生性善良却怯懦,她怎么敢起兵谋反?”
敖广开始失了耐心,喝令道:“将她就地诛杀!”
浩大飘渺的莹蓝光幕几乎将整个水晶宫笼罩,是敖泠拼尽全力施展的幻术,却被敖广早已布好的捕梦之术死死锢在其下。
她猜到了,眼中一丝狠戾闪过,顷刻翻转了手腕,向空中掷出了敖泯昨日交予她的美人樽。
青铜器皿瞬间炸裂,众人愣神的功夫里,敖泯忽而脸色大变,紧皱着眉头。
他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突然仰头呕出一口血来。
“你做了什么?!”敖广大怒,一掌挥向敖泠。
敖丙欲护她,却被敖广的法术死死定在原地,敖泠想侧身避过,却因旧伤未愈慢了一步,她被击中肩头,退了数步,撞倒了不少珊瑚台琉璃盏。
她也咳出一口鲜血来,苦苦强撑,仍不服输,捏诀欲重新来过。
龙族浑身是宝,她莫名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她还记得敖泯曾以龙灵净化美人樽,樽上残留了他的灵力,也是叫他重伤的把柄。
他们动她龙骨,害她龙珠碎裂,如今只是尝一尝她受过的苦而已。
敖广眼神越来越冷,掌间凝聚了一团玄金之光:“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来。”
他不确定那定魂珠是否已经和她的龙珠融为一体,若真杀了她,定魂珠是否真的会为他所用。
当年是敖泠在垂死之时,自行将定魂珠逼出来的。
敖广犹豫不决,敖泯却忍着疼伺机而动。
他趁乱向她腰间刺了一刀,她蹙眉闷哼,回手去挡。
她双目通红,挥诀而去,这一下将敖泯的手臂打的鲜血淋漓,几乎叫他断臂。
“你找死!”敖广大喝一声,再不手软。
她又重新被敖广的灵力压住手腕,不得动弹。
逃不掉,为了母后她总会回东海这一趟。敖泠心里清楚,因此也没有凄苦,只是隐隐有些不甘,今日即便她该死,她无法忤逆父亲,也该拉下一个垫背的。
手无法动,但她的内丹总不受限制,她会用她的龙珠纠缠敖泯的龙灵,美人樽下两条龙魂将会缠绕,同生同死。
敖广如此狠心一击,她也好,敖泯也好,都要一起死。
她正要逼出龙珠来,却见身前突然有一抹艳丽的红裙,将她整个兜在身下。
温热的鲜血,裹着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甚至有些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一愣,龙珠重新入体,瞬息的虚空后,她甚至没能有其他动作。
“公主......你要逃出去。”娇软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她才反应过来,揽着怀里的小姑娘,双手在颤抖。
泪水瞬间覆盖了她的眼眶,她感觉脑海像被千万根针扎过一样刺疼又绝望。
定魂珠和龙珠两相交互,渐渐融合,独属于定魂珠的那股清凉灵气和她自己的灵气在交织,甚至散发了出来,笼罩了她的全身。
“听虹......”
“您不能死。”听虹的声音染上哭腔,又被鲜血噎住,想咳又咳不出来,“王后在等您,我们也会一直守着您。”
敖泠无措地为她渡去灵力,眼前闪过了无数片段,本该叫她分心,此刻她又无法分心。
听虹拼尽全力抚上敖泠的手,轻声道:“您总问我,为何不告诉你听涟去哪儿了......您现在想起来了吗?”
敖泠身上的灵气形成了一个结界,众人一时竟无法接近她。
她在结界中,哭得声嘶力竭,针痛般的尖锐头疼让她抬不起头,可脑子里的记忆却愈来愈清晰,清晰地几乎要让她窒息过去。
她想起来了。
小时候敖丙推了她一把,害她摔了跤,在角元殿门前哭得死去活来,听涟在哄她,怎么也哄不好,惊动了父王。
父王下令将听涟的手脚砍去,鲜血染透了角元殿的门槛。
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慈爱,与她印象里大相径庭,譬如此刻。却原来,这样冰冷的神色才是真实。
他寒声问她:“敖泠,你还哭吗?”
她不敢哭了。
她将自己的记忆都封了起来,用幻术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梦里她的父亲爱她,抱着她哄她,跟她说敖宝儿别哭了,还放过了她的侍女。
她是怎么能自圆其说的?
骗了她自己,骗了所有人。
听虹想替她将泪水擦了,却再也使不出戾气。她的双手浸满了血液,那些鲜血流在敖泠身上,艳得像是夺命咒。
敖泠再去看她,她已没了生息,只余唇角温温柔柔的笑意,却顷刻化为烟尘,只有浓重如墨色的血,还在白玉砖下蜿蜒。
定魂珠生起的结界一寸寸尽裂,就像她自欺欺人的温情也悉数消散,掀开曾经的伤痕累累。
敖泠站起了身,眼尾被鲜血染红,目光哀恸又冰冷。
敖广冷冷看着她,忽而声音冷冽如刀,厉声质问:“你将定魂珠与你的龙灵融合了?!你这个逆女,那是我东海之宝!”
敖泠浑身颤抖着。
她紧握双拳,字字凄厉:“那是我的!”
是她从出生便携带的灵珠,是她从小被觊觎的宝物,是她被龙族逼迫至死的理由!
敖泯欲挥刀再砍,敖泠伺机而动要取他性命,两人却一同被敖广拦开。
“敖广,你欲取珠,便放过母后。”错开与敖泯的视线,敖泠紧咬牙关看向敖广,“我要你与她定下不死血咒,终身不能杀她,否则我今日宁碎龙灵,也不会将定魂珠交给你!”
定魂珠几乎凝成了实体,流转在她胸前,敖广双眼通红,欲去夺下,灵力却触摸不到半分。
敖泠冷笑,她浑身都是血,是她的血,还有听虹的血。
“你晓得的,只能我自愿将定魂珠剥离,否则谁也不能触碰它半分。”
敖广气绝,冷冷地看着她。偏偏敖泯那个心急的还想靠近她,被他一记手风挥到墙边。
“父王!”敖泯心有不甘,他被伤了,敖泠下手恨绝,差些就要了他的命。
此仇此刻他便要报。
但敖广没看他,恨铁不成钢,几乎欲将这个逆子杀了。
他心知敖泠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苦撑着也不过为了心中一口怨气,他深呼一口气。
“明日午时,水晶宫外殿,我会与王后立下血咒,你要将定魂珠交出来。”
敖泠笑得凄然又讽刺,才清醒的记忆还略显凌乱纷杂,叫她心绪难安,她垂下眸子。
“好。”
第22章 欲加之罪
在敖泠的前七年人生里, 她很少看见母后笑。
母后总是温静不发一言的,将她护在琉璃宫里,不肯让她多去见父王和哥哥。
敖泠一开始不解, 曾问过她:“父王和兄长总会叫我多去他们那儿走动走动,母后, 我为什么不可以出去?”
“你不记得你周岁宴上出头, 你父王罚你跪了一整天的事吗?”母后微顿, 看她的眼神看似平静,却又藏着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敖泠反驳,那不是因为她将三哥哥吓得说不出话, 父王才生气的吗。她不过是帮父王分忧,哪里是出头了。
母后却因她的话生气了,即便是生气,母后也是温柔的, 一双秋水翦瞳里浸满了泪。
“你非要去惹敖丙做什么, 你记住,无论哪个哥哥都不是你能惹的。”
敖泠见母后哭了, 再不敢多言了。
母后让她乖一点,乖一点的孩子才有人疼爱。
譬如母后自己,从来都是温顺的,从不忤逆父王的意思,即便几个哥哥来,也是哥哥说什么示什么。
母后唯一一次勇敢的反抗,便是读了人间的竹简后, 下了决心要教东海人间的礼教伦理。
可母后与父王说过后, 父王却狠狠地训斥了她,扇了她一巴掌, 告诉她龙族由天而生,何须人族来教。
母后跪在地上,纤细脆弱的身躯在颤抖,嘴角噙着血,瞧着狼狈柔弱,却丝毫不肯退步。
她声声凄惨,字字诛心:“如今三界初分,昊天玉帝圣人得道,天庭大兴礼乐道义,龙族若不懂伦法纲常,便是失了先机。”
她娇弱的额角磕在冰凉的地砖上,直磕得鲜血淋漓。
父王冷哼了一声,却问她道:“你一介妇孺,这是你操心的事么?”
“臣妾全为东海好。”母后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父王冰冷的目光在母后的身上来回扫视,总归是同意了。母后颤颤巍巍从地砖上爬起来,如释重负般将小小的她抱起来。
两人依偎在一起,什么话也没有开口,只想是在互相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她们一起看着父王的背影远去。
直到很久之后,敖泠才问她:“母后,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为何值得母后忤逆父王,也要学什么人间伦理道义呢。
但其实,母后也没有去过人间。
幽深海底,华贵龙宫,是母后一生的牢笼。
母后的手很凉,指尖触过她的额发,惹得她有些打寒噤。可母后的动作那么轻柔,语气温柔得让她又被安抚了。
“泠儿,人间没有这些龌龊事,没有强加的尊卑分配,人人谦和,信仰道义。母后教会东海以后,你会好好长大,会幸福美满的。”
是这样么?
敖泠一愣,顺着母后温柔的话语,她那双映着龙宫海底的幽暗眸子,也渐渐明亮起来。
如果是这样,她也真的想等,想期待了。期待可以自由畅游在海底的那一日,不用再幽闭于琉璃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中。
可惜,母后没能等来,她也没有等来。
六岁那年,她被父王拖下海藏。理由仅仅是因为她惹怒了敖丙。
她忿忿不平,向父王反驳道:“是他推我的,是三哥害我!”
“住嘴!”打向母后的那只手也落在了她的脸上,扇得她眼前发黑,耳膜剧痛。“你算什么东西,说你错便是错了。”
她被钉在海藏之下的海洞中,被打成原型,尖锐的锁龙钉穿透了她的身体,令她动弹不得,痛不欲生。
那冰冷潮湿的气味,混合着作呕的血液腥锈味,日日折磨她,摧残她。
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都快哭瞎了,才终于有人来看她。
是她的三哥敖丙。
她的印象里,他也曾经与她交好过一段时间的,也曾将她当作妹妹看待的。
剧痛的折磨让她神志不清,心神崩溃,她向他求饶,哀声哭泣道:“三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全是我的错,你让父王放了我吧,我好疼,我好疼啊......”
敖丙却轻笑了一声,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条肮脏不堪的蛆虫,哪有半分亲族血缘可言。
“现在知道错有什么用?”
她才看到,他身后还有另外几个兄长。
他们一起围着她,嘲笑她,没有把她当同族血亲,而是像一个战俘,像一个奴隶,或者更像一个从人间抢夺来的取乐玩物,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她好像都不配是鲜活的生命。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公主吗?”
“龙生九子,只有你一个是女儿,你是最低贱的那条龙,明白了么?”
“周岁宴上你还敢向父王讨赏呢。”
“你也配,要不是东海归顺天庭了,你只是个人尽可夫的玩意罢了。东海容不下你,倒也可以去其他叔伯那里讨讨赏,求他们可怜你。”
最后的这句话刺痛了她,龙早开智,她虽只有七岁,也是自小随着母后习文学字的,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需要可怜,羞愤和侮辱让她失去理智,她尖叫着要冲开锁龙钉,却被敖乙死死按在地上。
他的手牢牢抓着她的龙角,手中还拿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摸到她腰间要去剜她的逆鳞。
她在惨叫。
敖乙没有手下留情,那把匕首生生将她的皮肉割开,在最后一刻才停了手。
“你要是被玩死了,父王会怪罪的。”他还笑着,笑得嚣张又恶劣。“我暂时先饶你一命。”
和高高在上的哥哥相比,她就像低到尘埃里的蛇虫。
她不甘心。
她再也不愿意开口。
他们便总来作践她,拔她的龙鳞,拧她的龙角,直把她作弄到惨叫才肯罢休。
后来父王也来看她了,她更怕他,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哀鸣,却被他拎着龙角拽出来。
“敖泠,你体内有一颗灵珠,乖乖取出来,我便让你回龙宫。”
她不知道怎么取。
泪水和血水黏在她的睫毛上,让她都睁不开眼睛,嗓子也几乎哑得说不出来话。但是除却母后,她从未有过亲缘,在如今能得到的唯一希望里,她竭尽全力讨好与争取。
“龙珠么......我取...父亲,我取。”即便失了龙珠,她会失去所有的法力灵力,她也不在乎了。
24/75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