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泯眸色如冰,又气急败坏,这定魂珠是他东海之物,他手中凝结了数道法诀,流金的锁链顺着他的袖间飞出。
那金链不同普通的锁链,尖端带着锁钩,如毒蛇一般缠绕着敖泠,寸寸刺入敖泠的龙身,她在空中挣扎摇曳。
是曾数次钉入她身体的锁龙钉。
“敖泯,你是敖广的走狗!”她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凄惨力竭,“水淹陈塘关正合他意,却会害你再也做不了龙王,你还死心塌地替他卖命!”
敖泯暴跳如雷:“休要胡言!”
云间的龙影急急窜动盘旋,雨点喧杂如鼓动,有阴寒粗犷的声音在低声交谈。
“此事将休,妄造杀孽,确于修行不利......”
“李哪吒已立誓,因果已成,不可妄动。”
“东海是主谋……”
敖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阴沉晦暗的脸庞显得狰狞可怖,用力拉动金链,想要将敖泠拖回来。
一只布满皱纹却有力的手钳制住他,西海龙王化身成人形,淡淡看着他:“贤侄且收手吧。”
敖泯怎可能甘心,手间施力,冰刃积发在金链上,迅速往前蔓延。
他甚至起了将定魂珠拱手相让的想法,只为拉其他人入局:“二叔难道不想要那灵珠?只要将敖泠抓回来——”
西海龙王摇摇头,手上的力度未松半分:“那非是四海之物,不必觊觎。”
那样的灵力,是天地异变而生,由天道而生的灵物不过是顺局势而化,终有被天道收回的一日。
“可是——”
敖泯眼中戾气爆发,才要继续劝说,忽见那道原本仅剩余晖的天幕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亮,阻断了冰刃的灵气,连带着阻绝的还有急急落下的暴雨,和滔天的海浪。
少顷,似有天外之音从高远的天际传来。
“东海五太子,李哪吒已死,汝当信守诺言,速速退水离去。”
那声音浩大渺然,极具穿透力,带着说不出的威严肃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来自天庭的传音。
那句“李哪吒已死”像一把利刃扎在敖泠心间,又一次提醒她那个鲜活的少年是真的没了生息。
她身形一颤,龙身在空中摇摇欲坠,拼死护着哪吒的躯体。
天庭此时才发话,此时才干预。原来等得便是这场了断。
她不甘心,龙身盘旋,挣扎着摆脱那没入龙骨的锁龙钉:“哪吒明明得了天庭天恩,何以今日,天庭却眼睁睁看着他死?!”
那些师出有名的法卷,金霞童子曾给她看过,原本是以为她对哪吒排斥,想告诉她哪吒是为民除害才杀入龙宫的。谁知道她其实也不在乎龙宫的死活,最终看了也没有吭声。
可如今,她既心知明明天庭已经默许了哪吒的举动,更觉得天庭今日之举令人心凉。
真的是因为一根龙筋,龙族便能大肆举攻?她不相信!
无悲无喜的声音飘渺浩瀚:“罪女敖泠,不可妄言。东海杀劫由李哪吒与你而起,如今他身死作抵,恩怨一笔勾销。东海既已做出承诺放你,望你就此离去,勿做无谓顽抗。”
“那他们呢?东海——”将她囚禁海藏之下,不顾凡人生死,逼陈塘关献祭幼童,这些龌龊事算什么?
这些才是因,哪吒杀入东海才是果。
如今他们又造杀孽,凭什么要哪吒身死来偿还?
可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悲愤嘶哑地大吼。
“住嘴,因果之事,岂容你妄加揣度?”
她恨极了,有天庭布下的天幕阻隔,锁龙钉失了灵力,她一摆尾将其震断,一阵淡淡蓝辉后化身为人漂浮空中。
妍丽浓墨的红衣与血痕交织,她将失了骨血后几乎没有重量的哪吒抱在怀里,眸中已浸满泪珠。心中的愤怒在叫嚣燃烧,化为刻骨的怨恨,她甚至想现在就将敖泯诛杀,这才算作了断。
可她的命与陈塘关的命,都是哪吒以死换来的,她若是真与敖泯拼个两败俱伤,怎么对得起哪吒的用意。
“哪吒,我带你回家......”她只能轻声呢喃。
只能像哪吒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飞身向陈塘关而去。
敖泯在她身后怒喊:“敖泠,你若包庇李哪吒,便是与整个东海为敌!”
背信弃义之徒,天地间立誓说要放她,转眼就变卦。
她早就是东海的叛徒,他们从来没有放过她,她还有什么可惧的呢。
她总会让他死,等着瞧吧。
“五太子,速速退水!”天庭的传音不容置喙,不怒自威。
敖泠红了一双眼,却又松了口气,她的身影在定魂珠的包裹下仍是有些摇摇欲坠。
体内还有三昧真火的余伤,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备受煎熬。
敖泯终于咬着牙发号施令,让所有海将撤离,自己也掩了身影离开。
空中盘旋的龙影消逝在淡薄的云层,乌云散成薄雾,三个龙王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现身,却仍像一座大山压过每个陈塘关的百姓心间,直到此刻方松了一口气。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阳光重新照射在陈塘关的屋顶,渡下一层劫后余生的微光。
海潮涌涌退去,暴雨逐渐淅沥,最后化成落雨无痕。
敖泠怀抱哪吒的尸骨,瞥眼望见街市上被暴雨冲刷残破的香桥。五彩琳琅的丝带浸水后不再飘逸,直直垂在栏杆上,颓败又狼狈。
今日,她本是要与他一同来陈塘关过乞巧节的......
步伐蹒跚,她一步步往前,想将哪吒送回总兵府,却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李靖眼神淡漠,缓缓开口:“既然他要与我陈塘关撇清关系,也不必将他的尸骨留下了,你将他送走吧。”
敖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是为了陈塘关而死!”
李靖眼中有一丝动容,似乎在迟疑,可最终还是冷着声,言语含着一丝怒意。
“妖女,若不是你迷惑他,他岂能走上这样的歧路,如今我也算全了你们这对野鸳鸯,你带他走,不正合你意么?他如此性烈,削肉还我,便不再是我李靖之子。”
“李靖!”她没想到哪吒的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指尖在发抖,还欲再言,李靖却又开口了:“满城陈塘关百姓,谁能容他?”
敖泠愣住了,她侧耳倾听,轻而易举便能听到风里的细碎交谈。
“他死有余辜,还好最后龙王放过了我们......”
“李三公子何以性格如此暴虐,平日里降妖便罢了,东海无论怎么说也是仙家,哪里轻易能惹得啊。”
“他死了也好,听闻他足足怀在娘胎中三年有余,是妖胎转世,陈塘关终于安宁了。”
敖泠眼中凝结起怒火,哪吒是为了陈塘关才只身杀入东海的,昔日哪吒带她来陈塘关,还有许多人仰慕他,可如今那些夸赞他的声音不见踪影,全成了诋毁。
为何?
她一双清透的眸间闪着寒光,锐利地看向李靖的双眼。
“敖姑娘!”
熟悉的声音在天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循着声音望去。
是金霞童子从天边而来,眼含急切与忧愁。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李靖远了一些。
“我奉师命,来接哪吒师兄回乾元山。”他一落地,瞥见敖泠怀里的一团混天绫,几乎要惊呼出声,“师兄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她心中蓦地一痛,指尖悄然攥住一抹红绫。
是啊,他何以落得这般境地。
金霞童子瞧着她与李靖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开了一些,便要拉着她腾云而起。
却不曾想李靖变了脸色,反倒质问他二人:“哪吒难不成还有救?”
敖泠一顿,终于怒不可遏,不顾体内流窜的三昧真火,化出流刹剑便要指向李靖。
“你是他的父亲,怎能说出如此薄情之言?!”
一截流光绚烂的宝柱拦下了她的剑,三个金环窜上剑身,将长剑牢牢卡住。
李靖眼中闪过狠厉的冰寒,握掌为拳,手间隐隐有灵力涌动,要向敖泠而去,又被金霞童子化开。
“总兵大人,还望高抬贵手,切勿动怒。”金霞童子的声音淡漠无边。
“哪吒——”
肝肠寸断的女声在不远处传来,敖泠恼怒地看着在空中飞旋的宝柱,想要挥剑震开金环,却无济于事。
几乎站不住的殷夫人被金吒木吒搀扶着,向他们而来。
金吒神色复杂,虽是眼含悲伤,看着她的眼神却透着冰冷,是对龙族的十成厌恶。
“我儿......”殷夫人珠佩凌乱,被雨水飞溅了一身,想必是一路飞奔而来。
敖泠愣了一下,便见殷夫人从金吒的怀里挣扎出来,又被李靖拉住。
殷夫人又悲又怒:“放开我,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李靖的脸色冷了又冷,最后隐忍道:“哪吒今日已在百姓面前立誓,不再奉你我为父母。况且如今众人对他诸多怨怼......”
殷夫人哪里会听,用力掰开他的手,伸手就要去扯敖泠手中的混天绫。
“他永远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将他带走!”
李靖起了怒意,呵斥一声:“有我在,谁敢留他?”
她冷冷看着,心中的半分犹豫终于烟消云散,瞥了眼金霞童子示意一同离开。
“敖泠!”金吒在喊她,想说的后半句却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金霞童子知道李靖与哪吒关系不融洽,但怕敖泠不清楚,想向她解释:“师兄的父亲一向不喜他......”
“我知道。”
敖泠应了声,她又回头去看金吒,唇抿了又抿:“你若真为哪吒好,便放我们离开。”
她心下已经了然,从她第一次窥探了哪吒的心神,布下了第一道幻境开始,便知道李靖对哪吒的态度如何。
李靖不会容他了。
三个金环颓然松落,遁龙柱上的璀璨金莲花开又败,最后落回金吒手中。
第37章 番外:总兵府记事
盛夏三伏天, 炎风阵阵,蝉鸣声声。
桧柏树叶在微晃的薄雾间摇荡,在西院的前堂投下一片阴影。
今日哪吒休沐, 敖泠倦倦地侧在软榻上,手执一把合欢扇, 扇风轻摇。
这把软榻是才搬来哪吒身边的。
小姑娘不似人间女子, 从前在龙宫里尚有教习师傅的课学, 如今倒是闲下无事。
卷碧与珠云去在廊下做女工了,她便依在哪吒身侧,陪他看兵书。
她身上有若有若无的绻绻清香, 在盛夏的热晕里逐渐变得浓郁,萦绕在他鼻尖,哪吒偏了思绪,侧目去瞧她。
海青色的流纱绣裙软软贴在纤弱如雪的肌肤上, 如水温隽。因是侧躺着, 将她妙曼的身姿曲线都勾勒了出来。
此时恐是有些烦躁的热意,她将头发轻微一撩, 露出纤细白皙的颈脖,扇面摇得有些急,吹起她贴在额间的碎发。腕间的窄袖还系了流光飘逸的绦带,随着扇子舞动,晃出好看的微光。
哪吒低笑一声,眼底含了些温柔:“热了?”
执扇的玉手略微一顿,敖泠抬眸看他, 澄澈的眼中染上些许隐忍的委屈。
“蝉鸣太吵了。”
其实她想的是, 为什么只有靠在哪吒身边才不觉得体凉。
她不想跟他待在一处。
瞧着他因为她躺过来而带上盈盈笑意的脸,觉得更不爽了。
哪吒发笑, 将兵书搁在桌案上,伸出手去揉她的头发。
他其实大可以施个静咒,将这方屋子封闭起来,便不会有声音,可他心思一转,见她躺在这里这么无聊,不如陪她去找些事做。
“那带你去捉知了好不好?”
敖泠无语凝噎。
这人耿直到她无话可说。
但心中挣扎半天,最后还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呀。”
哪吒得了她同意,将她搂在怀里。
小姑娘没穿鞋,随着裙摆散下,一双白皙的玉足就裸露在外,一摇一晃在他眼前铺开。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走到庭院里。
绿荫袅袅,温凉的风在树荫下格外明显,敖泠往他怀里缩。
哪吒俯身在她耳畔,声音清朗:“你来听,若听见了,我们便往那处去。”
都是修行之人,耳力灵敏,她微微侧耳,便能清晰地捕捉到几处声音的来源。
修长葱白的手一指,她娇笑着:“那儿。”
哪吒应了声好,带她飞身坐上桧柏树的枝干。
树枝繁茂,掩人视线,但他明明看见了,装作没看见问她:“在哪儿?”
将她当成小孩子哄。
偏偏她心里莫名对他这么温顺的样子感到很满意:“在那儿,瞧见没?叶子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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